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从课桌上爬起来,看看坐在旁边做着笔记的川三。
开学一个多星期了,除了晚上能去找洪申吃吃饭、聊聊天,其余时间都得百无聊赖的呆在学校。小安的妈妈可能是因为打麻将输太多钱心情不好的缘故,对他实行了"经济管制",所以就算他能逃课进网吧、台球室,也没钱付帐走人。
"喂,川三,你不用这么认真吧?"小安瘪瘪嘴,把脚翘到旁边空着的板凳上,坐在最后一排,老师根本就懒得管这个小流氓。
"那是,我多爱学习啊。"川三扶扶刚配的眼镜,不知不觉川三的视力下降了,可戴上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还真有点学生的感觉。
小安抬起头来看川三的笔记本,原来川三正在画漫画,周围地上都是纸团。
"这节是美术课?"小安揉揉惺忪的眼睛。
"几何。"
"那你这笔记也太抽象了。"小安抓起一张来看。"哟,有进步,干脆你去学漫画算了,干嘛学计算机啊。"
"这节是几何,听不进去。也比你好,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睡觉。"
"我也不想睡觉,你给我二十块钱,我保准不睡觉。"
"找你妈要去。"川三看着小安那痛苦的表情都觉得好笑。
"三哥,我实在是憋得不行了,我已经很久没练了,也不知道CS还打得来不,我的QQ也很久没挂了,我认识的漂亮妹妹都以为我失踪了。"小安说着说着都要哭出来了。
这个时候,下课铃声响起,解救了川三的耳朵。
"今天要去找洪申吗?"川三边收拾书包边问。
"申哥叫我们去场子找他,顺便把月滴接过去。"小安伸个懒腰,得意的摸摸新买的十字架耳环。
"别臭美了,走吧。"川三拉着小安汇入放学的人流中。
走在美院的林荫道上,穿着或时尚或稀奇古怪的俊男美女穿行其间,感觉花花草草都给艺术了。小安和川三边聊边走边打望,要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忽然听到争吵声。
"你们几个给我滚开,不然老子打死你们!"
"哟,不开腔还以为是个小白脸,结果是个小拉拉,哈哈哈哈哈……"
"是……是寄希!"小安惊呼出来。他们二人撒腿跑了过去。三个流里流气的男生正围着寄希和月滴,寄希正把月滴护在身后。
"嘿,干什么呢?"川三冲过去横在三人面前。
"没什么,就是想请那位漂亮妹妹去喝一杯什么。"带头那个穿花衬衫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月滴,看得川三火冒三丈。
"玩你个头!"
话音刚落川三的腿已经跟了上去,花衬衫没想到川三会动手,一脚正中小腹,立刻蹲了下去,一时半会儿没站起来。另外两人见势不妙也没敢马上冲上来。
"哼,臭小子有种等着!"那两人扶起花衬衫往后走。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等你?我们走。"小安啐一口唾沫在地上,掉头就走。
"人长漂亮了就是惹事。"小安笑笑说。
"哼,狗嘴吐不出象牙。"寄希猛敲小安的头。
四人边说边笑,但还没走出林荫道,后面传来喊声。
"兔崽子,给老子站到起!"一转眼数十人提着钢棍木棍把他们四人给堵了,没想到这些人动作这么快。
"刚才哪个动的手?"一个左手纹着花的大个子喘着粗气走到前面,恶狠狠地瞪向小安。
"看什么看,你看我像能打的吗?有种跟我们兄弟单挑,懂不懂规矩!"小安被看得发毛,一个劲儿往川三后面躲。
"有种的跟我打!"
川三走上前一步,大个子的钢棍已经猛劈下来,川三一个侧身左腿后蹬踢已经直奔那人下怀。大个子吃了一腿,火气上来,又是一棍子横劈过来,川三眼疾手快,左手截住大个子持棍的手腕,身形一转一蹲,从大个子手臂下穿过,随即轻轻一跃,膝盖已向大个子面部飞去,听得一声惨叫,大个子已经鼻血横飞了。
"滚!"川三大吼一声想借势吓走他们。一群人也确实被怔住了。
"怕他什么,大家一起上!"一个光头回过神来,一群人一拥而上,川三左打右冲,但人数上的劣势也让他越打越狼狈。小安虽然胆小,但看着身后尖叫连连的女孩也只有冲了上去。
"滚开!"只听一声尖叫,小安转头看到一个红毛冲向寄希。他此时也不知道哪来的爆发力一下跳了上去。
"啊!"一声尖叫,小安伸手硬接了那一木棍,惨叫之后重重跌在地上,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是发现他什么也听不到了,慢慢眼前越来越白,他恍惚看见寄希抱着他哭了,他看见寄希的双手使劲的在摇动着,那一刻寄希委屈紧张的流着泪水,像个丢了大人的小孩。
"出人命了,快走!"
