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邦杰今年七十八岁了,也有人说他隐瞒了年龄,肯定过了八十岁,可这不重要。重要的
是这位出生于欧洲大陆最西端边陲小镇的青年,年纪轻轻就来到了巴黎。抵达的头一天他碰上了在街上试图杀死自己的诗人雅克·普莱维尔(JacquesPrevert),诗人一头栽倒在他怀里,他又害怕又兴奋——巴黎,真是个充满奇怪邂逅的流亡者故乡呀。紧接着,他邂逅了伊夫·圣·洛朗。
皮埃尔·邦杰与伊夫·圣·洛朗整整相伴了五十年,其中十八年他们是同性伴侣的关系,后来他们的爱情破裂了,友谊长存,另外的三十二年,皮埃尔·邦杰成了时装大师最忠诚的商业伙伴、伊夫·圣·洛朗高级定制屋总裁、狂热的歌剧爱好者、民间政治家、伊夫·圣·洛朗基金会发起人、慈善家、艺术品收藏家、尚存人世的伊夫·圣·洛朗代言人。
12月底,皮埃尔·邦杰清点出一批他与时装大师的艺术品收藏,交给了克里斯蒂拍卖行,有亨利·马蒂斯的版画,也包括曾被设计师绘制到裙子上的蒙得里安画作,林林总总,总价预估约4亿美元。即使从未亲临过他们的宅邸,也能在数不尽的时尚大片中见识其间的宝藏,就像个小型博物馆,拥挤又井然,充当着伊夫·圣·洛朗及其设计的背景。从法国时下流行的当代艺术,到古埃及石棺、圆明园鼠首和兔首,并无章法,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淘换来的却记录着这对搭档财富积累的轨迹与变化着的趣味的历史。在这般浓郁的艺术氛围熏陶下,伊夫·圣·洛朗之所以成为伊夫·圣·洛朗仿佛都有了规律可循,就连他家的狗——一只名叫农民的斗牛犬——也经常蹲在飞鸟椅上摆出艺术之犬的桀骜造型。
年事已高的皮埃尔·邦杰说:“伊夫不存在了,这些藏品也就不存在了,他死后保留收藏再没有意义,我也即将随他而去。”收藏品从来都带有埋葬和入土的意味,这一对也不是较的恋人,一旦进入坟墓,便不再妄图控制那些他们曾经爱慕的对象。拍卖所得归伊夫·圣·朗基金会所有,将用于资助预防与治疗艾滋病。本以为这仅仅是个年迈的人自然而然的抛弃行为,谁想皮埃尔·邦杰依然擅长攥住舆论,借机发表了一番艺术与时尚的感言:“艺术与时尚之间毫无关联,所有论说都是被生生发明出来的。就连伊夫,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艺术家。”
可正是伊夫,被当成第一位与艺术亲密接触的时装设计师。1971年,他率先与画家毕加索的女儿帕洛玛·毕加索发生关系——将画家女儿的侧影绘制在一件1940年代风格的连身裙上。走秀当天,设计师在后台听到了数不尽的恶毒攻击:“可怕、恐怖、只适合在浴盆里穿,随后《国际论坛先驱导报》一时尚记者发表了评论:“坦率的、干脆的、完全的骇人听闻,该记者立即被伊夫·圣·洛朗高级定制屋封杀。过了很多很多年,伊夫·圣·洛朗的敏锐、才华和一意孤行让时尚界服了气,他撷取了亨利·马蒂斯的剪纸作品灵感,又把蒙得里安放到了裙子上,他本人干脆还被叫做艺术家。一次家庭茶会,那位被封杀的记者也在邀请之列,她感到非常惶恐,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怯怯地问:“伊夫,这意味着我被原谅了吗?”话音刚落,那只唤作农民的艺术之犬咬了她一口,伊夫借机说:“我的狗替我做了回答。”
他不肯承认是艺术家,他也必定不是个普通的裁缝,他究竟是谁,是皮埃尔·邦杰替他做了回答:“他就是个打扮女性的人,给她们力量,辩白她们的自由。”这对搭档一个是产品的制造者,阴郁,仿若精神病榻上的普鲁斯特,一个是精明的营销人,刚硬,从不懂得妥协,他们又分享着同样的理性与古典主义,那是种不够疯狂的才华横溢、不愠不火的骄傲、只存在于往昔的谦逊,这些构成了伊夫·圣·洛朗的时装大师神话。那些整天纪念他,膜拜他,模仿他的后生们,却学了癫狂的姿态,以艺术家自居,皮埃尔·邦杰的时尚-艺术感言便成了一记覆盖面太广太广的耳光。
至于时尚和艺术到底是什么关系,伊夫·圣·洛朗在一次名为与艺术对话的演讲中说:“两者之间有一层半透明薄膜。这让它们看上去很近,其间却有叫人窒息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