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太好的运气会给查第格带来过分灾难,而他的优异才华促使灾难来得更快。每天与王上和王后谈天。漂亮的服饰能衬托人的美貌,委曲求全也是一种才华;查第格的优美语言越来越能打动人。他少年风流,无形中给阿斯达丹一个好印象,而她自己并不觉得。情爱的念头在她的心田滋长起来,她感觉和一个国王与国家都倚重的人时常见面、聊天,非常有趣。她常在国王面前夸赞查第格,也常对侍女们讲他好风度,她们就极力附和,这种种情形联系起来,就把爱神的箭扎向她的心头,而她自己却是一点也未察觉,她送礼给查第格,也没有想到有其他意思;她以为自己是王后,只是在和一个臣子有着令人快意的交往而已;但她还是时不时地表现出她已动了感情。
阿斯达丹的姿色,远是背叛查第格的赛弥尔和想割掉丈夫鼻子的女人所不能相比的。阿斯达丹十分亲昵,羞怯地讲些温柔的话,眼睛假装看着别处,眼神却不离开查第格,这使查第格神不守舍,心中涌起一阵阵热情。他竭力克制自己;向一直帮助他的哲学求救;他找到了理性,理性却排解不了他心中的烦闷。责任心、感恩之心冒犯君王的罪名,在查第格心目中是威严赫赫的神魔。他无法战胜这一切,他用眼泪和呻吟竭尽全力克制感情,痛苦地挣扎着。他和王后都喜欢无拘无束地谈话,那样极其快乐;而现在他不能再用这种态度了。眼睛蒙了一层雾;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说话很拘谨;常常低着头,偶尔不由自主地抬抬眼,看到王后眼里含着泪水,眼神火辣辣的;仿佛彼此心里都在说:“我们相爱又害怕表露,我们心中都有一股被看成罪恶的热情。”
查第格见了王后出来,如醉如疾、神思恍惚,心事沉重;他把心事告诉了好友加陶。
加陶对他说:“您想瞒着自己的感情,那是非常痛苦了。我早就察觉到了。情欲自有一些迹象就会无情地表现出来,别人总会看出蛛丝马迹。亲爱的查第格,我都能看透您的心思,难道王上就发现不了您心中那股冒犯他的感情吗?他是天底下最嫉妒的男人,这是他最大的缺点。您是哲学家,所以您比王后更能压制感情。阿斯达丹是女人,她觉得自己没有犯罪,所以眉目之间表情没有一点顾忌。她的清白使她过于自信,在人前就不知检点。她越是问心无愧,就越叫人担心。如果您们之间有了默契,倒能瞒过众人耳目。勉强克制初生感情,反而惹人注意,得到满足的爱情容易隐藏。”这一番话等于劝查第格欺骗王上;查第格听了浑身哆嗦。他对王上没有一点冒犯的意思,而且确实忠心耿耿。可是王后提到查第格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提到查第格名字她就脸红,在国王面前和查第格谈话表情那么兴奋,有时显得慌张,查第格退朝回去了,她像失去了什么一味出神:国王看在眼里,心中十分苦恼。他对看到的一切全部相信;没有看到的,用自己想像来补充。他特别注意到,王后的拖鞋是蓝的,查第格的拖鞋也是蓝的;王后的丝带是黄的,查第格的便帽也是黄的。这些对于爱多心爱嫉妒的国王是多么触目惊心!他心里已经有了醋意,猜疑很快就成了事实。
国王和王后的奴仆们,个个都会揣摸主子的心事,时隔不久大家都看出了阿斯达丹动了爱情,国王摩勃达突然起了妒性。红眼人阿利马斯唆使他的老婆把她那和王后同样的吊袜带送给国王。偏偏那袜带也是蓝的。国王决定要进行报复了。一天夜里,他命令一个专为他泄忿的十分狠毒的太监,要他第二天黎明前毒死王后,绞死查第格。宫中有个哑而不聋的小太监,没人会提防他什么,所以他能看到宫中一切秘密,小太监对王后和查第格素有好感,听到国王要将他俩处死,十分惊骇。考虑再三,决心救这两人性命,给他们通风报信。他不会写字,可他绘画图,而且画得很像。于是他费了半夜功夫,把要告诉王后的事全画出来。图上国王大发雷霆,向太监发令;桌上有一根蓝的绳子,一个瓶子,几副蓝色吊袜带、黄丝带;王后在图的中间,倒在宫女怀里奄奄一息;查第格横在王后脚下,已经被绞死。以旭日方升作背景,说明残酷的死刑将在黎明时执行。图画完后小哑巴赶紧去找王后的侍女,用手势要她马上把画送给王后。
半夜有人敲查第格的门,递给他王后的一封信。查第格以为在做梦,用发抖的双手拆开信,读了之后大惊失色,其诧异、惊骇与绝望程度根本难以形容。信上写道:
您得马上逃走,有人要取您性命。查第格,您快逃吧,看在您我爱情和我的黄丝带的份上,您非听我的话不可,我自知不幸,不得不含恨含冤而死!