红毛愣了,那一群人拉上他就走。
月滴吓得在旁边哭得一塌糊涂,不知如何是好。川三已经被打得眼角肿出老高,头上流着血,他自己也不知道手指是不是给敲断了,他喘着粗气,准备抱起晕过去的小安。
"别碰他!他已经死了!"没想到寄希一把推开川三,死死抱着小安不放。
"呵呵,今天这么心疼这傻子呀?"川三不置可否的笑笑。
"他都死了,他是为我死的……呜呜……"寄希抽泣着,伤心欲绝的说。
"哈哈哈哈……"川三一听这话差点没笑晕过去,他走过去狠掐小安的人中穴,"他呀,不是疼晕了,就是给吓晕了。"
"啊?妈的,被耍了。"寄希那似恼非恼的表情滑稽得很,带着哭腔的狠话听着无比好玩,就连月滴也听得破涕为笑。
"喂,申哥啊,我们接到月滴和寄希了。恩……但是我们去不了你那里,我们在诊所那儿等你。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好的,呆会儿见。"
61
这几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整个城市雾蒙蒙的,温度也随之陡降。寄希她家的奔驰车里,眨着眼睛看着车窗上的雨痕。
"你就知道从家里拿钱,喊你正经读书你要出去鬼混,画什么画。"父亲抽着烟,寄希觉得他陌生,她想不明白一个从不关心她生活的父亲,有什么资格来管束她的生活方式。一个一天到晚只知道自己生意的父亲,一个连自己妻子都留不住的父亲,有什么资格对她大呼小叫。
"我在北区买了套房子,环境很好,你给我过去住,我会尽快送你出国读书……你看你不男不女的样子,怎么见人!丢我的脸!"父亲继续在家里大喊大叫,一脚踢翻寄希的画架
"你看你画些什么玩意儿?这也叫画?哎,生了个什么东西!……这里,给你两千,这个月零花钱,我要去趟日本,明天走。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给二婶打电话,想吃什么就叫李师傅开车去买,听到没!我还有事……再见。"父亲走出门,寄希在想自己是否还记得住父亲的脸。寄希知道,他一定忘了,明天是自己女儿的生日。
寄希想哭,但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把眼泪流干了。
下车,提上小安喜欢吃的"趣多多"饼干,走进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跳出电梯,换上笑脸,寄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昨晚父亲回家的事,强迫自己变成那个快乐活泼,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
"伯母好……小安,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寄希微笑着给小安和小安妈打招呼。
"呵呵,寄希你真是太乖了,谁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福气。"小安妈呵呵的笑着,"傻儿子,老妈今天要陪张伯伯打八圈,我就先不陪你了,晚上来接你,哈哈,再见啦。"小安妈对儿子使了个眼色,笑嘻嘻的走了。
"好点没?"寄希坐到病床上。
"小伤,我小安是谁啊?从小就是跟着申哥出来混的,这点……"
"你行了吧,你当时不是被吓晕过去了吗,傻儿!"寄希笑,像个天使。
"不跟你争,你不陪月滴去学画画?"小安问。
"洪申正在找人呢,准备把那天的几个仔儿全收拾了,所以我给老师打了电话说晚几天去上。"
"你不高兴?"小安突然问。
"啊……没有。"寄希一怔,惊愕小安怎么会看出来,但还是嘴硬。
"我知道你不高兴。"小安低下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真的没有不高兴,看到你残废我高兴死了,呵呵,你真傻!"寄希敲小安的头。
"这是给你的,生日快乐。"小安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盒子,递到寄希手里。
"谢……谢谢。"寄希显然是被感动了。
"我妈昨晚打牌赢了些钱,一高兴就给我了六百,所以我就给你买了件短袖衫,你看看喜不喜欢?"小安一脸羞涩。
"男式还是女式?"
"女式,不喜欢啊?"
