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怎么给您说呢。我在牢里写信给妻子,对她说:‘玛莎,如果你不能等我,我是理解你的。’我说我将离家很久。要是她无法忍受,要是孩子们经常问她为什么没有了爸爸——那会刺痛她的心的。那么,她可以将我忘却而另找一个丈夫。真的,她算得上是个好女人,我告诉她不用给我回信,什么都不用,而她后来也的确没给我写回信。三年半了,一直音讯全无。”
“现在你在回家的路上——她也不知道吗?”
“是这么回事。”他难为情地说,“上星期,当我确知我将提前出狱时,我写信告诉她:如果她已改嫁,我能原谅她,不过要是她还是独身一人,要是她还不厌弃我,那她应该让我知道。我们一直住在布朗斯威克镇,就在贾克逊村的前一站。一进镇,就可以看到一株大橡树。我告诉她:假如她要我回家,就可以在树上挂一条黄手帕;假如她不要我回去,那她完全可以忘记此事,见不到黄手帕,我将自奔前程——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年轻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葛拿出他妻子和三个孩子的照片给他们看。距布朗斯威克镇只有20英里了,年轻人赶忙坐到右边靠窗的座位上,等待那大橡树扑入眼帘。而温葛心怯,他不敢再向窗外观望。他重新板起一张木然的脸,似乎正努力使自己在又一次的失望中昂起头来。只差10英里了、5英里了,车上一片静悄悄。
突然,晴天一声霹雳——青年们一下子都站起身,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一个个欢喜若狂,手舞足蹈。
只有温葛不知所措,呆若木鸡。那橡树上挂满了黄手帕,20条、30条,兴许有几百条吧——好像微风中飘扬着一面面欢迎他的旗帜。在年轻人的呼喊声中,老囚犯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向车门走去,他迈出了回家的步子,腰杆挺得直直的。
冰窟窿的爱情
爱情,只有爱情,可以使人敢于为所爱的人献出生命。
——柏拉图
克拉克琴科坐在桌旁喝着茶,倾听着风雪的呼啸。小木屋里暖烘烘的,灵敏的火苗跳动不停,屋内洒满摇曳不定的昏暗光线。倏然,一阵响声传进屋来,火舌猛地一抖,险些被风吹灭。大门又“砰”的一声合上了,响声也随之消失,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她朝桌边走来,缓缓地在凳子上坐下。
“有何贵干?”克拉克琴科一边闷声闷气地问道,一边伸手到衣袋里摸烟。
女人抬起头,脸上泪水直淌。
“她的脸怎么啦?莫非外面化雪了?”克拉克琴科暗想。
女人抽噎着,泣不成声地说,“我的安德留什卡呀……清早就到林子里去了,到这时还没回来……”
克拉克琴科两手的指头反钩在一起,眼睛瞧着屋角,问道:“上哪儿去了?”
女人连忙又说了一遍。
“这么说,现在用得着我了?所以想起我来了?”克拉克琴科冒出这么两句,脸上露出一丝难看的讥笑。
她垂下头,默不作声。克拉克琴科使劲地吸了一口烟,便皱着眉头,掐灭烟,狠狠扔在地上。克拉克琴科一只手撑住桌子站起来,向房门走去,开始穿外衣。女人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当他从墙上取下猎枪,伸手去拉门把时,她也站了起来。
“坐下,”克拉克琴科说,“你不用去。难道还要让我拖着两个人从林子里往回走吗?”
