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像是一种巧合,1979年7月,与伊朗相邻且同样拥有丰富石油资源的伊拉克时任总统贝克尔“因病辞职”,早已得到美国支持的实力派人物萨达姆顺利登上总统宝座,同时他还担任伊拉克革命指挥委员会主席、总理和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地区领导机构总书记的职务,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1960年,还在埃及开罗大学读法学时,萨达姆就开始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接触,当时美国担心伊拉克政府与共产党的关系日益密切,于是向复兴党及其他反政府势力提供援助。萨达姆上台执政一年后,两伊战争便爆发了。
1980年9月22日,伊拉克借口伊朗参与对伊拉克外长阿齐兹的刺杀行动,向伊朗发起进攻。战争起因的公开说法是:由于伊拉克试图完全控制位于波斯湾西北部的“阿拉伯水道”——该水道是两个国家重要的石油出口通道。而在这背后,美国为萨达姆提供武装并支持其发动战争,想以此遏制刚刚通过革命上台并强烈反美的伊朗政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1975年,美国国务卿基辛格曾支持巴列维国王对当时在伊拉克控制下的这条水道发动进攻。这里有人可能会反驳:战争期间美国并没有向双方出口过武器啊!但是,不要忘记了,当时军火贸易中的中间商的国籍是哪里的?萨达姆的战争贷款又是来自何处?
两伊战争历时8年,两个中东富国被打成了穷光蛋,战争同时制造了数以百万计的冤魂以及更多的残缺的身躯、家庭。欧佩克各成员国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以及石油出口受到的影响,不得不进一步向美国靠拢,而伊朗由于战争,其影响力最终没有走出国境线。
在此期间,对中东石油的控制权又帮助美国在全球扩张中走出了极为重要的一步棋——1990年苏联各加盟共和国先后宣布独立,1991年12月25~26日,苏联最高苏维埃确认了联盟解体的事实,并表决通过停止联盟国家权力机关职权的事宜。关于苏联解体的深层原因已经被大家无数次地讨论过了,但是,你知道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哪吗?是沙特,正是常年低于35美元/桶的原油价格,连续打击着前苏联的石油出口——由于工业体系不均衡,而军工又受到政治影响,一直以来苏联在国际市场真正拿得出手的只有能源产品,只有通过能源出口换得轻工业品和农产品,才能抵消苏联产业结构不均衡的缺陷。由于能源出口受挫,苏联不得不用黄金来进行进口贸易的支付结算。终于,在20世纪80年代末这种打击直接导致了卢布信用加速崩溃,并最终打掉了克里姆林宫上空的“镰刀斧头旗帜”,美国人打赢了冷战的最后一个战役。此事给予我们的启示是:在同一时代,经济规律的影响是不会因为你的信仰而有所区别的。
帮助美国抓牢了中东石油的伊拉克,由于两伊战争,仅欠科威特的债务就已经高达140亿美元。为了化解巨大的财政危机,同时也是在“泛阿拉伯主义”野心的驱使下,科威特时间1990年8月2日凌晨1时,在空军、海军、两栖作战部队和特种作战部队的密切配合下,伊拉克共和国卫队的三个师越过伊科边境,占领了科威特全境。一时间,萨达姆几乎把自己放到了全世界的对立面上,昔日的盟友美国的反应出乎意料,“解放伊朗独裁统治的英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人类的“公敌”。美国携多国部队69万(美军45万)陈兵波斯湾,1991年1月15日,“沙漠风暴”正式吹向了伊拉克。
在8年的消耗战之后,那台久经战阵的战争机器成了萨达姆唯一的本钱,而海湾战争中,这唯一的脊梁也被美国人打断了——伊军崩溃的速度简直叫人匪夷所思。而在这种情况下,1991年2月28日晨8时,多国部队却在巴格达停止了前进。