"没有啊,喜欢,只是很久都没穿过女式的了,嘿嘿,有点不习惯呢。"寄希摆弄着手上的衣服。"我明天穿给你看哈……"
"恩,肯定很不错。"
他们俩说说笑笑时,洪申和月滴也来了,大家一起为寄希唱生日歌,月滴送给了她一条手链。洪申拿出生日蛋糕,插上蜡烛,这时又有两个人出现在门口,一个是川三,一个是我。
"我没晚吧,小孩,生日快乐!"我呵呵的笑,本来我应该出现在老师的家里补习数学的,因为突然拉肚子就出现在了小安的病房里。
"哼,迟到啦!绝对绝对不能原谅!"寄希大力跳到我身上,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一阵恶搞,大家都没看到她感动的泪水,大家都听到她难以平抑的哽咽。
在病房里,寄希许了愿,吹了蜡烛,和大家一起吃了蛋糕,聊起了各自在新的地方的生活。
"我提议今晚去我那里狂欢!我爸……我爸他去日本了。"寄希再怎么装得一脸兴奋,也难以掩盖她的落寞和感伤。
"有我们陪你呢,寄希!"小安伸出手拍她的肩膀。
"哼,白痴,我又不要你陪,只有你才是要人陪的单身汉!"小安知道寄希是个女孩,她再是个拉拉,但她是个女孩这是不争的事实,女孩就对无意的伤害倍加敏感。
"啊,什么嘛,关心你还要被骂。"
"活该!"寄希总是喜欢打小安头。
"我叔叔家电脑坏了,请我去帮他修一下,所以我得先走了。"川三不好意思的说。
"你们知道的,我还要赶回学校,回去晚了我就洗白了,不能陪你玩,也只有抱歉了,小孩。"我抱抱寄希,和兄弟们一一击掌,背上书包赶车回学校去了。
洪申也因为场子上的事还要去看看,又只剩下月滴和寄希两人了。寄希虽然一直保持着微笑,一直说没关系没关系,但她还是觉得难过。
"寄希,我陪你去吃晚饭吧。"
"你饿了吗?"
"没有呢,我看你不高兴,我也没胃口呀。"月滴拉拉寄希的手。
"那先回我家吧,饿了再出来吃。"
她们俩告别了小安,到楼下打的回家。
扭开房门,偌大的房间黑漆漆一片,在黑暗中,在没有人注意她的喜怒哀乐时,寄希心里失落到了极点,她紧紧握着月滴的手,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月滴也紧紧靠着她,想给她多一丝的安慰。
寄希茫然的打开灯,空荡荡的房间刹那被照亮,而客厅中央那价值不菲的大理石茶几上,一只棕色泰迪熊公仔呆呆的坐在那里。
寄希无比惊讶的走上前,大熊的怀中放着一张卡片:
好女儿:
十七岁生日快乐!
永远爱你的不称职的爸爸
寄希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瞬间,忍了很久的眼泪簌簌的落下,她的心一下被温暖,她抱着那只熊再也不肯放开。
原来一个人在一天里,可以被感动这么多次。
62
我发现,这个重点中学里的孩子,总是喜欢抱怨父母的种种不是,抱怨他们的唠叨,抱怨他们的多此一举,抱怨他们一天到晚就是要自己学习,除了学习还是学习。抱怨他们把自己送到学校门口才走,抱怨他们总是塞进一大包我们不爱吃的食物,抱怨他们三天两头的打电话来问这问那,抱怨回到家后父母关掉电视陪着我们复习,抱怨他们的俗不可耐,抱怨与他们无话可说。
那些父母们含辛茹苦,他们把自己不能完成的梦放在我们的肩上,他们希望我们生活得更好,他们倾注所有心血,只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有个不错的将来,当他们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孩子的身上时,他们不再害怕贫困疾苦,病痛折磨,甚至是死亡也无所畏惧,他们忍受孩子厌恶的目光,他们坚信他们所做的都是对的,他们耗尽一生只是为了铺平我们脚下的路,我们扬起风帆前行,却不知脚下是父母用汗与血汇成的江河。
我们以成长为借口,以不自由的童年与青春为凭据,漠视那些固执的爱,非要等到我们踏上了一条平坦的道路,我们将面临他们所肩负的责任时才蓦然发现我们曾经的想法是如何荒唐,是如何的幼稚与悲哀。
而观音路的少年们也会抱怨,抱怨生日节日没有和父母团聚的机会。抱怨他们不关心他们的生活学习甚至不管他们死活,抱怨他们一天到晚就是麻将赌博输得倾家荡产,抱怨他们让自己的童年受尽了皮肉之苦,抱怨父母让他们时常饥寒交迫,抱怨他们给了自己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给了自己一个茫然无措的未来,也有孩子抱怨自己根本没有父亲或者母亲。
我们承受不一样的遗憾,我们狼狈的把这看作是成长。
我们也失去了设想未来的能力,我们只是做着既定的事情,父母规定的,命运规定的。也不曾想过做这些事的意义。未来是个遥远的词汇,就像昨天一样,都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
我坐在寝室的床上翻着石康的一本《心碎你好》,罗天和刘立正为数学老师的长相在床下争得不可开交,其余的室友做的做作业,听的听音乐。
"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半期考试了,我们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不管那老师长得像什么动物,那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