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是个在山上长大的,于人情世故懂得的不多,所以她看着重莲白衣款款上得台上去,还觉得是个绝佳的好事儿,两手还拍得那叫一个起劲儿;却没料到,周遭的人们刚刚还热火着,这就冷下了场来。
台上的气氛就更严峻,那表演变脸和喷火的几个大汉已经上来团团将重莲围在了中央,脸红脖子粗地大喝,“怎么着这位公子,来砸场子的啊?走场子卖艺有行里的规矩,哪儿有你这样的贸贸然便登台了来,这不是分明来挑战的?”
玉真心一慌,这才隐隐懂了几分。
这茶肆是被人家蜀戏班子包下来的场地,趁着今儿下雨,人多、生意红火,正自卖了十二分的气力来表演呢,结果就让重莲这么个白衣公子直接冲上了台子去要抢人家的舞台,这简直就是直接跟人家抢饭碗去啊!
玉真担心起来,生怕重莲吃亏。
重莲这个家伙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终归是个文弱的书生;况且台上人家人多势众。玉真碍着自己修道之人的身份而不好公然扑上台去,只能暗暗掐了个符咒,只等着一旦台上的人动了手,她就封住那些人的身形,然后趁乱扯着重莲就跑!
就在屋外疾风骤雨,而屋内也在剑拔弩张的当儿,台上一众浓墨重彩的壮汉中间的白衣重莲却施施然一笑,极其礼貌地朝向那几个汉子做了个揖,“小生岂敢,岂敢啊。小生只是看了各位兄台的精彩技艺颇为钦佩,却也忍不住奇怪,各位本来神乎其技,却怎么只是表演了这么一小段给我们看,没有将那大精彩尽数施展出来?”
那几个壮汉被说的一怔,台下的观众也被勾起了兴致来,“哦?公子,他们还有什么神乎其技的把戏,快来耍耍!”
重莲一笑,广袖轻扬,修长的手指指向门外疾风骤雨的天地,“这几位兄台能呼风唤雨、催虹布云……”
满场大哗。玉真也愣了。
就算是她师尊无尘道长有通天之术,那也是一两百年的修行之下才有的功力;眼前那几个壮汉,纵然有满身的气力,身周却只有凡人浊气涌动,怎地就能有这通天彻地的本领了?
何时风起、何时云涌、何时落雨,这本是上天的意旨才是,几个凡人如何能懂得驾驭呢?
糟了,难不成这重莲为了得几两银子就开始信口雌黄、骗人钱财了?
玉真急得搓手。之前便知他瞪眼说谎话,看来他直到现在凭借的还只是这一手……可是她能原谅了他,这满座的人哪里可能轻易放过她去?穿帮了可怎么办!
玉真急得只好再想祭出法术来,也顾不得师尊曾经严正警告过,道家术法只准用于降妖除魔却决不准用来伤害无辜百姓;眼前她只想着如何救他,着实看不得他如莲的白衣沾了哪怕一星半点的鲜血。
就在玉真为难地拿捏着使用什么法术既能救下他而又不至于伤及无辜的时候,重莲忽地清亮一笑。笑声不甚响,却轻易盖过满场的喧哗,像是浊世里飘飘摇摇绽放一朵清莲。他手腕一转,一根玉笛已经横握他掌心,他轻挑长眉望向众人,“来,各位兄台且依前之法继续表演,且让小生来将各位的神乎其技展现在大家面前。”
那几个汉子本来还想拒绝,可是在满堂观众的喝彩叫好声中势成骑虎,便也只好再度各亮手段,再次将整个台子装扮得热热闹闹、风风火火。
却只见浓墨重彩之中的重莲静静一笑,他侧眸向台下人影中望来,狭长的眸子准确地找到玉真,潋滟一笑,掌中笛音清亮而起……
玉真一听便愣了。
这是拥仄而又噪乱的茶肆,台上是浓墨重彩的蜀戏,台下是芸芸众生,本是红尘扰扰、面孔昏昏,却都在重莲的笛声里,化作清净。若一股清流推开尘浊,似一股清风吹散天际的乌云。
更奇的是,重莲笛声起,那喷火的汉子口中喷出的火竟然一路前扬,直接从众人头顶冲涌出了茶肆大门去!火随笛声动,化作红龙直冲天际——被雨云给积压得昏暗的天地,仿佛骤然被烧开一片灿烂,就连那天际的乌云也被烧去了大片,露出一角蓝天艳阳来!
众人皆是惊呼!
重莲朝向同样傻掉的玉真眨眼轻笑。随即笛声一转,那耍着水袖的女子仿佛活神附体一般,水袖扬起,曼妙非常。那一波波的水袖像是清水白浪一般,渐渐扯动了天地之间的水幕雨丝,让所有的雨水全都随着那水袖的节奏扬扬抑抑,规规矩矩地奔向河流中去,再不蜿蜒于地面上形成泥泞而脏污了行人的鞋面。
那变脸的绝活便在重莲的笛声里变得更加神奇。随着他面具每次的变换,天上的云雨便变换了一重样貌,越来越淡,越来越绮丽诡谲,当那汉子全副的面具全都展现完毕,茶肆外的天空中竟然早已从乌云密布变作了霞光满天……
面对此情此景,哪里还有人坐得住。满茶肆的人全都站立起来,齐声欢呼,“神技呀,真乃神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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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茶肆之中的蜀戏班子收获了他们从没敢想过的银子。
那蜀戏班子的人当然知道自己手里的戏法能有几斤几两沉,他们心知肚明这功劳该归属于谁。那戏班的班主亲自迎了重莲进后台,纳头便拜。
重莲大笑,“老人家多礼了。”
那戏班班主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知道遇上的这位白衣公子定非常人,这才连忙见礼为之前班中人不敬之语致歉,并恭恭敬敬封了五十两银子奉上。
重莲笑着朝玉真眨了眨眼,并未多留,这便扯了玉真的袍袖转身而去。
走出好远,玉真还在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重莲。重莲大笑,“那曲子,可还入耳?”
玉真红着面颊,“此曲只应天上有……那叫什么名字?”
重莲静笑,轻扬长眸,“碧海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