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但日子总算是熬到了六月里,沈萃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
六月大暑,连东山书院都给学生们多放了几天假,沈径和纪渊一同回到了沈府。以前纪渊还能住在沈府,但现在既然纪澄的大嫂已经到了京城,纪渊自然要回去陪范增丽。
而上回沈芫成亲的时候,沈径没能寻着机会同纪澄说话,如今他得了十日的假,总算是能碰着纪澄了。
纪澄这日正和沈荷、沈荨一道在磬园里陪家中的客人,因着沈芫和沈萃两人成亲的日子相近,一众客人也没有必要回去了再来,反而折腾得麻烦,所以磬园每日里都热闹非凡,日日都有歌舞伎唱曲、演舞。
不少家里有未嫁贵女的夫人总是会不经意地提及沈彻,说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二公子了。
凤庆闻言也竖起了耳朵,沈荷却似乎再没有热乎劲儿,纪澄猜着肯定是沈彻敲打过她了。
一众夫人找不到沈彻,沈径就成了香饽饽,纪兰也乐得推了沈径出来,待八月秋闱之后,沈径可就得说亲了。
沈径每日里被这家表妹和那家表姐晃得眼花,至今也对不上名字和脸,好容易逮着纪澄时,简直就跟看到救命菩萨一般。
“澄妹妹,可算是找到你了。阿萃到处寻你不见,快跟我走吧,不然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发脾气。”沈径快步跨到纪澄面前。
纪澄可不觉得沈萃找她有什么事,只是看沈径一脸无奈,后头又有几个姑娘在树丛边打望,顿时明了是个什么情形。
说起来纪澄和沈径也有许多日子不见了,只觉他又长高了一点儿,因着模样集了三老爷沈英和纪兰的优点,生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书生气又浓,很是得小姑娘的心。
沈径见纪澄不答话,赶紧给她递眼色,挤眉弄眼好不滑稽。纪澄忍不住笑道:“阿萃这会儿在哪里,表哥带我去吧。”
沈径大松一口气,领着纪澄往前走,只他本就细心,走两步就停下来回头等纪澄,他也喜欢这样,借着回头的机会就能细细打量纪澄了。
沈径只觉得每回见纪澄,她似乎都更美三分,阳光洒在纪澄脸上,少女脸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里显得可爱又温暖,让人忍不住手痒就想摸一摸。
“澄妹妹。”沈径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其实并没什么话要说,只是光这样唤着他就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浑身舒坦得仿佛春风拂过。
纪澄看着沈径的神色,心里叹息,她已经尽量躲着沈径了。
这园子里人来人往,身边又有丫头跟着,沈径也不能对纪澄说什么,待将纪澄领到假山脚下时,沈径才借着转角的工夫,低声飞快地对纪澄道:“澄妹妹,你且等我,过了秋闱我再不让你被人笑话。”
沈径私下里已经听见好些人笑话纪澄的亲事不成了,叶朗宁可娶龅牙姑娘也不娶纪澄,可是让人笑话纪澄许久。当时沈径就气得握紧了拳头,可他如今身无功名,处处依赖父母,也不敢在纪兰面前坚持,怕事情不成反而让纪兰恼了纪澄。
纪澄一听正要说话,却见从假山上的石道下来一人,不是沈御又是谁?
沈径尴尬地唤了声“大哥”,也不知道沈御把他刚才的话听去没有:“我领澄妹妹去找阿萃。”
沈御“嗯”了一声:“阿萃就在前头水边的观渔亭里。”
纪澄闻言立即对沈径道:“径表哥,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回去招呼客人吧,姑母指不定也在找你。”
一听纪澄提及纪兰,沈径也不好再逗留,他的确怕纪兰找他,若是闻之他和纪澄在一起,他母亲肯定又要训话。沈径倒是不怕纪兰训斥,可就是嫌纪兰太唠叨,听得人耐性全无。
“那好,你自己过去吧。”沈径道。
纪澄别过沈径和沈御就往观渔亭去,哪知没走两步,就听见沈御叫她:“澄妹妹。”
纪澄回过头,就见沈御正站在池畔的柳树下,一对鸳鸯刚好游到池边戏水。
纪澄往回走了两步垂眸道:“御表哥寻我有何事?”
沈御没说话,就在纪澄以为他会久得永远不说话的时候,才听见沈御道:“阿澄,我想娶你,这两日我会跟母亲说,不过你可能会被她刁难,但我们的亲事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就点点头。”
纪澄惊得猛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御,她以为沈御顶多对自己是有些好感而已,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纪澄倒是想点头,可前提得是沈彻永远回不来了,而沈家的人也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可纪澄根本不准备冒这个险,没必要一辈子活在内疚里。她算计沈彻,那是沈彻欠她的,可嫁给沈御,那就是她欠沈御的了。
纪澄看了看沈御的眼睛,旋即低下头道:“阿澄配不上表哥,只能辜负表哥的错爱。”
沈御沉默,他心里也想过纪澄可能会拒绝,但他有很大的把握纪澄不应该会拒绝。
“没有配得上配不上一说。如果你有其他顾虑都可以告诉我,如果是为了我母亲,我能向你保证,她阻止不了这件事。”沈御缓了缓又补充道,“或者你是在顾虑弘哥儿吗?”
