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情暖心溪
我去的时候,夏雪并不在,她好心而热情的奶奶踮着小脚,出去好长时间才把她找了回来。一见到自己日夜思念并为之折磨的姑娘,我的心就激动得直打颤,连眼睛都不由得火辣辣了起来。人生充满了无处不在的奇妙,这无声而短暂的凝望,竟在一瞬间,就将一月多来我心头堆集如山的思念与爱得以释放,那个淤堆于心头的不可名状的淤块也随之化为乌有。
对我的意外造访,夏雪也分外高兴,温静的脸上挂着甜甜的、惊异而认可的微笑,一双盈盈的巧目也显得格外热切而深情,似有无数爱的暖风向我吹来。与校园略有不同的是,她白净的脸上似有一层淡淡的、浅浅的微黑,如蒙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纱,颇像田间地头骄阳的杰作,但这微微的黑不仅丝毫没有削弱她的美,反而为之增添了一种新的特色,一种极具立体感的俏气与灵气,看上去就像一个异域风情浓厚的印度美女。这意外的发现,使我情不自禁地再次产生了关于“西天”的遐想。一路向西向着梦想之地进发的我,与眼前这位颇像天竺美女的夏雪,在某种程度上难道不是在演绎西游记的剧情吗?
当然,虽说见面了,但彼此的话题也只限于一些暑假生活方面的琐事,其它方面的内容基本上只字未提。不过,这已很令我满足了,也让我再次体会到了只有她才能使我油然于心的那种妙不可言的美好感觉。我甚至觉得,眼前这轻言细语、其乐融融的气氛,所产生的某种奇效,已不自觉地将我带到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边,让我的心也随着溪边那一簇簇姹紫嫣红、香气袭人的繁花微微荡漾,随着于葳蕤丛草间泠泠欢唱的水流飞向遥远的白云朵朵、春光团团的世界。
遗憾的是,这种奇妙的想象世界,不时被夏雪的奶奶所打破,这个农村老太太,也真有趣,不时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不沾边际的古怪问题,不时插入一两个令人可笑的话题,逗得我和夏雪一阵大笑。老太太的话,似乎成为控制我想象力急缓和张驰的开关。这天,屋里除夏雪和她奶奶之外,再没见到别人。我问时,夏雪说,她父亲和爷爷出去锄田去了,弟弟跑出去玩儿了。
顺提一句,人这一生中最觉宝贵、最觉伟大、最觉重要的那个人——母亲,夏雪是没有的。没有母亲,并非天生没有,每个人都有。初中与她同学时,就曾听说,她刚一出生,就被无力抚养的父母送到现在这个家。尽管养父母一家非常疼爱她,视她为掌上明珠。但天有不测风云,她十三岁那年,一场异外的车祸夺去了她养母的生命,使她和年仅六岁的弟弟永远失去了母爱。从那以后,从小娇生惯养、任性异常的夏雪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变得又乖又巧,又懂事,像个小大人似的。多年来,在缺失母爱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这位姑娘逐渐养成了外秀内强、柔中带刚和吃苦耐劳的性格,表现出了许多同龄女孩儿所没有的特质。与她同学期间,我虽未与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过什么来往,但或多或少也耳闻目睹了一些,而这两三个月的相处,则完全于近处、细微之处、点滴之处,了解和感受到了她性格中的那些独特点。
在低沉的夕阳和渐散的暑气中,我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次愉快的行程,高高兴兴地与夏雪告别了。路虽不好走,但顺坡而下的自行车,要比来时省好多力,用不着怎么蹬,就疾如流星地一路呼啸。兴奋之中,我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是啊,我应该为自己这粉碎自我的大胆行动,甚至可以说是富有远见的壮举而歌。夕阳中,田野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禾苗与青草混合的清香,如一涓无声的溪流,轻轻地注入我的心田,让我再次感到了人生因爱而精彩纷呈、而霞光灿烂。好多天过去了,好多个月过去了,我一直为自己做了这么一件有价值、有意义的大事而自鸣得意,却全然不知干了一件蠢事,大大的蠢事!
