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面对着陌生的男人,看着他全然透不出表情的脸上堆满了褶皱,然后又听着他说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只是他却将她当做了那个人。
其实,她真的想当那个人呢:至少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就算父亲去世得早,却还有三叔愿意扶养她。就算也会有离开故乡的颠簸之苦,可能在三叔家里还会有寄人篱下的悲伤,但是,但是那也终归好过她吧……
玉真便笑了,“壮士,你对这个人还真是用心呢。只是一瞥图则之下,竟然连她出生的地方和她父亲的官职都记得这样清楚。壮士你是——喜欢那个姑娘吧?可是她却又怎么会出家成了女道士呢?”
那人显然怔住,“果真,不是你?”
玉真连忙摇头,“不是,壮士,那人真的不是我。”
却不知怎的,竟然听见那人微微的吸了一口气般地。
玉真抬眼,看见他眉尖微微挑动起来。玉真这才想到,可能是他伤口上的曼佗罗粉已经过了药效,所以他的伤口是疼起来的了。
其实眼前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明明看得出肌理细致,显然是娇生惯养的沐阳,可是手肘附近却也有磨砺的粗糙,而且还有数道很凛冽的伤疤,看上去总是感觉有点矛盾。
“你,伤口疼了吧?忍一忍,这两天肯定最难过,熬过了两天就会好了。”
那人挑开唇角努力地笑,“好。其实我倒是也经常受伤。从小会走路,就已经被抱上了马背。父亲说我们家的男子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不许文弱。”他的眸子在暗夜里闪过湛蓝的光华,是那种宛如黑夜破晓之前的那种蓝,与黑色相依而生,醒目却不耀眼。
见玉真盯着他的眼睛看,那男子似乎微微羞赧,“玉真你知道么,你天生妩媚,却有着极为纯净的眼睛。仿佛在你眼前,任何人都无法掩藏心迹——”那人抚住自己的伤口,梦幻般地笑了下,“其实玉真你说的没错。我曾经喜欢过那个女子。那样的女子天香国色,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只不过一眼,便是永远无法忘掉,更何况她身子上缥缈的那段香气,更是让人难忘。”
玉真点头微笑。
原来那女子身上也有染香,怪不得那武将一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便一口咬定她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男女之事,她虽然知道的不多,却也理解那男子说过的一眼望过便是难忘的那种感觉。比如那狐狸精重莲便是这样的人,只要你望见过他,可能这一生便再难忘记,再难找到另一个比他更醒目妖娆的男子。
玉真静静笑开。那男子便是眸光一定。
“玉真,其实看见你笑,我方知道,你与她真的不是同一人。你的笑容更是纯净,她的呢,也许是身在宫闱久了,多了几分刻意。”那男子垂下头,用夜色盖住了面上的表情。
玉真笑,柔声说,“虽然你如此说,我却也明白,瑕不掩瑜,她在你眼里仍然是最美的,对么?”
那男子别开头去。虽然隔着一段夜色,玉真却也在微笑。她知道他定然是在偷着脸红,可是他却又太习惯了掩饰自己的表情,所以不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露出真实的情感来。
良久,他才转眸望她,“你说你要入宫?”
玉真点头,“奉了师命。师父说我的生辰八字与道号恰好与玉真公主相合……”
没想到那人便是一震,“不要去!”
玉真皱眉。之前重莲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眼前的男子也这样说。
而如果,他真的是太子呢?他是不是了解更多的内幕?
“这位大哥,你能告诉我原因么?”
那男子刚想说什么,忽地门外又是一片大乱,“就在这里,赶紧封锁所有的出口,弓箭手封住房顶与窗口!”
玉真闻声大惊,转眸望向门外。客栈里一片红光扬起,有灯笼光,却也有火光!
而且,刚刚既然那武将已经被重莲斥退了却还敢卷土重来的话,便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一次他们有恃无恐,恐怕是得了确实的情报了!
那男子惊住,也顾不得手臂上的伤,从腰间抽出佩剑来,便想向外冲,“玉真,多谢你了。事已至此,我不能连累你!谢谢你刚刚的救命之恩,我这便走了!”
“不行!”玉真一把捉住那人的手臂。他的伤刚刚缝合好,如果他挥臂舞剑,那就一定会再度撕裂伤口,那么他就算不被乱军砍死,也一定会被血流而死……
既然方才想要救他,就要将他全然救下吧。救人,岂能还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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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这一次的检查显然严格了许多。挨门挨户地踢开了房门,惹起所有住客恐慌的大叫。根本就是一个都不肯放过的态势。
当官兵们再度一脚踹开了玉真的房门,却只见红绡帐低垂,被子里露出女子长长的发。发色如玄色的缎,长长地从胭脂红帐里垂落下来,惑着每个人的眼眸。
为首的另个将官冷冷一笑,“都穿衣起身!朝廷搜查要犯,所有人等不得阻碍!”
只见衾被之间缓缓一动,却根本没有惊慌的意思。有女子凝脂一般的手臂从被子里缓缓伸出来。
众人的呼吸便都是一窒。
那将官握着刀把的手不由得一颤,指节不由收紧。
淡淡、却惑人,有缭绕的香气从衾被之间飘来。随即,一个女子妩媚的面容缓缓从红绡帐中露出,撑起手臂之间,长发里隐隐露出柔嫩的肩头。
如玉,如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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