纪澄摇了摇头:“我很喜欢弘哥儿,只是我同表哥云泥之别,不敢有任何妄想。要是表哥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纪澄朝沈御福了福,转身就要走。
“你是心悦阿彻?”沈御在纪澄身后问道。
纪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沈御:“我与彻表哥也是云泥之别,我心里待他并无特别。”
沈御皱了皱眉头,那他实在想不出纪澄为何会拒绝自己了,要知道连叶朗那门亲事她都首肯了,却为何拒绝自己?
不过沈御并不是容易放弃的人,他这个决心下得很不容易,可一旦下定,就再难改变。
纪澄只觉得后背上的目光火辣辣的,微微加快了步伐去寻沈萃。沈萃自然没有找纪澄,不过她也不介意纪澄去找她,毕竟五千两银子买个笑脸还是可以的。
纪青在沈芫成亲的第二日就回了晋地,老太太还特地问了纪澄几句,如今沈萃的好日子也快到了,纪青总算是又提前回到了京师。
纪澄自然也要去兰花巷陪纪青。不过从纪青到京师开始,每天都有应酬,连桌的酒席不断,这就是生意人。
而沈家的婚宴也开始摆酒了,这不是正日子,只是京师成亲的排场历来如此,纪兰更是用了最高的规格,先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纪青到京城自然又贴补了纪兰一些,倒是博得了自家妹妹的一个笑脸。至于纪兰那些抱怨纪澄的话,纪青当然也不会转告纪澄,两边都应付了过去。
这日纪青在沈府吃酒回来,满脸通红,一脸高兴,让纪澄忍不住问道:“爹爹今日怎么这般高兴?”前些年纪青也到沈府吃过酒,但因身份有限,哪怕他是纪兰的哥哥,可就连纪兰自己都不怎么招呼他,除了要银子的时候有个笑脸,其外都是避嫌的,所以每回纪青到沈府做客时,虽不至于觉得颜面难堪,如此笑容满面的情况却是很少的。
“今日为父可是太长脸了。唉,这大家公子风度气派就是不一样,尤其是沈家的大公子,原以为他是个孤傲的,哪知道如此平易近人,待人接物自不用说,连我们这样的亲家都照顾得极为周到,还替为父介绍了好些贵人。”纪青笑道。其实他心里也在嘀咕,以往也不是没见过沈御,可从没见他如此热情过,这还真让纪青有些忐忑。
纪澄一听纪青的话就知道沈御并没有死心。
纪青细细地打量着纪澄的神色,他虽然是男子,却也不乏细心,如今看纪澄回避的神色,就猜到了一两分,不过他也不点破,毕竟他们家和沈家的门第差太远,沈御又是沈家二房的长子,身上还有爵位,要娶纪澄的可能性很低,但纪青也不愿意让纪澄去人家里做妾。
所以纪青也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沈家的流水席上一连好几天纪青都遇见了沈御,对方更是不厌其烦地作陪,以至于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纪青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能让沈御那般周到殷勤相待。
纪青就是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对。到次日上头,沈御更是带着弘哥儿亲自上门拜访了,找的借口是弘哥儿想念他澄姑姑了。
纪澄陪了弘哥儿一会儿,待沈御走后,纪青就藏不住话了:“沈家大公子究竟是何意?可是想和咱们家亲上加亲的意思?”
纪澄那一套“配不上”的说辞在纪青面前说就没什么意思了,她只道:“二夫人不会同意的,爹就别异想天开了。”
“这怎么能叫异想天开呢?我看大公子的态度很恳切,你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当初是你自己说想在京师寻门亲事,我看大公子不是挺好的吗?你是顾虑弘哥儿?”纪青问。
此种难言之情纪澄怎么能告诉纪青,被她爹追问得无可奈何之时,纪澄只得道:“爹爹当沈家是什么人家啊,哪有那么容易嫁进去?”
“怎么就不能嫁进去了,你姑母是怎么嫁进去的?”纪青道。
今日早非往昔,沈御难道还能为她绝食不成?纪澄道:“大公子若真有心娶我,怎么不寻媒人前来说合,自己带着弘哥儿上门算个什么意思?难道叫人说我婚前就和人私相授受吗?”