这来去匆匆的一聚,虽暂时缓解了我对夏雪的思念之情,但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内心那份渴望与她朝夕相守的强烈愿望。就像久未落雨的大地,电闪雷鸣的阵雨只能解渴,却并不能解旱。几天之后,这种思念再次在心头卷土重来,且比上次更加强烈和难以遏制,但此次除了盼望尽快开学之外,就再不能抱什么想望了。在这种心的剪熬中,本来距开学几步之遥的日子那个慢啊,慢得好似坐在了一辆老牛拉的破车上,不管你多么急着赶路,它都一声不吭地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慢条斯理地缓行着。一寸相思一寸灰,在这样的日子中,每度过一分一秒,都能体验到十分相思的折磨。
在与日俱增的期待中,花草萋萋的校园再次向我敞开了她那宽厚而温暖的怀抱。我兴奋地离开家乡,踏上了南去的列车。迈进校园,首先见到的是分别了五十多天的同学们。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兄弟、姐妹们,一见面,就亲热得不得了,相互之间问长问短,像一家人一样。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大部分同学们都大变了模样,以前白白净净的学生脸变得一片黝黑,曾经细皮嫩肉的书生手变得又粗又糙,有的还结上了大大小小的茧。可以想像,与我一样,出身于农村的他们,假期里一定也饱受了烈日、尘土与辛劳的洗礼。不过,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看上去土里土气小伙子们、姑娘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天性:勤劳、友善、热情和纯朴。到校当天晚上,谁都顾不上旅途劳顿,就互串起了宿舍,男生之间、女生之间、男女生之间,大家以宿舍为单位,成群结队地到另一个宿舍登门问候,如拜年一般。在互致问候的同时,将各自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赠与对方,让众人一起分享着这份风味各异的食品,感受着这份至纯至真的友谊。
对我们二年制的中专生来说,这学期,所有的专业课都将一一展开。学校安排我们,开课之前,先下工厂去,进行为期一月左右的生产实习,培养一些感性认识,为随后进行的理论学习打基础。实习时,全班共分四个小组,各组任务相同,行动时以组为单位,下车间,亲临生产一线,观摩生产工艺,撰写心得体会。根据实习内容,又确定了三个不同的实习点,分别是并城第一机床厂,实习《金属工艺学》;并城米厂,实习《碾米工艺》;并城第二面粉厂,实习《制粉工艺》。并城第一机床厂和米厂的实习各安排了一周,时间很短。并城第二面粉厂的实习,是这次实习活动的重头戏,共安排了三周。实习期间,每天早晨出去,下午回来,在学校和工厂之间打一个往返。
面粉二厂的实习最让人头疼,厂子离粮校太远,在八一路的小东门附近,为按时赶到这里,同学们不得不早早起来就去挤公交车,时间仓促之下,身心也随之骤然紧张。以前是在早晨六点,钻出被窝,在学生会那一帮负责任的小干部的驱使下,到校外跑一圈。现在,作为实习生的我们,虽不用出去跑操了,但得比原先早起十几分钟。起床之后,匆匆洗漱一下,就赶忙离开学校,跑步冲向大营盘。到大营盘公交车站时,大约是六点二十分左右。其实,这个时间,对赶车来说还是比较合适的,原因是街上行人还不多、公交车上也还不挤。
但由于车子要穿过繁华热闹的五一广场,就使得这本来顺畅的行程多了许多变数。同学们都觉得,每天一到五一广场,就赶上了上学和上班族叠加而成客流高峰。一到此时,公交车就挤得连落脚之处都难有。在不堪忍受的拥挤中,众人一个个脸憋得通红,连气都喘不过来,心里却不停地叫苦不迭。车上人多,车外人更车多,公交车时走时停,时停时走,慢慢腾腾,磨磨蹭蹭,像个爬虫,拖累得大家很难在规定时间聚到工厂门口。老师要求,出发时可以分头行动,各走各的,但进厂时,必须整队而入。这就造成了一个弊端,人不齐时就不能进去,少两个人,众人等得,少三个人,众人还得等,一直等到人齐了为止。
