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这次回国,你暂且把她带回去。叔叔这里与云峰沟通一下,探探他的口风,怎么样?”
宁子衿的顾虑恰巧符合了宁莨的心思,只得折中暂时留下悠悠,让她跟着宁子衿回国。毕竟云峰的态度还不知道,若把她留在拉斯维加斯任由流浪,只怕到时候云峰拿她做借口,再来挑事。
“子衿全听叔叔吩咐。”
轮椅上的宁子衿早已失却了当年的骄傲和锐气,只是低眉顺眼,仿佛生气已经离他而去。
“好,好!子衿你放心,叔叔一定为你找最好的医生,唉,你的腿,你的腿,你父亲若泉下有知!”
宁莨说到伤心处,竟然泪湿眼眶。不过他并没有说下去,拍了拍宁子衿的肩,只将悠悠视为无物,快步离开了这个会客厅。
“祸害!”
临出门前,听到宁子衿这声唾斥,宁莨目光终究瞟了一眼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的悠悠,这才转身亲自替自己的侄儿合上门,带着他的属下彻底消失。
眼看着宁莨走了,悠悠忙加快脚步跟上宁子衿的轮椅,在他背后紧紧抓住几乎与她一样高的轮椅扶手,控制住速度,静静得跟在他身后。
到底还是留下了,不管哥哥是真心希望,还是确实担心云家那里,她到底是没有被撵走,这样,就可以和韩波学按摩,给哥哥治疗!
想到此处,悠悠特别高兴,嘴咧的大大的,推的力气也加大了,小身子一晃一晃,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得意的事情。
光洁的流金家具,高大的落地窗,琉璃玻璃和镜面的墙,没路过一个可以照到人影的地方,宁子衿就能看到背后那个摇头晃脑的小胖身体,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不是笑,也不是无奈,只最终别过头,满脸的冷漠。
“哥哥,你的腿可以治好的,你要有信心。”
回到他们的那间小客厅里,悠悠还把宁子衿推到窗前,蹲在他脚边欢快的笑道,一张小脸儿透着光彩,竟似没有病过。
“哼!云悠悠,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他低头瞥了一眼那欢快可爱的脸,冷笑一声,顺手佛开悠悠放在他腿上微凉的小手。
悠悠身子一晃,还好扶住轮椅,才勉强没有倒下去。她低了低头,额前孤零零的碎发飘出一些无奈,但还是直起身子,又抬起一张笑脸。
“哥哥,有用的,肯定有用的!”
她答非所问,甚至有些呱噪得站起来,把一张小脸儿杵到宁子衿面前,大胆得伸手拉住宁子衿的脸向两边扯。
“哥哥,你笑笑嘛,笑一笑就会开心的!”
悠悠兀自笑着,希望用这种方法引得宁子衿也跟着她笑起来,那两只胖胖润润的手,捏着宁子衿的脸,留下一丝腻滑的感觉。
“砰!”
宁子衿狠狠一拂,悠悠顺势向后摔倒,头顶重重磕在落地窗上,引起闷头一阵黑暗,伴着沉重的声音。
站在旁边的韩沨不禁闭上眼睛,不忍看到孩子被伤害的一幕,可宁子衿坐在原地,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韩沨!”
韩沨迈出一步,立即被宁子衿阻止。他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得瞪着宁子衿,他何时竟然连悠悠也要如此铁石心肠得对待!
他忘了当初,他是如何承诺孩子,他忘了当初,他是怎样的疼爱过她,他忘了曾经,他是如何牵挂她吗?
然宁子衿竟未对韩沨的怒视有丝毫反映,看着悠悠的眼神,只是更加厌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勉强定神站起来的孩子,都在细微的颤抖着。
“对不起,哥哥,悠悠弄疼你了吧?”
可孩子站起来,努力得笑着。当初,哥哥不也这么纵容过她吗,无论她怎样的闹,怎样一次次得问那样的问题,他却从来都没有烦过,没有讨厌过她。
“你还没那个资格!”
宁子衿低眸睨着孩子在他面前天真单纯到无害的脸,别过眼睛,讥笑着。
“云悠悠,你刚刚真是像极了一颗肥皮球!”
嘲笑的把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次,阴魅的笑着,刺骨的冷。
孩子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恐慌,好不容易调整出的笑容僵硬在顿时煞白的脸上,鼻息一动一动,胸膛剧烈的起伏,猛然额头不正常得冲上一股子红色,可她在此时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吸一口气,把那些回忆逼到了心底。
哥哥是故意的,他想让她离开,所以才用当年的事情吓唬她。那一次被当作一只皮球,甚至连皮球都不如的羞辱,是她记忆中最恐惧的夜晚。哥哥救了她以后,再也没人提起,可是没想到,再次揭开她伤疤的,是救了她的人。
可她不会生气,不会离开哥哥,因为正是如此,才让她更加清楚的知道,这世界上,唯有哥哥是真心疼她的!
