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也是想到了的,我们都没开始复习你怎么会……"
"我说你们这个寝室是想去学生处啊?"
生活老师一通狂敲门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看到玻璃窗口忽然覆盖上了黑漆漆的一片。
"把应急灯关了,不然把你们班主任喊起来哈!"我一直以为重点中学的清洁工都是四级英语的水平,随便逮给人一开口都是温文尔雅,哪知道我碰上的第一个生活老师就跟观音路常见的骂街的醉汉没两样。
罗天提着应急灯,撒着拖鞋大摇大摆走到门口,然后又大摇大摆的走回厕所,一泡尿之后"啪"的一下把灯关掉,只看到玻璃窗上那张大脸贴着半天之后,怏怏离去了。
我们笑了几声,然后没有人再说话,房间一下静了下来,只听到水龙头滴滴答答的漏水声。我又开始胡思乱想。
想阿函笑得坏坏的样子,想起她冰凉的手指,想起悠扬的琴声,想起那个开心的夜晚,开心的海南之旅。想起开学以来都没和她见几次面,没说上几句话,突然很想见到她。
也很想洪申他们,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乱七八糟的生活,混得一塌糊涂。
不久传来刘立的打呼声,迷迷糊糊中我和阿函吻在一起,觉得离不开她,觉得这应该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了。
63
"喂,我是洪申,我给你说,美院的那个事不能算。"
洪申坐在台球室门口的台阶上抽着烟。前天跑去在自己的后背上纹了一个稀奇古怪的突腾,给月滴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又给自己场子的兄弟买了几条玉溪,这是他赚的第一笔看场钱,一天就花得所剩无几。
"什么叫摆不平?"洪申"嚯"的一下站起来,"有人罩?多大个人罩?你不是要我喊人过去你才觉得好看吧?……好,你行,我不要你动手,你告诉那群仔儿,就说我洪申不弄死他们我就不出来混!"洪申本想一下把手机扔出去,但想到这是康狼大哥才送自己的新款诺基亚,又只好忍了。洪申想到川三和小安被打伤,月滴被调戏,心中的怒火就烧得越发的旺。
"妈的,美院那边我认识的人居然不动手,说什么有人物罩着,有多大个人物?大得过奉狼帮?"洪申愤愤说。
"要不算了,我们轮流陪月滴和寄希上课就是了。"川三把球杆放到架子上。
"这事怎么能算了,我的兄弟被打了,我的妹妹被人……你要我以后还怎么混。"洪申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今天晚上我要和彭东、康狼大哥一起吃饭,我就把这事说了,我看美院那帮兔崽子能顶多久。"
"我就觉得你最近跟这几个老大走得太近了,我们还年轻,我们是混着玩的。申子,有些事情可千万别干,以后你得养活月滴,别太过了。"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洪申拍拍川三的肩膀就往外走。
快到十一月了,街头的风显得有些凛冽,温度也降了好多,城市都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洪申提提衬衫衣领,想想应该买件外套了,月滴的圣诞礼物也该考虑考虑了。想着想着已走进了餐厅。
康狼大哥已经到了,他上身穿黑色皮衣,豆大的钻石耳环闪闪发光,威风凛凛。他和一般的老大并不一样,他不带小指一般粗的黄金项链,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用象牙刻制的图腾,他喜欢喝西湖龙井茶,身边带的人从不超过两个,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的背景,他的实力。
"洪申,又长高了。"康狼笑着拍拍洪申的肩膀,热情中不失威严。
"康狼大哥好!"洪申在康狼坐下后还站着,他略显拘谨,毕竟他和康狼吃饭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他尽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潇洒,但还是紧张得不得了。
"今天康哥就想看看你小子酒量怎么样,别让叔叔我失望哟!"彭东一笑已是一杯解百纳下肚。"来来,给洪少满上。"
"也别光顾着喝酒哈,多吃点东西。"康狼热情的招呼着洪申,也关心了洪叔与月滴的情况。但洪申一直是心不在焉,他盘算是否要把美院的事告诉康狼大哥。
酒过三巡,洪申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洪申,我问你,你想怎么办?"
"我只想让他们知道我洪申的兄弟和妹妹,不是他们能欺负的!"洪申借着酒性,两眼发光,一股狠劲深深打动康狼。
"好!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狠劲!给我三天,就三天我让全中区混的仔儿都知道观音路的扛坝子,洪申!"
"谢谢康狼大哥。"洪申感动极了,出人头地是他的梦想,他发着抖举起酒杯。
"慢着,我不要你谢。我还有忙找你帮呢。"康狼将洪申的手按下。
"有什么我能做的,康狼大哥尽管开口!"
