中国菜的命名,除了写实寓意,还有少数是以人名命名的,李鸿章杂烩与宫保鸡丁就是如此。菜名前都有清朝同一时代重臣的名字,据说这两道菜是他们发明的,放在一起对比,就可以看出奢简不同,风格各异,与两人的为人处世还真有点相仿。是巧合还是必然?我们在品味美食的同时,是否能体味到他们的为政风格与生活作风?还是留给食客说吧。
笔者家在江南,离李鸿章老家只有一江之隔,却对以其名命名的这道菜淡漠得很,因为没吃过,也吃不起。经常去合肥办公务,免不了吃请,宴席上菜时报的菜名,多淹没在觥筹交错的杂声中,即使有什么海参鱿鱼,我也是从不动筷子——不好这一口,哪怕有李鸿章杂烩,也没品尝过。
李鸿章杂烩,这名字不好听,归纳到小吃中也委屈了。按理说,它应当算大菜,我们从它的来历就能看出——那可是代表清政府招待外国政要的国宴啊,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
1896年,沙皇尼古拉二世举行加冕典礼,邀请清政府派员参加。谁去?建淮军、兴洋务、搞实业、固边防的李鸿章最合适,于是他被委以“钦差头等出使大臣”,肩负重任,远赴俄国参加典礼,然后到英、法、德、美等国联络邦交。8月份,李鸿章出访美国,受到热情接待。来而不往非礼也,李鸿章要答谢,派人到唐人街酒食店置办酒宴。
宴会开始,美国各界要人出席,一般人进不了门,只有在窗外观看。眼见色香味俱全的中国大菜接二连三地端出,罗列了在美国能弄得到的山珍海味:海参、鱼肚、鱿鱼、玉兰片、腐竹、鸡肉、火腿、鸽蛋、猪肝、干贝、冬菇、咸鸭……洋人们不仅没见过,有的食材连听也没听说过。
洋人们开怀大吃,不亦乐乎,窗外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几个小时过去了,宴会也没结束,厨房的菜已不多了。总管赶紧请示李鸿章怎么办,李鸿章是饱学之士,洋务运动开阔了头脑,这点变通能力还是有的。他不动声色地悄悄吩咐下人,将厨房有的东西混同烧煮,大盆端出,宣布这是最后一道菜。
厨师照办,将剩下的各种食材烩成一锅,加了鸡汤、葱、姜片、精盐、绍酒、猪油,连灶台上剩余的两个鸭蛋黄、几根菠菜也放了进去,于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热热闹闹一大盆端上了桌子。
本来食材不差,混合精华美味多,看起来五彩斑斓,闻起来鲜香无比,吃起来鲜而不腥、醇香不腻,真正是天下第一味呀。叫好的同时,众人不禁都问这是什么菜。没有名字啊,李中堂只有含混地用他的合肥方言说:“好吃多吃!好吃多吃!”偏偏与英语杂烩(hotchpotch)发音相近。“啊,杂烩。”众人点头称是,心满意足吃个肚大腰圆,最后一道大菜便在美国流传开来。
李大人也觉得那道菜好吃,在美国期间又去吃几次。没有残菜混合了,厨师们心想,不就是食材“杂烩”么?于是又把海鲜组合,加上山珍,做出来同样好吃。《清朝野史大观》专门有记载:李鸿章出使外国,“在美思中国饮食,嘱唐人埠之酒食店进馔数次。西人问其名,华人难于具对,统之名曰‘杂碎’。自此杂碎之名大噪”。
此后,洋人去唐人街吃中餐,都要点李鸿章吃过的那道菜,此菜便被命名为李鸿章杂烩。中国文史馆的张伯驹先生介绍《李鸿章杂烩》时,称它“驰名国外,凡在欧美中国餐馆,莫不有如此一菜”。
但是,“杂”这一字,在汉语词汇中不太雅致,人们容易对人体的五脏六腑产生联想。李鸿章在天津当直隶总督,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菜当然在天津发扬光大,但是换了个更喜庆的名字叫“全家福”。人们聚集到一起品味一大盆海鲜,咸鲜甜一体,吃得热乎,不仅成了“老津菜”,也成为国外中餐馆的必备菜品。
李鸿章是合肥人,但是,一般徽菜馆却没这道菜,因为做起来太麻烦:首先要准备水发海参、鱼肚、鱿鱼等海鲜(有的还要有鱼翅、燕窝),再要把火腿、笋片、腐竹切片,鸽蛋或者鹌鹑蛋煮熟去壳,鸡肉、猪肚切成条,干贝和鱼茸粘成干贝丝球蒸熟,最后将所有东西加鸡汤和调味品烩煮。各物取出来,整齐排放在大碗里,再加鸡汤,上笼蒸熟取出,倒扣在大盆内,放上熟火腿丝和鸡丝,烧勾芡沸汤,端上桌子,这才有模有样。
