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风雨人生
12065700000011

第11章 十、悠悠夏日

夏天天长夜短,中午不歇晌,妈和姐姐在枣树底下的阴凉里纳鞋底儿。叔伯嫂子们、当坨的婶子大娘们,也都愿和妈妈一块做活儿,她手巧,看她做活儿还可以学一些窍门。妇女们难得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干活、说话两不误。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女人边干活儿边讲故事、猜谜语,还说些家长里短的新鲜事,有时除了说说村里的新闻,还有一些男人赶集、到外村听戏听来的县城里的新鲜事。

听着大人们说笑,我很开心。这个季节返潮,纳底子、鞋帮子结实耐穿。妈妈和姐姐除了给大哥、二哥每人做五六双鞋底外,还不知道给人家做了多少双鞋、纳了多少双鞋底子。我们家乡一般都要纳下一年用的大底子。我小时候没穿过新鞋,穿得都是姐姐的旧鞋,她是裹脚的尖鞋,我没裹脚,但是人小脚短,穿上尖鞋前边长点儿,两边只能把鞋帮子当鞋底穿,她们没有功夫给我做鞋。到我十几岁自己会做鞋了,才为自己做了第一双扎花的新鞋,穿上别提有多美了。

妈和姐姐给别人做各种鞋,有尖皂鞋,用薄夹祗加上直贡呢的鞋面或帆布鞋面,样子和现在的圆口鞋差不多,前后底子和鞋帮子都一样,就是鞋口前头是尖的,这是出门看亲朋好友穿的鞋,也叫省穿鞋,当时比较流行这种样子的鞋;有双脸鞋,是赶集上店穿的鞋,既美观又结实;一个脸的鞋是下地干活儿穿的,锄地、耪地、收秋、打场时都能穿,做起来又省工又省劲,鞋帮可以实纳。还有一种叫靸鞋,样子是三角形的脸,绱在鞋底上是两个脸,但在鞋口是一个脸,也是耐穿的一种鞋。最难做的是板头鞋,我妈是下沿子人(平原地方的,街上没有石头、瓦块),没有人穿板头鞋,也不会做,就留心看那些从山里娶来的媳妇怎样做山地鞋,自己就学会做了。常言说:“头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教教就会,三等人打死也不会。”村里人都说妈妈是头等人,我妈却常说“百巧百能百受穷”,意思是没有修下个好丈夫,再能干也没用。妈妈那么能干的人,在吃人的旧社会只能过着穷困的日子,被别人看不起,比富人矮三分。

妈妈用三层薄夹祗做成底板,用新粗布沿两层底板条,先沿一层,凉干了再沿第二层,都是用糨糊黏结实了,整个鞋底板都挺牢固、不变形。下一步做底槽,一般都是用夹祗做的。板头鞋都是用新碎布填起来的,由于都是给人家做衣服剪下的没用的烂布条、小碎布,又怕它滚,很不好做,所以先要用细麻绳密密地缝上一圈边,再用比较粗的麻绳密密地实纳。纳这种底子可要技术了,左手拿不紧或不稳,就会使填的碎布滚起来,偏到一边去,使底子一边厚一边薄,做的鞋不能穿,但纳实后既平整又牢固,穿起来比夹祗做的鞋和软。鞋帮子是用新布托帮儿纳实的,也是软的。这种鞋穿上结实、舒适、不板脚、耐磨性强,穿上耕地还能用脚磕掉犁铧上的黏土,走山间小路石头碰脚也不怎么疼。做得合适,鞋跟脚不会掉,也不坎脚。妈妈还教我们说:“鞋帮子、后脸一定要剪得合适,做折跟了就掉鞋,做兜跟了会坎脚疼。做鞋的手艺难着呢,学会容易,学好还挺难的。”

在这个季节,我主要是为姐姐和妈妈搓麻绳,她们用多少,我就搓多少,我搓的绳子不知道有千条万条,把腿都搓红了、肿了,疼极了,我左腿搓疼了换右腿,左右腿都不能搓了,用腿肚子搓……给家里纳底子,妈都买线麻,搓起来不那么刺疼。要给人家纳底子,他不管你刺腿不刺腿,为了省钱买生麻秕子,把腿刺得生疼,腿上的血丝、青筋都暴出来了。妈心疼我,有时搓够她们娘俩用的就让我歇歇腿,换个活儿干。有时也放我去玩一会儿,或者换个挖野菜、捋树叶的活儿。我搓着绳子,听着“刺啦”“刺啦”的纳底子拉麻绳的声音觉得很悦耳,心里很快活,和亲人们在一起多舒心呀!老混子嫂看见我光着小膀子搓绳子,就说:“这孩子光是脸上有点儿肉,给你妈壮门面,身上却是前搓板后糖葫芦(前面肋骨一根根露出来,后面脊梁骨一块一块鼓出来),真是可怜。”有时她端着碗出来吃饭,就喂我两口疙瘩。妈妈和姐姐也是一样苦,一天到晚不识闲(不闲着),纳底子纳得手腕疼、手发软,手掌边用来拉紧绳子的部位被绳子磨出一道道红印儿来,她们从来不吭一声。妈好像什么活儿都要干,什么活儿都会干,心里还惦念着做长工的大哥和后来学徒的二哥,还要筹划着今后的日子怎么过,真是身心交瘁。但母亲苦中有乐,有奔头,盼着大哥、二哥快快长大,生活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