"你知道,我有几家KTV和迪吧,全靠卖些药赚钱,这些日子警察看得很紧,货极不好运,所以需要你这帮小子出点力……"
"康……"
"我知道你担心!"康狼一眼看穿了洪申的犹疑和为难,"你是我最器重的小子,又是洪叔的亲人,我怎么会害你。我保证你的安全,没错,这的确是违法的,但这样才可以赚钱!只有赚到钱才能过上好的生活,才能保护月滴。"
"再说了,想到扛坝子又不做事,怎么说得过去,就从小事做起嘛。"
康狼做了个手势,身旁的人递上一个书包。
"很有料的哟,呵呵。"彭东点上烟,笑嘻嘻的看着洪申。
"叫上你最铁最铁的兄弟,一次帮我运三个包,给你三千!我康狼绝不亏待你。不要犹豫什么,你可是出来混的!"
"好……好!"洪申想到了自己的新外套,想到月滴的圣诞礼物,想到三千块拿在手上的感觉……他答应了下来,他觉得心乱如麻。
"喂,佳贤,你知道偷运摇头丸和KING粉这类药判多少年吗?"
"那要看数量,最低也得有个五年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我有个朋友想打听打听,你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再见。"
"喂……好,再见。"
挂了电话,在寒风中洪申百感交集,一咬牙走进风中,往家的方向埋头前行。
64
"这个……我有点怕。"小安摆弄着那只书包,局促的走上走下。
"要干就干,钱都放这里了……我洪申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我干了!我也不想连累你们,但有钱大家一起赚,愿意干的就干。"洪申深深吸一口烟。
"我干。"川三踢了踢那书包,"其实想想也不是很危险。"
"你们都干……那我也干。"小安瘪瘪嘴,把书包背到肩上。
"好,有钱大家赚,有事我来扛。"洪申背上包。几年来,他的肩膀越发的宽阔,个头更加高大了,他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庭的责任,一个女孩的命运,从姓洪那天开始,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戴上耳机,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安抚他激烈的心跳,复杂的心情。
在洪申他们背着书包走在去迪吧路上的时候,美院的那群小流氓正趴在学校后门外的水泥地上,满脸鲜血,全身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月滴和寄希在安静的女生宿舍中专心的看着画板,铅笔在纸上沙沙的画着,小桌上的雀巢速溶咖啡冒着热腾腾的气。
"要注意对人物眼睛的刻画,额角的碎发注意处理一下,和脸部的比例要搭配好。"老师端着一杯咖啡,指导着月滴。
"老师,可以抽烟吗?"寄希很难闲得住。
"不可以。"
"哎。"寄希抓出一包薯片吃起来。"滴,你吃不吃?"
"你再闹我把你赶出去哟!"
"老师老师,你男朋友来了!"
"你……!"老师拿起小沙发上的小熊维尼靠垫向寄希扔去,她们在狭小的空间里疯来打去,月滴只是掩着嘴笑,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在这样一帮混在一起的孩子里,会有月滴这般纯洁高贵的女孩存在。
每天黄昏,洪申很准时的出现在美院的女生宿舍楼下,偶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总是让月滴担心好半天。
"出来混哪有不受点伤的。"
洪申笑得那样自信,他摸摸月滴的长发,他想这一辈子都和月滴在一起。
他牵着月滴的手走在流光闪烁的街头,他给月滴买各式各样漂亮的衣服首饰,买月滴最喜欢的LEE牌牛仔裤,买NIKE的运动鞋,买手链,买耳环。
"哥,这件好不好看……哥,你说这根链子怎么样,配什么衣服合适……哥,这条裙子太贵了,等打折了再买吧……
"月滴穿什么都好看……买吧,喜欢就买下吧,我们还有钱呢……
他们依偎着一起逛超市,计划一个星期该吃什么好。
"哥,你要多吃水果和蔬菜,不然要长痘痘的……你不要烧鱼啦!你总把鱼烧糊……
"我爱吃牛肉,我知道月滴喜欢吃鱼肉,要是世界上有种动物上半身是牛肉,下半身是鱼肉就好了,呵呵……
回家后,洪申做饭,做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逗得月滴又好气又好笑。月滴在房门外的水池里洗他们俩的衣服,洗洪申的袜子、内裤。邻居私下说,他们就像小两口子。月滴听到了,就咯咯的害羞的笑。