班主任陈老师反复训示我们,只能早到不能迟到,宁可自己等别人,绝不能让别人等自己。老师的嘱咐,大家自然都很在意,每个人都争着早走早去,生怕因自己迟到而影响了整个队伍,但尽管如此,有时候还是难免要迟到。一迟到就让不讲情面的陈老师当场狠批一顿。实习刚开始的一两天,陈老师对众人管得很紧,亲自带队下车间,观摩生产工艺,让我们紧跟在她左右,不得随意走动。当然,这完全是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之后,当我们熟悉了车间的生产运行情况后,她就不再管了,由我们带着任务,自行安排实习活动。
同宿舍中,我和崔耀文分在了一组。为保证实习质量和效率,两人先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实习计划。按照计划,每天不紧不慢,只做一部分,去了就做,做完就歇。实习日,中午不回学校,也不得离开工厂,和厂里的工人师傅们一起就餐。午饭后,工人师傅们下车间上班,我们也跟着下一会儿。到两点半的时候,就可以结束当日的实习活动,离厂回校了。返校后,我和崔耀文一起,将当天的实习观察记录整理整理,各写上一篇实习日记,就算完成任务。此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爱做的事情,或去图书馆、阅览室看看书,或离开学校,上街逛上一圈,或在校园里尽情地玩儿,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对实习班,学校基本上不怎么管,这让无拘无束的我们觉得,这实习生活虽辛苦,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索然无味,有些方面还是要比上课强的,还是令人向往的。
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一待完成实习作业,就会自然而然甚至是条件反射地想起夏雪。从上学期到现在,如果加上暑假,彼此已相处了四个多月,我自我感觉已经很了解她了。我判断,她那么聪明的人,对我的了解也不会太少。这样的话,彼此就应将这层几近透明的关系挑明,以真正走到一起,尽情地享受和体验爱情的甜蜜。当然,我应该主动一点,去挑明、去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我是男生嘛。而且,应该趁热打铁,时不我待地做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否则就会坐失机会。在这个迫在眉睫甚至是刻不容缓的想法的驱使下,我开始认真考虑起了向夏雪表白心迹的方法。我想,应该约她出去看场电影,或逛趟公园,那种地方兼备说这种话的天时、地利。我判断,一旦到了那种爱情王国的不朽圣地,彼此就会自然地“唱”起与之相对应的“圣歌”。之后,一切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迎刃而解。经过一番精心盘算,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并准备尽快“上马”,将之付诸一践。
九月七日,是新学期第一个周六。经过一周来的适应,与之前学习生活迥然相异、让人摸门不着的实习生活已基本理顺,步入正途,一些积累在手头上事情也无一没有得到不留尾巴的处理。于是,一到下午,我就像上学期那样,怀着一种无比激动的心情去了夏雪那儿。
见面的时候,夏雪正在宿舍闲坐着。她非常悠闲,悠闲得有一种明月清风与我无关的派。但一见我来,就开始再次像从前那样开始热情招待。让座、倒水,关切地寒喧。接下来,彼此开始互谈开学以来遇到的一些新人新事。不过,因经历了暑假那次“追到了家”的插曲,以及此次怀揣了一种新的使命,我内心的感受已与上学期不可同日而语。于是,一待这些引子式、过渡式的琐事谈完,我就大着胆子试着约她出去。不料,夏雪却说她哪也不想去,只想呆在宿舍,有什么谈什么。
她说这话时,宿舍里已只剩我俩,但现场的情景,我是无法说出那些专为她精心而备的话的。显然,不管怎么样,宿舍就是宿舍,这种环境是不适宜爱的表白的。我甚至觉得,这种表面上宁静、安逸的所在,却处处给人一种隔墙有耳、被人盯梢的感觉。可愚笨的我,又实在难以找出一个“调虎离山”的好办法来施展,便只好无奈地再次重复起那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乏味甚至是腻味不堪的话来。
