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她扯着重莲的袍袖,不觉满手都是汗。
重莲回眸望着她,忽地笑开,黑曜石般的双眸华彩点染,“就为了旁人的事,便要与我割袍断义,嗯?媚媚,你对我,可忒无情。”
玉真的脸一红,便也找着了台阶儿下,赶紧放开了手来,“阿九,那你便告诉我嘛。”嗓音软软糯糯,不自觉地便带了三分娇羞。
两个人一路走来倒像是一直在斗法,彼此都在找对方的软肋以为把柄。重莲吃准了她好骗;而她也多多少少猜透了重莲吃软不吃硬,于是便也学会了每到为难之事,便用了软软糯糯的嗓音唤他,他多半能就范。
初时不懂情滋味,她只以为这是自己的伎俩,浑不知这其中已经缠绕了情愫。
她不知,重莲却已经知了。所以方才见她又要他唤她“玉真”,他的心中便已经懊恼无限。
重莲一叹,只能妥协,“有些事,正如你说,乃是刻意的安排。老六虽然还阳,却终究是死魂灵的身份。我父兄事情又忙,没办法在老六身边监督,又恐他做出错事来,索性派了静音在他身边。一来是照顾他,二来又是控制他,以免他鬼性侵心,伤了无辜。”
果然是这样……
玉真垂下眸去,眼前不由晃过水畔屋檐下,红玉隔着窗棂乍见重莲之时,那若思若慕的神情……“阿九,我再问一句:你与红玉,早已相识,对吗?”
重莲微微挑眉,却是一笑,垂首下来细细看玉真面上红晕,“你,想知道?”
玉真知道自己唐突。一个女道士却在探听人家风月之事,的确是,难堪。
重莲轻笑,转身过去望漫天流云,“是。我本是个荒唐人,簪花楼的花魁我又岂能不识?只是……”
只是满天下都是女子为他伤心,他却从来没对任何人留情。
当初红玉初见老六之时,便是他带了老六同去簪花楼。红玉因为留恋他,而对老六格外殷勤,使得老六终究动了真心。
所以可以说,红玉这一条命不仅仅是毁在了老六的手里,一切的因缘其实是他造下的。
也正因此,他才放纵玉真回去救红玉和老六。
他此次来的职责是索了老六的命,实则他自己也是不忍心,但是他却又碍于父兄之命不得不为之——却没想到,命中会遇到这个丫头,她竟然不经意之间帮他做了他本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所以对她,便已经有了更是别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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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听得重莲说与红玉相识,垂了头,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从小自大,从来清心寡欲,所见的人都是师兄弟姐妹,所置身的环境都是碧水青山。而眼前遇上的人呐,整个人就跟万丈红尘一样,活像个大染缸。
斑斓多彩,却也,诡计多端。
想到这儿,玉真不由莞尔。心里的郁结倒也暂时散了。
死者已矣,生者珍重。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送两个孩子去云台观,让他们未来有依才是。
重莲垂首望着眼前的小人儿,不由惊诧。刚刚还呼着喊着要跟他割袍断义,小脸儿绷得一汪水儿似的,可是不过转瞬之间,也不知她心里转过了什么念头,却是随即一笑。
一霎时,仿似春花开遍,霞光潋滟。
重莲不觉摇头。都说他们狐族乃是这世界上心思最为诡谲的族类,可是他此时只想甘拜下风。
初时还以为这小小女道士心思澄澈好骗,到现在猛地感觉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她牵着走了。
女人心,海底针。古人之谓,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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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台观,身在阆中云台山中。
玉真随着重莲并两个孩子同来,只觉神在云间,神清气爽。
重莲望着玉真,忍不住笑。此时的她倒比两个孩子更像孩子。
渐渐向前,已经隐隐见了山门。玉真忽地停下,扯住两个孩子的手。两个孩子是一兄一妹。大的约七、八岁的光景,小的年方五岁。
玉真刻意避开了重莲,这才低声地问,“孩子们,你们,真的已经决定了要入道观么?修道的生活虽然很清静,一心向道将来也有飞升的机会,但是——道观里的生活却意味着隔绝红尘,有青灯黄卷之苦。孩子们,趁着还没进山门,你们对我说,真的已经想好了么?”
两个孩子竟然都是坚定地点头。小的妹妹说不出来什么,大的哥哥却是语声坚定,“自幼我娘便教我和妹妹诵经。虽然我们身在红尘过着俗家的生活,但是其实娘早已经按照修道的规矩来教育我们。我们每天早课晚课皆不辍,所以早已经是迈入了道观山门呢。”
玉真只能叹息。却也终究觉得让两个这么小的孩子便入道观,心下有一丝丝的不忍。
那妹妹忽然转着眸子,俏生生地说,“我娘说过,我们生为大道生,死为大道死。”
玉真不觉皱眉。
看那小妹妹的样子,说这句话只是背诵的模样,未必真解其中义;只是他们的母亲从小便用这样的话来教育他们,未免有些残忍了。
山门轻响,已经有几个年轻的道士走出来,见了玉真便即行礼,“师尊三个月前曾经嘱咐,说今日会有两个孩子入道观来,让我们今日此时在此等候。”
玉真一讶,虔诚施礼。心中暗忖,刚刚自己的心思定然也同样被这位老师尊和上天的诸神察知了,真是罪过……
那道士带走了孩子,却转身望了望玉真和重莲,忽地再度稽首,“师尊送师姐四个字: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