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她的时候是我从回纥征战回来,但那时,我已经知道她根本不是安安。
三岁之前,偌大的家里与我亲近的唯有老奶妈跟后院的一条叫阿奴的狼狗。之后,父亲另娶一个女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我们的家。
不久,女人生下一个女孩,父亲给她起名,与我一样的排辈,徐谨安。
我自打有记忆起,便从未给过她一个笑容。而她也并不像别人家的小丫头总是挂着鼻涕,她自有主意。每日都打扮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站在我房间的门口,见我出来,便甜甜地叫我,荣哥哥,带我出去抓麻雀吧。
而我总是看也不看她,只说一句,滚远点。
我对她的厌烦总是建立在一种恶性循环的发展中。父亲总是因为我对她的态度而疏远我,而我又因为父亲的疏远而变本加厉的不喜欢徐谨安。
徐谨安长大一些,出落得越发漂亮,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更是不少小少爷小姐喜欢围着她跟她玩。但她见我回家,总是抽身跟着我,知道我不待见她,就一直跟着我身后,什么话也不说。
而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与她之间还流着相同的血脉。
荣哥哥,今天先生把你原先写的文章给我们念了,怎么有这么好的文笔呐。
荣哥哥,今天我又看见那个喜欢你的姐姐来找你了,放心啦,我不会跟父亲说的。
荣哥哥,听说下个月会有捕猎大赛,你会去吗。
她一直叫我,荣哥哥。以至于后来,如意叫我哥哥的时候,我便觉得一阵不适。
可她终于没等到我反应过来就死了。
在我出征前一天,父亲背对着月光对我说,安安死了,你满意了吗。
我已经忘了当时是什么反应,心也似乎没有什么感觉。但去了回纥,每每趁着大漠相同的月光下,我总是会流泪。
我还记得,每次我犯了错,父亲总是拿出家法狠狠抽我的小腿。而那时还小的安安便会冲出来挡在我面前。而她被罚挨打,我总是默然的坐在茶桌边悠闲地喝着茶水。
那时候,安安还总是会跑了很远累得气喘吁吁的站在我面前,伸开还带着泥的手掌,里面握着一把我最爱吃的黑松仁。我说,是你上树摘得吗。她开心的点点头,我并不伸手去接,我说,脏死了。
记得最后一次她对我笑,是在那****上学堂之前,之后,我回家的路上便在一处死胡同口看见了她,那时,她被一个纨绔少爷围在石墙边,她见我过去,并没有开口叫我,而我淡漠走过,耳畔回荡着那个少爷一巴掌一巴掌落在她脸上的声音。
从那以后,徐谨安再也没对我笑过。也是,若是我,早就失望了。
去回纥的时候,我又见到那个当年打安安的少爷,我拔出剑已经贴到他的喉管,只是半分就可夺他性命。他毫不畏惧,他说,当时徐谨安以为你会去救她,可你没有。我只是打了她,而你是亲手杀了她。
那时,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徐谨安是真的死了。他话说完,我的剑咣的一声落在地上。
父亲的手艺高明,而后,安安复生了。
我不了解那张皮下的那个人到底为何要选择这样,也不关心她的目的。因为她附上了安安的脸,那么,那一刻,她就是安安。
所以,我尽力帮她,只要我可以做到的我必然义不容辞。就这样,我也被带入了这个故事里。
时间长了,自我麻痹的已然分不清安安是死是活。我多想有一日,她会走过来拍拍我的脸,说,荣哥哥,该醒了。
可那并不是梦。当一切恩怨结束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情仇而坚持,而我却是为了我妹妹的一张假面。
最后,如意摘下那张假面,她想托父亲再把这张面皮缝回安安的尸体上。我却回绝了她,还带着些恳求的语气道,你一个月能不能带上这副假面来见我一次。
她哭了,说好,不用一个月一次。我可以每日都带着。
现在的生活较之那时,已经好了许多。日子日趋平静,我们再无意与谁去争些什么,我上朝辞去官职,安心居家做了些小买卖。
回头望去,借住在我家的褪去浮华的绿时公主还在喋喋不休的埋怨着小庆子扯得布料不合尺寸,店里几个新来的小丫头也在叽叽喳喳的话着家常。
渝希还在催我,少爷,快些准备准备吧,二小姐孩子的满月酒席就快来不及了。
我笑着点头应下,收起发呆的目光。一个长埋原上,一个还活在世间。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分吧。也让我相信,安安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