看完信,查第格浑身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他立刻派人找来了好友加陶,给他看了看王后的信。加陶劝他照办,要他立刻逃往孟斐斯。他说:“倘若您冒险去见王后,等于是要她快死;假如您去见王上,同样还是送她性命。她的命运由我负责,您只要管好自己就行。我随后放出风声,说您逃往印度去了。我不久会派人找您,告诉您巴比伦的一切情形。”
加陶立即叫人在秘密的通道口套好两匹快速的单峰骆驼,把查第格扶上去。由一个仆人陪着出走。加陶又惊骇又难过,看着朋友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
查第格,这位出逃的宰相,来到郊外一座山岗上,居高临下俯看巴比伦城,望着王后的宫殿,他晕倒了。当他醒来时还在痛哭流涕,但愿能求一死。想到自己心爱的人、世界上第一位王后的悲苦的命运。又想到自己的遭遇,大叫道:“人生啊!您是怎么一回事!德行啊德行!您对我又如何用?!两个女人无耻地欺骗我,第三个清白无辜,长得那么美,也要为我死!我一生做好事,竟都成了祸根,荣华富贵叫我在苦海中陷得更深。要是我和别人一样用心险恶,也不是和他们一样快乐吗?”人间种种不平,许多往事使他悲忿不已;眼前是一层痛苦的帷幕面色惨白,整个心灵陷入了绝望深渊,蹒跚的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朝埃及方向走去。
九、挨打的女人
查第格朝着星辰方位急急地赶路。猎户星和天狼星的光亮指点他向加诺波口岸前进。他无心欣赏这些巨大的光球,虽然在我们肉眼看来不过只是些微弱的光亮;其实,我们的地球也只是宇宙中细微难辨的一个小点点,人类的贪心却把它看作硕大无边、高贵之极。查第格想到人类的实际情形,如同虫蚁而已,挤在一棵小小尼丸上互相吞食。这幅真切的图画使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和巴比仑的存在都毫无意义,死和苦难也就无所谓了。他的心灵飞向无垠的天空,摆脱了肉体,只管对着宇宙之间永恒不变的法则出神。一旦他神志清醒,感情又恢复了,他又想到阿斯达丹已为他而死:一切都从眼前消失了,天地之间他看到的只是将死的阿斯达丹和遭难的查第格。
他心神不定地向埃及边境进发,一会觉得心情豁达,一会儿痛苦万分。进入埃及境内,忠实的仆人到一个小村落替他找住处去了。查第格在村外信步走走,忽然看到路边有个女子在啼哭,呼天叫地地喊救命,一个狂怒的男人追赶过来,她抱住男人的腿,男人对她又打又骂。查第格看到男的又凶又狠对着女的一再求饶,殴打便知道一个是拈酸吃醋,一个是另有所欢。女的娇艳动人,真有点像阿斯达丹;查第格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产生了是同情心,十分痛恨那埃及男人。女的又哭又喊:“救救我啊!这野蛮的男人要打死我了,救命啊!”
查第格看到此情,奔了过去把身子挡在她和埃及人之间,他懂点埃及文,就用埃及话对他说:“她是个弱女子,如此娇美,您应爱惜她才是,如你这样打她,您还有点人性吗?您等于把一件天生的宝物踩在脚下,她只会啼哭,不会反抗,您怎能忍心这样糟蹋她呢?”那发了疯的男人答道:“啊!原来您也喜欢她!那我就跟您算账。”他把本来揪着女人的头发的手,顿时松开了,拿起标枪向查第格刺来,想一下子戳死这个外国人。查第格很沉着,非常灵活地躲过了他的袭击,然后转手抓住了标枪,一个想夺回,一个想抢下,结果标枪被年成两截。埃及人掣出佩剑,查第格也以剑相迎;两人斗在一团。一个接二连三地攻击,一个身手矫健地招架。女的坐在草地上整着发鬓,看他们互相厮杀。埃及人勇猛;查第格灵巧。他的手是听大脑指挥的;对方却只像疯子一样,凭着一股无名之火乱攻乱打。查第格抢上一步,夺下他的武器。埃及人越加疯狂,向查第格直扑过来;查第格趁势抱住对方,用力将他翻倒在地,用剑指他胸口要他讨饶。埃及人发火了,掏出匕首,正当查第格有意饶他时刺伤了查第格。查第格盛怒之下,一剑戳进了他的胸膛;埃及人一声惨叫,挣扎一会儿,死了。