从战争爆发到结束,这之间我们无须说什么,至少从战略上看,意图整合中东的伊拉克和怀有同样想法的伊朗一样,都不符合美国的利益。萨达姆的军事入侵以及后面被打而不死,使得沙特、科威特等国感到了恐惧,这帮助美国得以直接在中东驻军——那时苏联已经行将就木,美国这么做完全可以没有顾忌了。同时,美式装备在战争期间得以好好地“秀”了一把,倍感压力的中东国家向美国抛出了大笔的军火订单,除了让美国军火商狠赚了一笔之外,无形中也把自己的战争机器纳入到了美国的军事体系之下。
压在美欧矛盾之上的冷战阴云已经散去,欧洲人此时开始独自谋划他们的未来,美国人明显地感到盟友们“离心离德”,要离开美元体系,但是,他们还是离不开中东的原油……总之,帮助美国打“坏蛋萨达姆”的欧洲人、提供海湾战争的费用的日本人似乎又被什么人给耍了。
回到开始的话题上来,任何一场战争都会使得多方产生利益的损益,在美国政府眼中,关于伊拉克战争他们首先看到的应该还是铸币权。中东半个世纪的战火,恐怕很难和美元脱离关系,而随着20世纪70年代货币经济体系开始占主导,以及“石油美元”的出现,战争和美元之间的联系已经越来越直接了。
从1913年12月23日美联储建立,截止到2001年,美国的国债总额达6万亿美元。正是在这一年,随着“9·11”后美国股市泡沫的崩溃,美联储将利率由6%降至1%,这导致美元信贷额暴涨,大量的美元被投资者投入到了房地产、贵金属和原油等产品上。当年房地产市场替代股市成了美国吸纳资金的主要场所。国外某些人甚至将世界原材料价格上涨这笔账记到中国头上,完全是无耻的谎言。美元被迅速地从各国储备挪到了市场上,流通数量激增——2001年之后,美国国债平均每一秒钟增加2万美元,原有的强势美元政策已经没有办法维持美国的偿债能力,国际资本开始流出美国。按照以往的办法,此时只要宣布美元贬值就可以让那些无法清偿的债务灰飞烟灭,但此时已没这么简单,因为在美元的身旁是正在走向强势的欧元,美元肆无忌惮地贬值将使得在国际市场上人们拒收美元代之以欧元。因此,必须用什么办法去保障美国的货币霸权,保证美元不被拒收。
说到这里,我们会发现用所谓的“文明冲突”来解释中东战火的起因很难令人信服,如果认同这种提法,那么等于所有的西方国家都站到美国的一边,那就得为美国的“反恐战争”埋单。而由于地理因素,欧洲国家遭受恐怖袭击的概率要远大于美国本土,恐慌最终将会使投资人再一次把欧元兑换成美元,欧洲的资本将再一次流到华尔街。如果“文明冲突”真的爆发了,其中的利益损益不言而喻,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德、法等国坚决不去认同那个“文明冲突”。
目前欧元区贸易额的2/3来自于欧盟内部贸易。在科索沃战争之后,欧洲已经不存在这样的空子给美国钻了,只有中东的战火可以使欧洲的投资者感到不安——争夺铸币权的手段无非两种:一种是“我比你好”,在美欧经济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这不太容易做到,时间上也不容许;第二种则是“你比我更差”,显然美国人更青睐这一种。伊拉克在海湾战争中早已被打断了脊梁,又被连续的制裁、核查折腾得奄奄一息,是一个软得不能再软的“柿子”。但是,自2000年起,由于欧元对美元升值,为了获得更高的收益,伊拉克开始以欧元进行石油贸易的结算,而这又引起了多个产油国的兴趣,直接触及了“石油美元”。
战后的伊拉克新政府第一个动作就是在石油贸易中以美元取代欧元。对萨达姆政权的军事打击和政权颠覆,对其他中东国家必然具有威慑的意味,这会进一步迫使欧佩克继续以美元进行石油贸易结算,虽然这意味着替美国承担起日益严重的金融风险。总之,在华盛顿政府看来,也许没有比伊拉克更合适的减压阀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布什政府所预计的那样简单。传统的阿拉伯社会对教派、部族的认同感远要强于对世俗的国家概念,美国对伊拉克的打击产生了一连串意料之外的反应:在没有强势代理人的情况下,这种打击实际是破而不立,过去强有力的统治机器不存在了,巴格达博物馆以及其他设施被哄抢一空;伊拉克的什叶派和逊尼派穆斯林由于历史的原因存在着严重的对立情绪,失去了一个强力的政权等于让这种对立失去约束;美国在扶植伊拉克新政府的时候让过去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什叶派穆斯林和库尔德人占了便宜,这似乎是想“借鉴”过去英国殖民者“拉一个压一个”的做法,但在没有强势代理人的情况下反倒把美国大兵拉到直接的冲突中。
