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想,在我身上,确实缺失不少一个娱乐记者的基本素质。
作为一个记者,本应时刻都要秉着那大公无私的底线,而不应该随时掺和进个人的喜好,尤其是绝不能把我从镇上带来的那动不动就磕头拜把子的坏毛病,带进这个圈子。
就说那个一路唱着《有你相随》走进我们眼中的歌手张瑶吧!
十年前,瘦弱如同豆芽菜一样的她被黄格选的公司给签下来做歌手。
作为当时正如日中天,并频频地一百又一百加薪的我,自然地就成了他们公司比较看重的媒体记者之一。
于是,我成了那个眼睛细细的张瑶第一个面对的记者。
那时,他们的公司在雅宝路一个精致的欧式写字楼上,洁净的落地窗里能看见外边的茂盛的法国梧桐。
张瑶在采访开始之前,说她有些紧张,问经纪人方光玉能不能待一会儿再采访。然后张瑶面对窗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时,她偶尔的一个侧面也有些像眼睛大大的周迅。
而方光玉说,瑶瑶,不用紧张,不用紧张!你就当任老师是你的表哥之类的亲戚吧!这样一想,或许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于是张瑶像个孩子似的嗯嗯地点头。
从那一天起,我便成了张瑶的表哥,而她也成了我口中的表妹,十年间里,很多圈里的老记者们,基本上到现在,也都对于我们俩是亲戚的事儿深信不疑。
并且,张瑶的曾经的经纪人王兵有一天也对我说:你不但是张瑶的表哥,也是他们大家的表哥。
于是,我对于那个张瑶的呵护,便变本加厉起来。
也就在那一年,伶俐的张瑶顺手便拿下一个音乐盛典的最佳新人奖。
除了乱拜把子之外,我身上其他的一些劣根性,在随后的日子里,也一一彰显。
比如说那个当年的四小天后之一徐怀钰吧!
早年间,她曾是我们杂志封面的常客,于是,那时的她每次到了北京,自然都会找到我们做个专访。
那时候,艺人和记者的关系简单而又简单,大都既不是彼此高傲着,也不用彼此辛苦地设防,而这一切,很是吻合我从小就大大咧咧的审美标准。
有一次做徐怀钰专访的地方是在一个叫小肥羊的火锅店,我们边吃边聊。
在讲完音乐又讲完影视之后,她也顺便讲了她那时的种种的不顺畅。
依稀记得她讲了她似乎在被公司雪藏。
也依稀记得她讲到了自己对前景的迷茫。
而在她讲到大概是爷爷和自己的其他家人不是很和睦的时候,她动情地泪洒当场。
泪珠儿从她那带着蓝色美瞳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
如果是一个职业的记者,大都应该是时刻都一副铁石心肠,管她们艺人欢乐还是悲伤呢!一切,你只管绷着那厚重深奥的脸记录就是了。
而我,注定是做不了那种记者的!
于是,我不但在递上面巾纸后陪着她伤感,还像当年捡起板砖就往银幕上冲的胖子一样,我挽起袖口愤怒地对徐怀钰说:以后谁要是雪藏你啊或者欺负你什么的,告诉我,我抽丫挺的去……
这一点,也像极了多年前,当一个叫陈丽的小妹妹在去某公司应聘回来后却哇哇大哭时,我义愤填膺得夸张!
这是后话。
再说那次,正当我在上海出差的当口,突然接到了花儿乐队大张伟的电话。尽管人家只是问我在哪里,说如果我在北京的话,就一起吃个饭来着,其他的则没多说。
待我说明自己正在上海出差时,电话那边的大张伟便说,那好吧,等回北京时,我们聚聚吧!然后我们便挂掉电话。
但是,我已隐约觉得,那帮孩子们,肯定是又遇到事儿了。
自从他们被那个活菩萨黄伟菁收编,且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之后,我们之间基本上就没通过电话,而我,是打死也不会随便给艺人打电话的那种人。
我乐于这种沉寂,也享受着这种被信任的荣耀。
所以,也能极其敏感地判断出,他们每次隔了很久而再次打给我的电话的惊悚意义。
其实,在这个原本应该简单的娱乐圈中,大家大都被冷漠屏蔽了眼中的清澈。于是,大家彼此设防并轻视着对方,并且,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大家都卑微地倔强着……
而我,注定不会是那种冷漠的人的。
于是,在撂下大张伟打来的电话后,我一个筋斗云,直接便从上海飞到北京。
脚一落地,我便从接我的安安那里知道了那纷纷扬扬的抄袭事件。
于是,在当我用卑微的力量,四处为花儿乐队扑火的时刻,方才得以体会,二十几年前,当张行出事后,当六叔被胖子抢白张蔷的歌其实是翻唱人家千百惠的时候,他那一脸的灰青,以及当时他那种自吞牙齿的痛楚。
我是以那一年曾在西单给李宇春拜票的虔诚,来一一给我所熟悉且在这个圈子里说话有一定分量的朋友打的电话。
我先是打给了科尔沁夫,但打给他时,为时已晚,他和王小峰做的那期就事论事的"批花"节目,已经在阿丘的《社会记录》播过上期了。
我紧接着还打给了词人崔恕,好像是成功地拦截住了正奔往某节目录制现场的他。
我还记得我也打电话给了一大堆的乐评人或者名记们,比如像刘蜀秋、丁博、章莹莹、楚悦、郭志凯、王毅、周检、王磊、张东、刘颖、山奇等。
那情形,像极了少年时代,六叔为了对我爹封锁我被学校停课的新闻,而一一关照叮嘱的慎重与细心。
而那时,我却不能在自己的媒体上多说一句关于花儿的话了!