女人朝屋门呆望了一阵,然后站起身,走到窗前,微弱的光线照着窗外的一片地方,只见雪地上暴风雪在飞旋……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是爱他的。可是来了个格奥尔基,这种事情也是生活中常有的。格奥尔基在这里只住了一年便走了。真是个自由自在的鸟儿!妇女们都劝她改嫁。够了,已经领教过了。她还嫁人干什么?阿利缅蒂·格奥尔基还不时寄来好东西,每逢节日也会寄来礼物。这说明他还没有忘记她,还想着她,还会回来的……只要能把安德留什卡找回来就好了。克拉克琴科一定能把他找回来的。她还能去求谁呢?没人可求……既使克拉克琴科不可心,这能怪她吗……
她朝小屋四下看了看,旁边的窗台上有一个信封,她拿起它,心里颇感惊讶:谁都知道克拉克琴科在世上是孑然一身。笔迹是她熟悉的,她回头张望了一下,便展开信纸,慢慢坐到凳子上看了起来,信是格奥尔基写的。
“你好!”他写道,“你大概是疯了。我要谈的事儿不多,你要我转寄给她的钱,我每次都如数寄去。大概这些钱对你来说是多余的?!你要我转寄的礼物,我也都寄给她了,出于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同情,我可怜你,可有什么办法呢?你不必太伤心,你会找到一个如意的娘们的。至于与她结婚,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是个倔强的女人。说良心话,我娶她是故意气你的。你还记得有一回你怎么当场抓住我的吗?我是坦率地向你说这些的。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见!格奥尔基。”
捏着信的手颓然落到膝盖上……
这时,房门大开。门外出现的是她的儿子安德留什卡。她向他奔去,紧搂着他哭起来。儿子用双手推开她的胸脯,吃力地蠕动着冻得发紫的嘴唇说道:“叔叔还在那里……掉进冰窟窿里去了。他说要快点。”
她飞跑出小屋。从小屋前可以清楚地望见小河。河面上有一小圈黑水,浓得像一团焦油。小河的上方,暴风雪在放声悲号。
获奖的小说
男人烦躁不安的原因往往是女人。
——萧伯纳
费舍尔部长的夫人会写小说,而且会写很长的小说。她作品的题目也长得怕人,目前在巴勒摩市场街上,和过期的鱼子酱一起,七折出售的一本小说,就是她写的,书名叫做《冬天里的最后一只蟋蟀的哀鸣》。
连续获得过欧洲妇女联盟颁发的“好先生奖”的费舍尔部长,用一切办法晓示他的属员,每人至少要买一本他夫人的那部有两英寸厚、当然读起来也很头痛的小说。否则的话,不言而喻,下一年度财政计划,以紧缩开支的名义,把不肯买这部小说的人,挤进领取失业救济金的行列里去。
最令人感到荒唐的是,没有过多久,正如大家早就料到的那样,一般人未必做得出,而他,这位部长却绝对敢干的,这部小说获得了“金房子”奖。即使最有修养的安格列斯勋爵、前任公共建筑和住房部长也觉得太过分了。他来到翁勒贝宫,对他的继任者说:“亲爱的费舍尔先生,当初这个奖的设立,主旨是为了鼓励那些优秀的建筑设计师及其作品的。”
“您认为我夫人不应该获奖?”
“她得别的什么奖我管不着,至少不能获‘金房子’奖!”
“您错了,勋爵!我夫人小说里的主人公,那只哀鸣的蟋蟀,是躲在壁炉里过冬的。而壁炉,谁都知道,是建筑物的一部分,这您是没法否认的,是不是?”
曾经参加过反法西斯战争的安格列斯勋爵哑口无言。
大智大慧的马斯涅先生说:“在尼德兰海岸的沼泽地里,一只母海狸在那儿营巢觅食。她泪水汪汪,显出很悲伤的样子。因为肚子里的小宝宝即将出世,而她大胆的丈夫,却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幸被卷进正在行驶中的‘皇家公主’号的翼轮里,粉身碎骨。就在此时,有另外几只雄性海狸向她表示了爱慕之意,并展现自己的魅力,希望赢得芳心。母海狸始终很淡漠,不大理睬他们。直到最后,天黑了,她蜷缩在巢里。这时,另外一位追求者叩开她的门,向她表示:‘如果你饿得厉害的话,就把我吃掉吧!’‘这就对了!’天上的主为这个新组成的家庭祝福。《欧罗西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你们做丈夫的,要爱你们的妻子,不要苦待她们。’主都这样说了,那么,对一位为老婆肝脑涂地的丈夫,有什么好指责的呢?”
丢失了自己的人
当爱产生时,我们就消失在彼此的情感中,不再存在一个独立的自己。
——乔治桑
在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上,一个年轻的男人遇见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现在我才发现,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今天与你相遇。”年轻男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女人。
“我也一样,所以我们相遇了。”
男人和女人相拥而去。
之后的某一天,还是那个年轻女人,独自在那片草地上寻找着,双眸流露出惶惑和不安。
哲学家梭罗走了过来:
“孩子,你已经在此寻找许久了,你究竟丢失了什么东西呢?”