许多次,每当话语稀落、场面趋冷时,两人就情不自禁地四目相对,期待对方抛出一些新的更有意思的话题。一到此时,我就忍不住想一口吐出那些酝酿已久、几乎塞满我整个心房的话,但话到嘴边,这颗懦弱的心就总会狂跳不止,跳得让我实在没有勇气和力量说出与之相关的话来,哪怕是打个擦边球也不敢。在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中,我逐渐将来时不假思索就鼓起的勇气消耗得炎炎一息,直至越来越为自己所怀的想法感到令人吃惊的羞涩,越来越为自己的胆小如鼠不甚惭愧。唉,心里想得好好的,怎么一到嘴边就这么难以启齿?难怪一首歌里这样唱“爱你在心口难开”,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其含意。
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看来,我这个没出息的胆小鬼,半点好汉的相也不具备。我只配做个想的巨人,而嘴巴却使我成了一个永远的矮子。在这种因思想与行动完全脱节而致的折磨下,我心头的遗憾就像潮水一般,无穷无尽地漫来漫去。
一股没来由的风从窗户间不合时宜地袭来,将静若处子窗帘吹得一阵动荡,那淡蓝色的帷幕仿如我此时的心一样,动与静之间显得那么无奈与无主。夏雪站起身,款步上前,合上窗户。她的步伐是如此轻盈优雅,她的侧影是那么楚楚动人,使我本已如炽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她走完这毫不起眼平常动作的全程。多么美的姑娘啊,近在咫尺,此时却——却并不真正属于我。我忽然想起一句广告词:止于欣赏,何如拥有?!唉,怎么才能真正拥有她呢?我再次给自己打气、鼓劲,并开始重新组织那些因胆怯而四散奔逃的语言的残兵败将,希望以此一举重新武装自己的懦弱,将最真心爱的话语吐露于她。
然而,直到告辞,也没能说出一句希望说的话。为此,我遗憾,惋惜,难过,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爱是一把双刃剑,能使人欢乐,也能使人痛苦。几个月来,我在初尝了爱所蕴含的欢乐之时,那种提心吊胆、患得患失的焦虑也时刻萦绕在心。但从此日开始,这种喜忧参半的日子就算到头了,我不仅再难体会和享受到一点爱的甜蜜,反而却让如影相随的痛苦与失意一天天地折磨起来。这不能自已的爱,正一步步把我推向寸寸相思皆是灾的深渊。新学期初次出师,就无果而终。一想到这,我就郁闷、难受得直想以头撞天,就恨不得将燃于心头的火苗一般的爱,按入水底,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忍不住再次打开那些有关爱与情的经典,以求从中获得一二可供借鉴的灵感与妙招。自爱上夏雪之后,从上学期到现在,我这个书呆子已认真研读了好几本诸如此类的专著。再次打开这些书时,我忽然觉得,书中这些现成的、可供套用的求爱方式,好像在现实中并不适用。这些看上去与现实相近的情景似乎非常遥远,远得只可仰视,不可拿来一用。夏雪爱我吗?不爱我吗?我不停地问自己,但却不能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为理清这个问题,一个薄暮降临的傍晚,我在小小校园里大海捞针,选了一处草高林密、无人打搅的地方,席地而坐,以坐禅之姿,进行了一番天马行空的思索。面对越来越静、越来越暗的四周,我充分展开自己这副善于幻想的羽翼,分别从正反两面各作了假设和推理。
假设一,夏雪不爱我。如果此假设成立,那她为什么要跟我单独来往这么长时间?这该如何解释?解释不了!假设二,夏雪爱我。如果此假设成立,那她为什么好几次拒绝我邀请她外出看电影或逛公园?上学期拒绝是因认识时间较短,时机不成熟,而这学期为什么仍然如此?倘若她爱我,就一定能明白我邀她外出的目的,就一定应该毫不犹豫地接受我的邀请,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两个假设似乎都成立,又好像都不成立,那么,有没有第三种情况呢?如果有的话,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只能是一种鉴于爱与不爱之间的中间状态,即既爱又不爱,爱与不爱各占50%。如果这种情况存在,我应当继续努力,不断扩大爱的占比。怎样才能让她爱我呢?一是增加我的可爱成分,二是让她充分了解并喜欢我的可爱之处。
那么,我有什么可爱之处呢?有吗?
黑暗中,一只蚊子不顾死活地扑到我的脸上,我伸起手来,精准地给了它和我总共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