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已经快黑天了但乔山还是没有回来,玲珑打着灯笼跟如意搬着椅子坐到院子门口等候。
已是深秋,凉意已深。
“往年这个时候,苏姨娘就开始着手做糖糕了呢。”如意想起苏姨娘每年做的糖糕香甜不腻,糯糯的滋味渗入喉头,忍不住的舔了舔嘴唇。
“我们什么时候才回去。”玲珑问道。“师父走了,我们上山不就没有意义了么,为什么还不回去呢。”
如意单手托着下巴笑,“我倒是想回,那你舍得跟乔大哥分开吗?”
玲珑一想倒也是,便沉默着不再言语了。
见玲珑的表情纠结,如意似有若无的牵起她的手,心生一念,“可以让乔大哥跟着咱们回沉湖镇呐。你看他武功厉害,身材壮实,在镇上开个武馆不是小菜一碟吗?”
玲珑一想,“是个主意。”
两人趁着姣好的月色,琐琐碎碎的说了半天话,乔山这才回来,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影。
玲珑问道,“这位是……”
还没等那人说话,乔山朗声抢着回答,“你们忘了么,就是那日送如意回来的小师父啊。”
本来如意没放多少心思在此,只是打眼一看罢了,没想到却是故人,赶紧上前仔细分辨。
“嘿。还真是你呢。”如意有些激动,毕竟自那日一别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时间了,但算下来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我记得,你叫……洛阳!”
“什么洛阳。”乔山摆摆手,引着客人进屋,“长安师父,请进。”
长安被这么一叫,反而有些面色尴尬,但也碍于情面,只好跟着进屋。
小茶室的方桌好久没有坐满过了,玲珑烧上新采的毛尖泡上。
“你上次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要不是今天我在山上再遇到你,那我们欠你的恩情就没法还了。”乔山一字一语的讲述了今天打猎的时候偶遇长安的情景。
“上次,我看你们都……忙。”长安斟酌了一下,还未脱口的“悲痛欲绝”四个字用了一个“忙”字替代。
如意笑笑,“小和尚你做的玉米粥还挺好喝的呢。”
玲珑皱眉,“怎么能叫自己的恩人呢。”又正色问道,“听说师父常出入北林,可知道如今的情形?”
一听到玲珑提到“北林”,三人都不言语,尤其是如意,那里秘密的阴霾好不容易才放松了一刻又被挑起,神色不悦。
长安干净微笑,道,“自那日之后,我便再没去过。”
“哦……”玲珑沉思了一刻,又换了话题,“看师父的年岁应该不大吧。”
“十八。”长安答道。
“这样小啊。跟如意一般。”
如意翻了个白眼,指骨轻磕桌面,“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多话呐,算八字?”
玲珑听完才觉失言,赶紧道歉,“对不起啊,小师父,我忘了您还是出家人呢,阿弥陀佛。”
长安紧忙解释,“我没有出家,你们也就别叫我师父了。”
“怎么会呢?”如意不解,“明明上次把我救到云水寺了啊。”
三人看着长安,期待他的回答。不料长安却只低头喝进面前的茶水,不发一语。
“好吧。既然这样,那以后咱们就直呼名字好了。”乔山一笑泯却尴尬气氛。
如意撑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长安,白嫩不似浅良的不羁,有些柔弱又不像乔山一般强壮,单单只看外表跟说话的方式,如意干笑两声,从心眼冒到嘴边最后从齿缝里蹦出三个字——“面和尚”。
“怎么说话呢。”玲珑轻打了一下如意。
长安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的彻底了,忙起身告辞,“本来就是遇见了乔山大哥,没想到一路走回来竟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我得走了,师父肯定还在等我呢。”
三人起身相送。后会有期。
谁也没有料到,后会有期竟然后会竟然如此的频繁。
那次见面之后,乔山每日去山上打猎都会顺路去云水寺唤上长安一同,恰好长安负责寺里的挑水除草等杂活,空闲时间多,每日都是在小茶室聚到傍晚才离开。
“长安。去,帮我把柴劈了。”如意递给他一把斧头。
相处的时间久了,长安与他们之间熟络起来,常常帮他们干些小活。
“好。”长安一脸明媚的接过。
看着他走向柴火堆的背影,玲珑半倚靠着门柱,感叹道,“上天可能就是要赋予这个院子四个人的命运吧,少一个都不行。你看,刚走一个浅良,补回来一个长安。”
“那可不一样啊。”如意笑笑,把择好的菜递给玲珑,“长安会劈柴,许浅良不会。”
玲珑回嘴,“也有共同点呐。”微挑眉毛,“比如,都救过某人。”
“哟,今天天气真好。”如意抬头望天岔开话题。
晚上吃饭的时候,长安也在,闲话起来。
“话说,我常去云水寺找你,却从来不见方丈。”乔山往长安盘子里夹了一块鸽子,鸽子肚子里是加了草药,所以味道很鲜美。
“大师父很静,不愿说太多的话,每日只会去禅房里诵经。”长安吸了一口汤汁,啧啧称道。
如意问道,“那你岂不是很无聊?没人跟你说话。”
“当然不了。”长安否定,只用筷子夹素菜吃,没有动那块鸽子肉。“我还有二师父和别的师兄弟。”
“听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面和尚的师傅师兄、、、啧啧、、不好说呀”。如意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长安嘴角抽了抽终是没反驳,玲珑瞪了如意一眼,乔山夹了一块鸽子肉放到嘴里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意看着玲珑手投降、“好啦好啦、我承认刚才只是个玩笑、、、”