看看,做这道李鸿章杂烩多不容易!当年的老百姓怎么吃得起?如今,已有半成品的杂烩供应,只要有点规模的菜市场,就有一个摊子专门卖简易杂烩的食材:炸肉皮、肉丸、鱼丸、鹌鹑蛋、水发木耳、笋片、蘑菇、黄花菜等等。店主不论荤素,一样价钱,随便你哪样多要点哪样少要点。提一袋回家,无论放进什么汤,将其倒进去煮开,放点油盐,就是一锅好杂烩。
与“豪华高档”的李鸿章杂烩相对的是宫保鸡丁,其实就是花生米炒鸡丁,家家会做,这道菜却来源于与李鸿章同时代另一个清朝高官——丁宝桢。
“宫保”是什么?有人说“宫”是辣椒,有人说“保”是花生米,都错了。其实,有点历史知识的就知道,这两字是清廷的荣誉官衔名。
“宫保鸡丁”来源于丁宝桢,他是贵州人,生来就“怕不辣”,喜欢吃辣椒炒菜,牙口不好,也喜欢吃鸡丁,最让他吃得大呼过瘾的就是“酱爆鸡丁”一菜。他任山东巡抚时,以“太监出宫有违祖制”的罪名,杀了被慈禧派到民间采买的安德海,大为百姓所称道。他当四川总督后,来到天府之国,有的是辣椒,用来炒鸡丁更觉得开胃下饭。就任四川时,都江堰正在闹水患,他大兴水利,颇得民心,有人说他治水的功劳可比李冰父子。
一天,丁宝桢深入治水第一线视察过后,落脚在一家小饭店,因为过了吃饭时间,就叫了一份辣子鸡丁。鸡丁不多,店家担心分量不足,抓了一把花生米混炒一下,放点青辣椒、生姜、糖、盐、醋、花椒。装在盘里端上来真好看:红皮花生,绿丝辣椒,乳白鸡丁,黄色生姜,星星点点的花椒撒在上面,如一盘盆景。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鱼香味,虽有糖醋却不显过分酸甜,虽然麻辣却不显刺激。入口之后,先甜后辣,然后微酸,软嫩的鸡丁入口,嘣脆的花生米同时被嚼烂,混合的鲜香让人食欲大开。
丁宝桢说辣椒花生米炒鸡丁好吃,饭店老板听了很高兴,等他走后一打听,不得了,那人竟然是四川总督,有名的太子少保。大家问他,做了什么好菜给丁大人吃。他只能说没什么菜,就是“花生米炒鸡丁”。此事传开后,他的店生意大好,人们也纷纷效法做这道菜。
丁大人吃得畅快,回家叫家厨仿制,以后请客,必备花生米炒鸡丁一菜,好吃不贵,客人们都很喜欢。丁宝桢到哪个地方,亲朋旧友为他设宴,他也让人们不要太花钱,有花生米炒鸡丁就可以了。人们佩服他为官廉洁,刚正不阿。后来,丁宝桢死在成都的任上,被追封“太子太保”,四川人民为了纪念他,就把那道菜叫做宫保鸡丁。
尽管旧时代老百姓吃鸡丁也非常事,但相对李鸿章的海鲜大菜来说,那简直是小菜一碟。我们真要感谢丁宝桢的爱好,用料与用味上的特殊,使宫保鸡丁不仅成为誉满四川的名菜,而且在清末闻名全国,几乎登上了“国菜”的宝座,而且延伸出“宫保”的风味,使得一系列宫保菜式风行。
尤其是在外乡,又甜又酸又辣的鸡丁,让人忆起少年时候品尝过的的鱼香滋味,拾回了疏远的亲情,带给人更多温馨。提到这菜名,我就想起父亲炒宫保鸡丁的过程。
那多是在中秋或者国庆,他有闲,也给家人加餐,不是全用鸡脯肉,只是斤多重的小鸡,还要分成两回吃。半边小鸡斩成指头大的小块,热锅上油烟缭绕,刺啦一声,鸡丁落入油中,溅起油星,激起白雾。爆炒几下,冷热生熟,迅速转换。依次放进各种作料,快要起锅时,再将熟花生米倒进锅里,颠翻几下,鲜香越来越浓。这道菜出锅色泽金红而油亮,看着诱人,吃起来口味干香,略带麻辣,肉嫩味美。加上花生米的鸡丁满满一大盘,有堆头,虽只有那一盘菜,全家人也能美美地打一次牙祭。
而今,我也学会炒宫保鸡丁了,与父亲的做法一样,就是把仔鸡切成小丁爆炒,多放生姜。本来,甜酸咸辣麻“个性”都很鲜明,但进入宫保鸡丁里,没有一样突出,醇香适口,真是一道好菜,也是百姓人人吃得起的菜。
麻咸甜酸苦香辣,油盐柴米酱醋茶,这就是生活,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是在吃宫保鸡丁的时候,总忘不了丁宝桢。在品味历史中,老百姓有更多的清官情结,就是盼望着多出些廉政为民的好官,没有天灾人祸,安安稳稳过日子,有宫保鸡丁吃,就是上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