纪青一想也是。在晋地年轻男女若是看对了眼,芦苇丛里、高粱地里一钻,回头跟家里人一说就成,到京城来这些事简直想都不敢想,沈御直接找上门来的确是欠妥的。
可不仅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会儿就是岳父大人看女婿也是越看越爱的,纪青舍不得沈御这么一条大肥鱼,再见着沈御时便委婉地透露了一下纪澄的心思。
沈御大松了一口气,姑娘家的心思果然是海底针,怎么猜也猜不到,亏得他打通了纪青这条线才知晓内情。沈御自己是绝对想不到纪澄拒绝他居然是为了那样一个理由,若是她早些说出来,他就不用连续好些日子陪着纪青喝得满脸通红了。
不过沈御此刻心情却是大好,他以为纪澄拒绝他是他本身的原因,多少让沈御有些挫败,如今才知道女儿家是为了矜持,这也越发让沈御高看纪澄一眼,商户家出来的姑娘如此端方实属不错,倒是自己对她太过轻率了。
沈御这些时日的异常,自然逃不过他母亲黄夫人的法眼。黄夫人本想着等沈萃出嫁了再寻机会同沈御说话的,可这几日沈御一直陪着纪青,已经有许多闲言闲语传出了,连老太太都开始过问了,黄夫人再坐不稳,晚上送了客便叫人将沈御唤到屋里说话。
母子俩本没有必要绕圈子,但儿子长大了,又素来是个闷葫芦,黄夫人也不知该如何同沈御开口,先是关切地问了问沈御的身体,再然后又是弘哥儿的情况,最后黄夫人才道:“家里如今越发冷清了,阿芫和阿萃都出嫁了,老太太成日里念叨冷清,就是为了尽孝你也该娶妻了,多开枝散叶,家里有孩子的欢笑声,老太太才不会觉得冷清,就是我每日里也有个奔头。”
“母亲说的是。”沈御道。正是因为连着的两桩亲事,家里眼见着就冷清了,等阿荨也出嫁了,家里真是就没有声音了,所以连沈御这样的人都不由得心动,想要娶妻了,纪澄是真的赶上了好时候。
“家里如今来了这许多姑娘做客,你可有瞧着满意的?”黄夫人问。
沈御道:“我在前头陪客,很少到女眷这边来,即使见过,也不过一面之缘,又不能知根知底,即使再娶要紧的还是弘哥儿喜欢、待弘哥儿好的才是。”
黄夫人一听,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知道纪澄对弘哥儿作了什么法,那孩子对谁都不亲近,偏偏就是待她不同。
“小孩子家家能懂什么?被别人三言两语就哄去了。我瞧着还是得从咱们素来交好的人家里选,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家风也好,规矩也好,新媳妇进门就能把家里的事情料理起来,对弘哥儿也能好好教导。”黄夫人道。
沈御道:“娶周氏时都是父亲和母亲做的主,这一次我想自己做主。”
黄夫人气得差点儿倒仰:“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能如此任性?你以为你娶妻是能随随便便的吗?一妇蠢,蠢三代,你看看你三婶那样子,你三叔娶了她之后有什么出息?当初你三叔那样喜欢,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一切都看淡了。阿御,你从来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是不是纪澄那狐媚子勾搭你的?”
沈御脸色一沉:“澄表妹就住在家里,她是什么样的人品你难道不清楚?她什么时候有过狐媚之举?这都不关她的事情,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是该娶一房妻室了,她年纪合适,同弘哥儿也好而已。母亲不喜欢又何必泼人脏水?”
黄夫人气得心肝发颤,这还没娶过门呢就护上了,将来那还得了?
“那好,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那还打算娶她吗?”黄夫人也犟上了。
沈御实在不擅长和妇人打交道,即使是他母亲也不例外。只可惜沈彻不在,不然凭他那张嘴,同母亲说道说道,也许就能把气氛缓和过来。
“母亲也知道,如今沈家是鲜花着锦的情势,表面看着花团锦簇,可私底下皇上何时对我们放心过?安和公主下嫁,生生毁了大伯的前程,只能做个闲散国公爷,这已经是猜忌了。若非西域那边一直蠢蠢欲动,边关缺不得父亲震慑,皇上早就收回他手上的兵权了。我如今娶妻再娶世家大族的女儿,皇上放心得下吗?”沈御道。
黄夫人一听这些借口就头大,她知道沈御说的是实情,但要让她接受一个商户女儿为儿媳妇实在有些艰难,今后指不定被人如何嘲笑。
可是沈御哪里懂黄夫人肚子里的这些弯弯道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做母亲的没挑好,就只能养出阿萃那样的女儿。我们家可不能再出这样的丑事。再说了,阿萃出那样的事,纪澄与她同吃同住,居然没管着她,这是一个姐姐应该的吗?”黄夫人提高嗓门道。
沈御道:“她只是个表姐,你也知道三婶的为人,连她自己都管不住阿萃,澄表妹难道还管得住?”
“你简直是鬼迷心窍!”黄夫人怒道。
沈御见黄夫人气得发抖,也知道不能再谈下去,否则只会起反作用,于是站起身道:“母亲息怒,都是儿子不孝,儿子改日再来向母亲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