此外,伊拉克人缺少国家概念但不等于缺少仇恨的基因。对大多数伊拉克民众而言,美国给了他们每人一张选票,然后毁掉了他们生活中的一切。而与此同时呢,巴格达被“解放”了,共和国卫队“蒸发”了,萨达姆“落网”了,冲进来的美军也失去目标了,美国大兵成了伊武装分子的目标,原来打共和国卫队如刀切豆腐一般的先进战争机器对此同样无能为力——21世纪最先进的武器装备所干的活儿和20世纪60年代越战时期的装备相比毫无区别。在对立无法消除的情况下这些问题是不可能避免的,美国大兵在挨打,政府却没有具体的目标,战争也没有终点。这种情况下的伤亡和在硫磺岛、冲绳那时完全不一样,后者虽然损失惨重但前面有着一个实实在在的终点,而现在士兵却什么也看不到。在这种威胁方向极不确定的情况下,误伤平民时有发生,这就又进一步加剧了美军的窘境。很快,这场战争的投入与产出比开始下降,原本保卫货币霸权的战争却反过来开始有可能威胁到美元。正是如此,在最初蛮横地踢开联合国单干之后,美国不得不回过头来要求“盟友”们以及联合国出面,以缓解自己的压力。联合国的介入,使得原本已经几乎彻底失去在中东影响力的法、德、俄等国又满怀了希望。
抛去近期的具体事件,从根源说这是美国追求绝对霸权的必然结果。货币经济下,利益早已超越了地缘,各国的利益结构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靠军事打击解决核心以外的问题,稍有不慎就会打成“七伤拳”,“不可马上治天下”的古训到现在仍然成立。对资本主义而言,对绝对利益的追求是必然的,但这最终会损害到其根本利益。
到了这个地步,要么美国开始逐步地收缩货币圈——美元瞬时崩溃对世界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所以欧洲和东亚地区也不会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必然会采取相应的措施来配合美国的收缩,美国要么再发动新的战争,重新让战争机器开动起来,通过打击外围继续消灭欧元。伊朗、叙利亚甚至沙特战云密布,美国还有要求撤军伊拉克的声音,伊朗核问题还在政治、外交层面进行着博弈,这些说到底都是前面那种矛盾的体现。
正是基于后一种选择,“伊朗核问题”正式登场了。
与中华文明相似,波斯文明的历史同样需要以千年为记数单位,数千年“与人斗”的历史让它在政治上具备了比其他中东国家更深的底蕴。1988年两伊战争结束之后,萨达姆在全球的瞩目下由盛转败直至身死,而伊朗却毫发无损。基于本国利益的考虑,作为产油大国的伊朗同样建立了以欧元为结算货币的石油交易所。
不同的是,伊朗与俄罗斯达成了建立某种石油价格协调机构的意向,这相当于第二个“欧佩克”,对于同样是产油国又曾在油价上吃过苦头的俄罗斯,这是求之不得的。而对于曾被踢出中东的欧洲国家,无论是从币缘还是地缘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对亚洲的中国乃至日本同样如此——所谓的伊朗利益,并不是买点儿石油、卖些军火那么简单。由此看来,那位经常“语出惊人”的内贾德总统远没有常人所想象的那样简单——伊朗的政治架构是中东国家中最接近西方模式的,能从德黑兰市长一跃成为总统,光靠“语出惊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围绕美元霸权的又一场“币缘战争”在伊朗上演了。俄罗斯和欧盟拜伊朗所赐——更确切地说是拜美国所赐,得以重返中东,此时美国已经很难再像从前那样把它们“赶出去”。而这支力量的进入,最大限度地维护了伊朗的国家安全。
而对中国而言,在中国能源安全受到威胁的表象之下,发生在中东的“币缘战争”同样蕴含着丰富的红利。显而易见的是,美国军事重心的西移使得亚太区域减少了干扰因素,为东北亚和东南亚两个经济圈的整合赢得了空间。
从更深层次来看,美欧的“币缘战争”使中国首次得到了中东地区的话语权。在一些人眼中,为西方生产鞋子、衬衫的中国目前还处于世界产业链的较低层面,人民币更没有作为世界货币的资格,但是,同时还要看到的是,中国近30年来的有利局面,客观上的确是在美元体系下取得的。当然,不利的那一面也是拜这一体系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