韩沨纵然并不清楚那件事的细节,但仅仅看孩子煞白的脸色,涌上的血气已经隐约清楚,只是迫于宁子衿的压力,完全不敢动。
“原来哥哥喜欢皮球啊!”
她恍然大悟般的咧开嘴嘻嘻的笑着,一副无心的模样。
“韩哥哥,我们给哥哥买一只皮球吧!”
兴冲冲得抬起头望着韩沨,真诚的笑容引得他一阵阵的心痛,却只是点点头,把那份关怀藏好,不让显露出来。
“我看不需要,你就是最好的!又丑,又肥,当皮球最合适不过了!”
宁子衿几乎失控得吼出来,若不是他极力压制,连前面那些阴冷的话语都是用最后怒吼的声音说出来的。
挖苦,讽刺,他把能用的方式全部都用了,可是眼前这个丫头,居然根本不理会,她难道真的是流浪到脸皮厚得感觉不到吗!
“哥哥。”
悠悠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撒娇,虽然仍旧带着一点点的颤音,但是她蹲下来,蹲在宁子衿脚下,仰起头,望着他。
“哥哥的腿好起来,悠悠就做哥哥的皮球。”
她的话,终究让一颗心痛到撕心裂肺,可她没哭,那个十一岁的孩子没有哭,默默,静静的笑着,流淌着的温暖,几乎扯走了他心中最后的决绝。
“韩沨,带她去睡觉!”
面对着这样的孩子,宁子衿竟然唯有这一句话可以说出。
“哥哥,悠悠自己找得到房间的!哥哥晚安!”
悠悠铭记着韩沨告诉她的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她今天晚上已经作了许多,惹得哥哥很生气了,应该识相走开。
等了片刻,终究没等到宁子衿的回应,悠悠也不生气,做了个鬼脸,对着韩沨行礼之后,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天色已经沉寂,拉斯维加斯进入了最为繁华的夜生活。活色生香,流光溢彩的世界里,多少奢靡和颓废开始上演。
“少爷,韩沨不懂。”
盯着外面迷乱如焰火的霓虹灯,韩沨的声音里透出难以遮掩的疲惫和微微的责备。这一天,为了悠悠,他的心被蹂躏了无数次,此时,连喘息都疼痛。
“我让你做的事情呢?”
宁子衿的声音沉淀嘶哑,没有回答反问。
“正在进行。”
韩沨低头,正色道。他已经意识到宁子衿回国的命令不是随随便便下的,更不是因为和悠悠赌气。
“很好,现在,更好。”
薄唇中幽幽吐出这些话,宁子衿褐色的眸子映在落地窗上,反射着奢华的水晶吊灯金色的光芒,犹如深夜中观察着猎物的猎豹,连杀气都被小心的隐藏起来。
“你那个弟弟倒是不错。”
他悠闲得说着,兀自推着轮椅到酒柜边上,取一只夜光杯,将红酒注入,手指灵活捏住杯柱,凑到鼻端,闭上眼睛,仿佛正在欣赏这杯好酒。这一瓶,是他离开拉斯维加斯时,见到悠悠那年,波多尔酒庄出产的红酒。
那年,是葡萄成熟的最为丰满的一年,每一颗晶莹剔透得小东西,都如玛瑙石般漂亮,酿出的酒,才能如此清澈。
对于他这句话,韩沨有些意外。本来韩波只是他的堂弟,因为他家的缘故,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来到拉斯维加斯的第二年,宁莨为宁子衿请来一名医生,韩波正是这名医生的助理。
到那时韩沨才晓得家族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二人,再加上那医生不断夸奖韩波悟性高医术好,就顺其自然得留下来接替了宁家早已死去的家庭医生的职位。
不过韩波不务正业,每天躲在实验室里,连对宁子衿的检查也懒懒散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韩沨着实看不出来他哪里值得宁子衿欣赏。
“带他回国吧,你总会知道。”
似乎看出了韩沨的疑问,宁子衿竟然得意得笑起来,有时候,人生如美酒,越是雾里看花,才越有趣。
“是。”
韩沨相信宁子衿的眼光,听从命令之后,待他放下酒杯,便将他送往卧室。
那扇门关上,旁边的门打开,韩波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冒出来,看着那方向,瘪了瘪嘴巴,耸了耸肩,他是骑虎难下了!
回国的日程非常紧张,翌日清晨,韩沨就开始忙于打理宁子衿的行礼,悠悠就跟在他身边手脚麻利的整理东西,做的并不比韩沨差。
“悠悠,你做的蛮熟练。”
看悠悠迅速把一件衬衫折叠好放进行李箱,韩沨忍不住夸赞。
想来她在云家的日子也并不好,才七八岁的时候就整天被呼来喝去,恐怕他们走之后,她的境遇更差。
悠悠捂着嘴巴吃吃得笑着,神神秘秘也没回答。韩沨只好一笑而过,她是在这里,在宁子衿跟前儿不愿意说。
他此时坐在窗前,依旧如一个抑郁症的人般直直得盯着窗外,似乎做着某种告别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