搞定一切后,他们会出去散步或上网,有时也在家里看看电视,月滴完成漫画作业时,洪申也会试着写写歌词。有钱的时候会叫上大家去吃顿好的,没钱了,他们也会愁眉苦脸的一起吃一碗泡面,他们再没钱也只喝可乐,拒绝白水,洪申不在家里抽烟,因为她怕烟呛到月滴,他心疼她,感受相依为命的真切。
但他也在想这样的幸福会有多长,也许哪一天他被人砍死了,也许哪一天他被警察抓了去坐牢。月滴该怎么办?他想着,他惊慌失措,有时会忍不住落泪,毕竟他连十八岁都还没满。
自从洪申开始帮康狼运货,他常常做恶梦,一觉惊醒,开始害怕,开始后悔。但看到钱包,看到这个家,看到身旁睡得甜甜的月滴,也只能叹息,咬牙。
65
来到这所重点中学已经半个学期了,我每天都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没有一点激情,没有一点动力。
六点半起床,昏昏欲睡的走进教室,迷迷糊糊的混过前两节课,一觉睡到中午吃饭,吃完饭呆在寝室看小说,下午第一节课胡乱写些想写的东西,后面两节课又睡,晚饭时间打篮球,然后到教室抄作业,或和同学扯淡几句,看着黑板发呆,想想以前的同一时间在做着什么。
阿函在隔壁班,碰到两次都是点点头,感觉怪怪的,很想和她说说话但总觉得别扭。她也许也这么想,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我。集体聚会时,我们站得很近,她也不看我,像不认识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发窘,让我孤独,有时还有些许愤怒。
一直到学校组织的排球比赛这种尴尬才算结束,后来我问起她为什么那时候要避开我,她总是瞳孔微微放大,然后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势。
学校为了响应市教委的号召,促进课外活动丰富性的发展,开展了班与班之间的排球比赛。一下子学校炸开了锅,篮球也不打了,足球也不踢了,步也别散了,恋爱也别谈了,全校师生练习排球。
很不幸,我们班首场对战的就是实力强劲的,阿函所在的三班。更不幸的是,我们班只有十多个男生,看似比较运动的我被选作了首发队员为班级争光添彩,于是每天百无聊赖的练习发球、接球、传球,拦网和扣杀。
终于挨到了比赛那天,小小的排球场被同学们围得水泄不通,不想做作业的同学都以为班级体加油而赶到操场呐喊助威。
当我走到场子中央时,还真感觉像那么回事,欢呼声震耳欲聋,对方同学虎视眈眈,对冠军是如饥似渴,而我和刘立仿佛只是对能不做作业倍感庆幸,所以显得比较轻松。
也不知道那天刘立吃错了什么药,对方一位小妹妹有气无力的将球刚一发过网,他小子跳起来就是一记大力扣杀,我被他这么一激也有了一点点激情,越打越顺,我们成功拿下第一局。
但意外就出在第二局开始,情绪高昂的我本想来个鱼跃救球,哪知道前脚在地上一滑扭倒在地。着地动作完成的难度系数过高,脚被扭伤了。
在我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时,同学们七手八脚的把我抬起来往医务室冲,人群中,我看到熟悉的白色吊带式背心,倔强的眼神中透出担心与紧张,我笑了。
晚自习课间,我坐在教室里听歌,脚上缠着绷带,穿着拖鞋。
"舒佳贤,有美女找你。"
在一阵起哄声中我跛着脚走到门口,不知道阿函什么时候跑去换了条裙子,头发也长长了,披在肩上,像个淑女。
"看什么看!"但她说话一点都不淑女。
"啊……看你今天不大一样。"我笑笑,做个冥想的表情。
"怎么不一样?"
"穿裙子啊,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神奇,呵呵。"
"你找死!"她一脚踹在我小腿上,"很疼吧?哼,以后别惹我!"
"知道知道,遵命。"我扶着墙壁站稳,这时罗天走过我旁边,在阿函身后对我做个鬼脸。
"你好些没有?"她看着我缠着绷带的脚。
"还行。"我也看看,顺便仔细看看她的裙子,淡蓝色暗花很漂亮。
"你没吃晚饭吧,喏,烤鸡腿堡和香辣鸡翅。"
"哇,你这么好啊,谢谢!"我忽然觉得摔断腿也值得,真是因祸得福,"你怎么出的校门啊?学校不是管得很严,不许出校门吗?"
"我走读,你忘了我一个人住啦?保姆星期五来一次给我洗衣服。"
"哦……"我拿出汉堡咬了一口。
"别打什么歪主意。"她把头伸过来狠狠的看着我。
"呵呵,我脚受伤了,需要回家,但家又太远,所以……"
"哼,你就只会想这些!"她用食指撮我的额头,"要去我那里得先经过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