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相逢,仔细琢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有时,刻意的见面会使人成为终生相怨的宿敌;有时,无意的相逢则会萌生爱恋,成为迸发无限创造价值的源泉。
如果不是从文吾口中听到鸣虫上献的故事,还有一乘院的皇族殿下的名字,莲月尼姑恐怕是不会特意让他与田中河内介相见的。
经过阴阳头土御门家的卜算,
庆子小姐的进宫被安排在了阳春四月。在那之前,要教的东西还有很多。从心理准备和学问到种类繁杂的宫廷操典的礼仪、化妆、穿着,都得教到庆子小姐觉得有信心了为止。此外,随行仆人也得挑选,对这些仆人的培训也要进行。
河内介曾经说过,要将八濑哺育的16岁健康少女在半年之内调教成出人一等的宫廷女官。这是一般的新娘教育无法相比的。正是知道这一切,尼姑担心如果邀请河内介会被人指责有些过分。
然而,当尼姑被今村文吾极大的热情所感动时,她又涌起了信心,觉得以自己的土窑开窑为名邀请河内介,或许可以说是一种缘分。
那天,院中到处都是凝成的霜柱。文吾帮忙点燃的红松柴火冒起一条笔直的烟柱,从刚刚砌好的土窑里钻出,直上天空。
正午刚过,河内介仍是脚登铁屐,腰挎长刀,一声不响地来了。
尼姑把河内介引见给今村文吾,一面暗自祷告初次相识的两个人能够脾气相投。
尼姑很清楚,文吾是位任性的主,而河内介也一样,要是对方不合自己的心意,他会一时半会儿闷声不说一句话。而且两个人都已不是孩子,如果贸然出来打圆场,反而会适得其反。
头一回来此的河内介好奇地从屋中环视着院里的一切。有些紧张的文吾从怀中掏出一份笔记,在膝前展开。
这竟是一份近年来驶入日本近海的外国船只、其国名以及驶入港口名的记录。
展开完毕后,文吾面色严峻地说道:
“我们日本国,到了该请太阳出来普照大地的时候了!”
相同的话莲月尼姑记得也听过。不过今天听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有种凄苦悲瑟之感。
“请太阳出来?”
“正是。蒙尼姑师傅盛情,今天得以与老师谋面,不胜荣幸之至。故请让我倾诉肺腑之言,言辞无礼之处万望海涵。”
文吾再次拘束地说道,然后用手指向了膝前的记录。
河内介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
“在下深明神公家康创建幕府之本意,即并非简单地对宫廷敬而远之,而是不愿让政治的泥点污染尊贵的皇位。于是,政治大权先由幕府承担,故失政之责将不会直接涉及宫廷。此可谓深谋远虑。然而,为何神公对皇位如此敬重,此乃问题之关键所在。”
三长老师仍未弄清对方想要表述什么。按照他的性格,在没弄清之前是不会答话的。
文吾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
“神公之所以如此敬畏皇权,欲使之不染污泥,自然不是因为皇位仅为饰物。他是想在关系到国家兴亡的大事来临之时,再请太阳之御子现身。为此关键之日的到来,就决不能使灵光污浊。经如此缜密深思,终谨使皇权远离日常之直接政治……此乃在下所悟,老师尊意如何?”
河内介吃惊地眨着双眼。真乃耳目一新的尊皇论!
一般人都不会这么说。
“日本乃一君万乘之天子君临之国度。然德川氏篡夺朝位,大权独揽。此乃悖逆大义之举,应从篡权者手中夺回政权。”
这才是历来的尊皇论的慷慨陈词。
按照这一历来的论调,德川家康就是不可饶恕的窃国大盗。
然而根据今村文吾的理论,德川家康绝非篡位者,而是比世俗之人更加熟知皇位的重要,为不使泥点污染皇位,而特意让其远离直接政治的忠臣。
“原来如此。阁下所言句句在理。将军家的政治大权确实是由天朝委任的。”
“看来老师已明白在下之意。如此,在下的话题就容易展开了。若开始时便以将军家为敌,则非依仗武力征伐而不能恢复朝廷天下。”
“言之有理。”
“当然,神公也深谙其中道理……让我们换个话题。趁着被赋予大权的幕府碌碌无为之际,外国之船靠近了我日本之海。昔日元人袭来之时,敌尚只一国,然今日俄国、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尼德兰,相加恰满一手之五指。此均非寻常之国难也。故吾等无位无阶之全体子民,应将赋予将军之政权交与天朝,以成一君万民之势,共赴国难。此为事关国家兴衰之大事……吾深感如今当为奋起之时,贵意何如?”
河内介缓缓地点了点头。
没有想到,此君所思如此深远。
按照他的话说,在此大国难面前,不应以幕府为敌,而应将其视为万民中的一员,使之归还暂时委其掌握的大权……他定是主张沿着这样的道路推进勤皇运动。
“您所言极是。但下一步,您又存何望,意欲何为呢?”
“为日出做准备!”
文吾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们从外围策划,而在内部,日出的准备只能托付老师了。”
“但我仅为一介诸大夫……”
河内介刚说到这里,文吾马上说道:
“请您务必设法将一乘院的皇族殿下招回主上身边,就是京城。若宫廷无此用意,则子民祈望日出的心愿将永远被黎明前的黑暗阻挡。”
一瞬间,莲月尼姑的神情一下变得比三长老师更加严肃。
她万没料到,这种场合竟出现了一乘院法亲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