那时,我已离开稍微靠点谱的《音乐时空》杂志,转而做了一本肤浅而八卦的花边杂志。
基本上,那时我已经失去了正襟危坐地去说一些严肃观点的话语权。
待做完了这一切我认为该做的事儿后,我也没有和大张伟打那个我已回京的电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我想,一切喧嚣,总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刻的!
事后,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对我说,我这种磨磨唧唧且心肠不够冷峻的性格,是不适合做娱乐记者的!即使做下去,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的。
我点点头。
我问他那我适合做什么呢?
他说,你适合做老实巴交的农民。
我说我本来就是根正苗红的农民。
但也有另外的德高望重的前辈,很是释然地对我说,娱乐圈,本来就一个热闹好玩的圈子,不管唱歌的演戏的,也不管是那记者或者粉丝,凡事,就事论事就行了!没必要那么较真,更没必要非得做出杨白劳对黄世仁般的仇恨,才显得没有辱没了这个职业。
那些为了映衬宣传而即兴的勃然大怒,自然也是这诸多娱乐中的一种,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别真的愤怒就行了,怒伤肝!
只是作为记者,别一不小心成了人家那即兴发飙的参照物就行,不然灰溜溜的,圈里圈外,都不是人!
那位慈祥的前辈最后还说,在这个圈子中,能够淡定到像那个导演过《红高粱》的张艺谋就算是及格了。面对一切什么恩怨情仇,什么非议褒奖,那个人只是一个嘿嘿如陕西农民似的憨笑,一切便都烟消云散。
在这两个前辈的教诲中,我收获颇多。
只是,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依然是那种没有犀利观点的记者。
也依然没有对于那偶尔犯点小错的艺人们彰显出秋风扫落叶般的冷峻。
我安于做着小报记者的悠然自得。
所以,在当那不期而遇的对我的些些致敬悄然而至的时刻,我那四十岁的脸上,就依然能绽放出那如孩子般一样的笑脸……
就在去年,在一个不知是第几代Baby VOX组合新成员的遴选现场上,我见到了久违的朋友尹登龙。就是这个能与李秀满相提并论的韩国娱乐教父,当年曾将Baby VOX、RAIN等韩国红星一一带出了韩国国门,进而,让他们的价值最大化。
在一次采访中,RAIN曾对我说过一句很诚实的话。他说,如果没有尹登龙最初对他的指引,他就走不出韩国,当然也就没有他RAIN的今天。
那一天,尹登龙在上台致辞时的最前边几句话,当被翻译译出来后,我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他大致说的是,今天的娱乐圈比起十年前,已变得更加庞大又有些陌生,但还是很高兴能在这个相对陌生的地方,见到了老朋友任先生……
我屏着怒放的快乐,但不失得瑟地向台上的他挥手致意!并且我也得体如明星一般,温暖浅笑着朝四周矜持地挥舞着双手。
而事后,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因为嘴角一直温暖浅笑,而导致回家后脸部肌肉痉挛,并且由于一直如明星那样矜持地挥舞着双手,而导致第二天时,手腕子还微微酸疼。
我继续收获着快乐。
有一天,当我和一帮圈外的朋友,正凶神恶煞地玩杀人游戏时,一个久违的电话打了进来。我一看,是大张伟的。
我顿时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又怎么样了呢!
但是大张伟说的却是,他们要开花儿乐队十年的演唱会了,看我这边需要多少张票。
我方才松了口气。
但我注定是要显摆一把的,于是,我将说话的分贝调高了三成,说:是大张伟啊!那给我准备十张票吧!
我是在所有参与杀人的人的集体羡慕中挂掉大张伟电话的,然后我宣布:后天看花儿的演唱会,人人有份。
据后来的哥们对我说,我那天宣布完演唱会人人有份的当口,甩头的样子特可爱也特有范儿……
我点头应允着。
但他接着又说,不过也有点儿傻×。
于是,我转身一个乌龙摆尾。
我注定会在那个花儿的演唱会上伤感不已的。
那晚,我不止一次地泪洒当场——
为了那个爱喝果汁的大张伟。
为了那个爱看军事杂志的郭阳。
为了那个每个节日都会发短讯给我的王文博。
也为了那个后来加入了花儿但却早早退出的石醒宇。
当那个演唱会散场时,我出的是东门,在出大门口时,我的眼睛突然被一宝马车的强光狠狠地给刺了一下。
我赶忙用手遮护住我那刚刚恢复淡定的脸。
那辆车子最后缓缓地停在了我的身边,而从上边下来的那个人,就是久违的石醒宇。
他说:任哥最近还好吧?
我说:很好很好。
然后我对他说:我靠!我那刚刚治好的女里女气的爱挤眼抹泪的毛病,又被那三个家伙给弄得旧病复发了!
……
在从工体回家的路上,我脑海里一直浮现的,都是花儿乐队那如花儿般枯荣的十年。
而那十年,其实也是我在娱乐圈跌宕起伏的十年。
无论他们分开也罢,或者以后再重新聚首也罢,总之,他们总会有许多的片刻能让我们记取。
就如同那场欢乐的演唱会伤感地谢了幕一样,那些听着花儿歌声成长的八零后的孩子们的青春,也即将集体谢幕。
在多少年之后,那帮青春集体谢幕的孩子们,或许也会像今天的我依然铭记着山口百惠、铭记着邓丽君、铭记着刘文正一样,也依然会铭记着那朵曾盛开在自己青春调色板上的花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