说罢用力拔了一口饭恨恨的嚼着,心里还在嘀咕、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要是许浅良在的话、、、猛然怔住了,自己怎么又想起他了。想起那天他走时自己居然失态了、摇摇头不许自己想了。
玲珑看着如意,先是发怔、继而摇头、接着恢复正常,可是脸上却是一脸的落寞。玲珑了然的摇摇头,恐怕如意也不知道自己会露出这种表情吧,转头看见乔山正含笑看着自己,脸一红赶紧低头吃饭不语。长安茫然的看着大家、这一下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挺热闹的么?本来热热闹闹的一顿饭结束在沉默里、大家各怀心事,默然不语。
他们不知道、有一个更大的危机正慢慢的向他们逼近。
是夜,如意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这是怎么了?自从那个混蛋走了之后,老是魂不守舍的。想想自从和许浅良相识到现在,一直都在倒霉,天天被人追着跑不说,上次在北林还差点把小命搭进去。对!他是我的克星,嗯、没错、如意肯定的点点头。转脸浅良明朗的笑容又出现在眼前,可是每次也是因为他,才化险为夷呀。如意纠结的蒙住头、“啊啊啊、、、好烦啊、睡觉、睡觉、睡觉、”
在矛盾的夹攻中慢慢入睡。
数里开外的荒野上,零星的枯树寂寞的伫立着、秃秃的树丫上一只乌鸦悲凉的叫着,一轮残月挂在夜空中,散发着昏暗的光。夜、很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的嘶鸣、一匹飞驰的骏马,打破了这寂静的夜,马背上的人被黑夜笼罩着看不清面容,只是从身形装束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年轻的男子。
马越跑越远、只剩一个黑点在不断移动,过了一会儿、黑点消失了,荒野,又恢复了宁静。一切像没发生一样,只有那轮残月悄悄的躲进云层之中,夜彻底黑了,好像预示着什么。
翌日,如意在一阵吵闹之中醒来。昨夜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头部传来的阵阵闷痛感、揭示了她昨夜的睡眠质量。认命的叹了口气。院子里乔山和玲珑在分着药材,气氛并不尴尬,这点长安可以证明。长安一早被乔山拉来帮忙,看见玲珑和乔山顾盼神飞的样子,长安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撤呢?
“面和尚,今儿来的挺早啊。”长安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登时被吓着了。只见眼前的人惨白的脸上,俩浓重的黑眼圈分外刺眼,整体看上去好像地狱的修罗。长安暗念一句“阿弥陀佛”,又问了一句足以让如意掐死他的话。“施主你是?”
如意面目狰狞的的看着长安,“喂,面和尚,这笑话不好笑。”长安咽咽口水、没敢再说什么。
“如意?是你么?”如意满脸黑线,看着发出疑问的玲珑、还有一脸你是谁的乔山,终于爆发了。“喂、不是吧,一晚上不见而已,不至于这样吧?”“如意,你昨晚没睡好?”玲珑不怕死的问。“嗯、”如意没好气的回答。玲珑一脸怪不得的表情,拉着如意走到水井旁边,指了指水井里的如意,如意看看水面的倒影。“啊~~~~~~”如意后退一步,结结巴巴的问,“那是我?”
秋高气爽,此时院子的大门被推开。
清水两日连夜奔波,未得一口水食,在推开大门的一刻,筋疲力尽,立刻倒地。
等他醒来已经是半夜时分了,他撑起自己的身体倚靠在榻上,揉揉还未清醒过来的脑袋。环视周遭,这里是……
正在此时,离得不远的小茶室里的四人听见动静,赶忙赶来开门查看。
“公子,你醒了啊。”玲珑客气的到桌边倒水给他。
如意只觉得此人甚是面熟,倚着门框想了半天才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不就是那个那个……许府看门的家丁!”
听如意这样一提醒,清水才猛然回过神来,问道站在床边的乔山,“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吧。”乔山看了一下窗外,山里的秋天夜里格外漆黑。
清水一惊,猛拍大腿,有些懊恼,“你说说我这脑子,时间全耽误在睡觉上了!”
如意笑笑,“有不要钱的旅店你算得了便宜,至于脑子不好嘛。”她拍拍长安的肩头,“我们这里有师父可以给你超度超度。”
长安尴尬一笑,无意躲开她的手。
“别胡说八道了,说正事呢。”这次教训如意的不是玲珑乔山而是这个躺在自家床上还反客为主的家丁,清水丝毫不理会如意突变的脸色,侃侃而谈,“我是许家的侍卫,也是少爷的贴身,所以你们一定要信我的话。”
“在许府我怎么没见过你呢?”乔山虽然不曾怀疑,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我一直都在少爷的念平园里伺候着,所以乔少爷没见过我。”清水语气平稳,语速却加快了不少。“我这次来,是受少爷之托。”
“请说。”玲珑搬了个椅子也坐近了些。
清水眉头紧蹙,却仍然有条有理的道,“我家夫人自上次从这里带回少爷便对如意姑娘的身世耿耿于怀,夫人与后宫关系极好,虽然少爷用回府作为条件,但估计还是下策,不能长用。”
玲珑皱眉,“浅良的意思,那上策是……”
“离开这里。”
清水淡淡吐出这四个字,我们的故事如果真的有一个正式的开头,那便是这里的最后一晚。谁也没有料到从那时起,便是咫尺天涯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