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灵武文化馆设在县城南北大街仓弯子前一座光线很暗的小四合院内,靠最里边一间面北的小房内住着一位身材矮小、戴着眼镜、脸庞消瘦的中年男子,一件长长的蓝色工作服上涂染着一块一块黄黄绿绿的颜料。他每天话非常少,按照馆里的工作安排,画着一幅幅宣传画。在灵武他没有什么亲属,所以平常很少出门。他的烟瘾很大,低劣的绿叶牌香烟整日伴随着他,宿舍内经常是烟雾腾腾的。
他就是从上海来到灵武的美工师程季扬(曾用名程忠良、程季央,笔名程于今、程冠)。程季扬1924年3月28日生于苏州城的曹家巷,在弟兄中他排行老五,父亲叫程景刘,母亲叫潘咏贞。他共有兄弟姊妹8人。曾祖父在清代时是做钱庄生意的,在上海开着一家“福源”钱庄。祖父程子美是一个文人,和很多诗人、画友经常在一起赋诗作画,不善操持家务。他的父亲程景刘是一个辛劳、勤奋、能干的人,17岁便在苏州城内开了一个绸缎庄。当时军阀混战,生意非常不好做,不久绸庄倒闭。程景刘便携家带口从苏州迁往上海,和徐冠群、顾厚甫等好友合股开办了新亚药厂。1933年,一场大水淹没了药厂及存放在那儿的大批货物。面对突兀而来的打击,程景刘没有气馁。他把家又迁回苏州,筹集资金,网络人才,继续开办药厂,费尽心血总算把药厂维持下来。经过他坚持不懈地努力,药厂规模一天比一天大,一直发展到解放后。现在的新亚药业集团,其前身就是新亚药厂。
在经营药厂的同时,程景刘不忘培养自己的孩子。他请来了教国文、英文、算术的先生教自己的孩子读书。这时程季扬还很幼小,他对地理和代数都不感兴趣,唯独喜欢画画,就是和小伙伴同去苏州城墙上玩耍,也忍不住到处信笔涂鸦。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和兄长们陆续进入学校学习,大哥、二哥考入桃坞中学,他和三哥考入了钱业小学。放学后,他总喜欢一人到苏州的玄妙观大殿里去看那些画轴,心里时常想,自己什么时候能画到这个水平。
“八·一三”事变之后,日寇全面侵华,苏州被日机轰炸,程景刘将全家带到苏州的乡下木渎镇逃难,居住在一个姓严的好友家。这个朋友家的花园具有江苏园林式建筑风格,它建造在灵岩山,园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荷池相映成趣。幼小的程季扬被这美景陶醉了,心头涌上了要把这种美景画下来的念头。他坐在石头上、曲栏边,不停地速写,把严家花园一一画出来,从这时开始,幼小的程季扬暗暗下了决心,要走学习绘画之路。不久,他考取了当地的吴西中学,开始学习初一的课程。这里风光很美,为程季扬学习绘画提供了很好的条件。他一有空闲便到一些地方写生,还常和一位姓曹的同学到离木渎镇较远的风景区去画画。这一年11月,苏州沦陷,日寇的飞机在木渎镇开始轰炸和扫射,程景刘又带着全家逃难到光福镇的山村倪家巷。这里离城市较远,山清水秀,树木葱茏,非常幽静。程季扬那时还是个孩子,完全不知道灾难和流离失所的痛苦,一心扑在画画上。他按照母亲的嘱咐,不时地上山给家里拾柴,他边拾柴边写生绘画,有时写生时被山川的秀丽景色所陶醉,连回家都忘了。大量的写生、速写,为他以后绘画打下了一定的基础。由于再三搬迁,全家人的一点积蓄几乎用完了,家里的生活出现了困难。为了想法生活下去,程季扬一家又返回了上海租界区。在程景刘的努力下,孩子们又开始上学,程季扬也进了上海沪光中学读书,不久又转学到东吴大学读附中。程季扬入学不久,日军冲进租界,东吴附中被封,于是,他又回到沪光中学读书。经过几年的苦练,此时的程季扬在绘画上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他的画经常出现在沪光中学的墙报上、画廊中,“小画家”程季扬在学校的名声很大了。他的绘画有了一定的成就,父亲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于是很支持他,请当时在药厂里负责广告工作的丁悚做他的老师。丁悚是他父亲的挚友,绘画功底很厚。