年轻女人一边搜寻着,一边不安地回答着梭罗的问话:
“我在寻找我自己。自从那天在这里与他相遇,我就发现我丢失了自己。我的欢笑因他而产生,我的眼泪因他而流淌;他的一句话可将我托上高耸的峰巅,他的一声叹息可将我抛到黑暗的地狱;我睁着双眼,看到的只有他的身影,我闭上双眸,听到的只有他的声音;我似乎是因他而生,我更会因他而死。然而,我呢?我到哪里去了?偷一个空闲,我来寻找我自己。”
梭罗笑道: “孩子,不必寻找了。当爱产生时,‘我’就消失了。你们相爱着,你们已经彼此消失自我,融为一个整体,你的自我只能在他那里寻找,而他的自我也只能在你这里寻找。遗憾的是,他和你都不见了,因而你们不必寻找,你们已经变成了一个新的整体。”
正说着,那年轻男人也来了,他也来寻找自我,梭罗把上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我’还能够返回么?即使返回,‘我’还会是从前的‘我’么?‘我’在新的整体那儿,会有幸福和快乐么?”男人和女人同时问。
“唉!谁能预知明天发生的事呢?你们拥有今天灿烂的阳光,何必为明天天空的阴晴发愁呢?”梭罗说。
令人不安的爱情歌曲
猜疑和嫉妒之心,是破坏夫妻关系的腐蚀剂,它会给家庭生活带来不幸。
——卢梭
就在凯莉·切斯荷姆的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及25岁生日前夕,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么了解她的丈夫。这一发现是由她的丈夫戴维每天早晨去淋浴时哼的小调产生的。戴维作为网球手,总能拿到高分,可是要作为一个歌手,只会扯着嗓子尖叫。
在他们婚后不久的日子里,凯莉是那么喜悦,以致她确信自己欣赏那荒唐可笑的音调,并不介意戴维嘶哑的嗓音。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支歌开始让她不安、烦乱。干嘛老唱这个,不唱别的?
在她洗碗碟时,丈夫歌词中的“玛丽·安”仍缠绕着她。她知道有关戴维在高中时代的罗曼史,也了解他大学时的恋人。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凯莉也曾对戴维提到过自己的一两个旧情人,但谁也没有成为她的歌乐声中不朽的小伙子。
婚后一年,她找到了和戴维的共同爱好。然而,她却对玛丽·安一无所知。玛丽·安犹如一扇拒她而入的门。
几天后的晚上,凯莉和戴维被西蒙和爱丽丝老两口请去吃了晚饭,在他们手挽手散步回家的路上,凯莉对戴维说道:
“跟我谈谈她。”
“谈谁?”
“玛丽·安。”
“怎么想起这个?”
“她是我大学里的戏剧课教师。”戴维说。
“让你着迷的老太太?”她松了口气。
“并不太老,大概比我大4岁。”在家门口,他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说,“她是另一个我想与之结婚的女人。这就是你真正想知道的,是吗?真有那么严重?”
她在他之前走进了屋子,小心地掩饰着自己。这突然而来的一阵嫉妒,使她感到自己幼稚而愚蠢。
“不过她拒绝了我。”戴维微笑着说。
“她很漂亮吗?”凯莉嘴上这样问,心里却希望她并非如此。
“她有修长的身材,加上那黑头发和大眼睛,很迷人。”戴维说,“当然,她是一个常因精彩表演而被观众掌声打断的演员。”
“她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你干嘛问这些?这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想我是嫉妒了。”她笑着默认道。
戴维微笑着伸出手臂搂住了她。
“你是我非常信赖的妻子。”他吻了吻她的鼻尖,“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特殊的角落,你只不过是听厌了我的歌。”
玫瑰色的眼镜
不会宽容别人的人,是不配受别人宽容的,但谁能说自己是不需要宽容的呢?
——屠格涅夫
“喜欢吗?”
“喜欢什么?”妻子说。
“新眼镜。”
她抬起头来,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随即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不知道原来你戴眼镜。”
“也许,”葛瑞斯打趣说,“你也该戴副眼镜了。”
她顿了大约一秒钟,然后说道:“我现在就戴着眼镜。”
这个葛瑞斯一直爱着的女人,这个葛瑞斯当年不戴眼镜时令他一见钟情的女人,以前是不戴眼镜的。在那第一个永不能忘的时刻,她有一头褐色的头发,腰围只有46厘米,皮肤洁白无瑕。而在那次令葛瑞斯神魂颠倒的初瞥中,她以近似浑然着迷的眼神望了葛瑞斯一眼。所有这一切,都在葛瑞斯的初恋记忆中永恒地存在着。
现在,葛瑞斯发现她的头发已掺杂了灰丝,她的腰在没塞进裤筒里的衬衫下面显得有些臃肿。
但是相爱的夫妻之间是有默契的。他们同意彼此修正对爱情的看法,以一种宽厚的眼光互相看对方。
“在我心目中,”她说,“你是没有戴眼镜的。我不能想象一个戴眼镜的你。”
的确,葛瑞斯也不能想象一个戴眼镜的她,葛瑞斯看不出时光流逝对妻子造成的影响,也看不出她肉体上的变化。她仍然是个24岁的小精灵,站在办公室鸽笼一般大小的信箱前面踌躇了很久,然后以绝对诚恳的态度转过身来问道:“你的姓名是什么?”这些印象都历历在目。
“你认为怎样?”葛瑞斯问。
“什么认为怎样?”
“我说的是,我们彼此都能不能想象对方是戴眼镜的。”葛瑞斯说。
“我们已经不再彼此对看了。”她说。她永远不会错过取笑别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