在丁老师的精心指导下,程季扬的绘画进步很快。程季扬的兄长程伯屏在东吴大学法学院会计系读书,并获得了法学学士学位。他对程季扬的画画也是非常支持的,他到处借画册、买一些绘画工具送给弟弟,也经常和弟弟在一起研究,又鼓励他向《新民晚报》的漫画栏投稿。得到大哥的支持,程季扬投稿的积极性很高。他开始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连载性的漫画,特别是给某家广告公司画了几幅大型的广告宣传画后,在社会上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之后,他的绘画作品经常出现在上海的一些报刊上。高中毕业后,他到一位华侨开办的画室里工作并从师这位华侨学习绘画。这位华侨艺术家厚道热情,绘画水平比较高,但家境不好,因此他的画室取名“寒人”。程季扬在他那里工作后,进行了系统认真的学习,尤其是对素描、临摹等基本功得到了强化训练。后来这位张先生到广州去了,程季扬只好到上海大华商场边的“木简书屋”去学习。这位书屋的主人叫范纪美,是曾留学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的画家、旅行家、音乐家。他一生走过很多地方,晚年在上海定居。他的藏书非常多,他的美学理论造诣非常深。程季扬对他很崇拜,他也很喜欢程季扬。在学习期间,范纪美给他讲了很多关于美术理论、绘画方面的知识,这对程季扬一生的绘画帮助非常大。经过这几次的从师学习,程季扬的绘画水平日渐长进,自1944年4月后,他创作的一些作品不断问世,上海的一些地方开始陈列他的画作。南京路比较繁华的西口北极商品行就陈列着他临摹的一张油画,使很多人驻足。就在这时,一直支持他学画的大哥程伯屏忽然肠胃大出血,经抢救无效去世。大哥病危临终前,还拉着程季扬的手,鼓励他必须把绘画事业坚持下去。大哥临终前的话,使他终身难忘。在他大哥去世10个月后,他的父亲程景刘由于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和痛失爱子的打击,得了一场重病后,也离开了人世。
程季扬的家庭虽遭到一连串的不幸和打击,但程季扬未放弃自己喜爱的绘画艺术。他在母亲及其他兄长的支持下,走进苏州美术学校学习,在中国艺术学院夜读。在学习期间,为了解决学费不足的问题,他给静安大楼的华华广告社、百乐门饭店的马尼剌美术公司绘画。在这几个公司里,他和学美术的大学生顾文棵、戈亮、华汝成、徐行等都成了好朋友。程季扬和他们一起绘画,一起探讨绘画之道,可以说受益匪浅。在旧中国的大上海,穷画家是没有生活出路的。为了生存下去,几年里程季扬先后在上海工业银行静安寺路支行、上海垦业银行、新益地产公司、大新公司等处当职员。虽说是职员,但什么工作都得干,而且收入很低,难以养活家人。在朋友的帮助下,他铤而走险,开始倒股票。由于他不具备炒股的经验,亏得一塌糊涂。这一年,母亲有病回了苏州老家休养,家中的经济情况越来越不好,他的六妹、七弟还很小,吃饭、上学都成了问题。程季扬在无奈中放下了文化人的架子,在街上摆起了地摊。摆地摊的林德盛、朱德模看他是个老实人,不会做生意,就和他交了朋友,给他讲生意经,帮他进货,想办法照顾他。这期间,他虽在街上摆地摊,但忘不了绘画艺术,一有空他仍仔细地观察着集市、街道上不同层次的人物的服饰、相貌、神态,不停地画速写。这时候社会动荡不安,物价飞涨,在上海仅靠摆地摊是难以生活下去的。程季扬和母亲、三哥商量,决定将上海同和里9号的4间房子卖给做睡衣生意的商人叶国梁,举家迁往苏州。到苏州后,经各方联系,在羊王庙街9号楼租了几间房子住了下来。就在这时候,淮海战役结束了,蒋军败退,一些国民党的散兵在苏州强占民房,非偷即抢,把苏州搞了个乌烟瘴气。他的家也经常闯进一些散兵游勇进行抢劫。程季扬曾给国民党的一个空军驾驶员画过一张画,这一阵他被散兵骚扰得没有办法,急中生智,他请这位驾驶员写了一张“空军眷属居住所”的字条贴在门上,才使全家人得到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