查第格走到那女人面前,声气柔和地说:“我被逼得没有办法,错手把他杀了。我替您报了仇;您可以逃出这蛮横人的手掌了。现在,太太,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呢?”她说:“坏蛋,我要您死!您杀了我的情人,我恨不得撕碎您的心。”查第格说:“太太,您找的情人太残酷了,是个神精质了,会狠命地打您。是您向我求救,他还要伤害我的性命。”女人大叫大喊地说:“他要能够再打我,我才高兴呢;那是我活该,是我惹得他嫉妒的。我要他打我,我要他活过来,要您死!”查第格听了,觉着一辈子都是这样的,好事得不到好报,于是十分生气;他说:“太太,您虽长得好看,可您荒唐透顶,无怪那个男人打您,连我也要揍您了;但我不愿意费这个劲!”说完,他跨上骆驼朝村子去了。走了几步,四个巴比伦差役的声音使查第格回过头去。他们骑着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个见了那女的嚷道:“准定是她,她跟人家说的相貌很像。”他们不顾地下的尸体,抓住那个女的。女的连声叫唤查第格:“侠义的外国人,再救救我吧!我刚才错怪了您,请您原谅!救救我罢,我一辈子跟着您好了。”查第格再没有兴致为她打架,答道:“找别人去吧!我再不会上当了。”
查第格受了伤,流着血,需要救护。四个巴比伦人大概是国王摩勃达派来的,查第格见了也很惊慌。他赶忙转身向村子走去,他猜不透那四个差役为什么要抓走这个埃及女人,但他更奇怪的还是那个女人古怪的行为。
十、奴役
查第格走近埃及的一个小村,立刻就被村民们团团围住了。他们嚷着:“是他拐走了美人弥苏芙,刚才又杀了克莱多斐斯!”查第格回答说:“诸位先生,我要拐走美人弥苏芙才叫倒霉呢!她太任性了。克莱多斐斯并非是我谋杀的,我不过是在自卫,他要杀我,因为他毒打弥苏芙,我客气地为她求情。我是外国人,到埃及来要找个栖身之所;我正要投奔您们,哪有先拐走一个女人,谋杀一个男人的道理?”
那时的埃及人比较公正的,很懂情理的。他们把查第格带到村公所,先为他包扎伤口,再把他和仆人分开,分别盘问,调查实情。大家一致承认查第格不是故意杀人,但是他犯的是人命案,依照当地法律应当罚作奴隶;两匹骆驼被卖了,充作公款;带着黄金全部没收,分给当地村民。查第格和他的仆人被陈列在广场上插标出售。一个叫赛多克的阿拉伯商人出价最高,买下了。但能吃苦的仆人卖的价比主人贵得多。主仆同是奴隶,查第格还得受仆人管辖。他们脚上套着链条缚在一起,跟着阿拉伯商人一起回家。查第格在途中安慰自己仆人,劝他忍耐。又照例对人生发表了许多感慨。他说:“现在是背时运,连累了您,到此为止,所有事情都很古怪。因为一只母狗,我付了罚金;为了葛里凤,我差点儿受洞腹极刑;写诗颂扬王上,被送上断头台;因为王后用了黄丝带,差点被绞死;这回因为一个蛮子殴打情妇,我和您同做了奴隶。好了,别灰心,人总会有出头之日的。阿拉伯人做买卖非要奴隶不可;我跟别人一样是人,也就能跟别人一样做奴隶。这商人看起来不太狠心,他要奴隶好好为他当差,就应该好好对待奴隶。”他这样说着,心里却还挂念着巴比伦王后的命运。
几天后,商人赛多克带着手下的奴隶和骆驼,向着荒凉的阿拉伯前进。他的部落住在奥兰勃沙漠附近。路途艰难又十分遥远。路上赛多克对查第格的仆人要比对查第格客气得多。因为仆人套骆驼的本领比主人强得多;有点小恩小惠也总是赏给他的。
还有两天路程到奥兰勃,死了一头骆驼;它驮的东西都分给了下人们负担。查第格也分了一份。赛多克看到所有的奴隶都弓着背走路感到可笑。查第格不怕他发怒,给他解释说:这是为了保持平衡的道理。商人听了很惊奇,便对他另眼相看了。查第格发现主人像孩子一样好奇心,越发从这个方面下功夫,告诉他许多与买卖有关的常识;如体积相同的各种金属各种货物的比重,几种对人有用的动物的特性,怎样使无用的动物变得有用,等等。后来赛多克察觉出查第格是一个大智大慧,学问渊博的人了。他原先非常看重查第格的同伴,现在却更加喜欢查第格了,待他很好。当然,赛多克的这番好意最后得到很好的结局。
回到自己的部落,赛多克要向一个希伯来人讨还五百两银子的债。当时的两个证人都已死了。这个希伯来人想吞没赛多克的钱,企图赖账。这时查第格已经成了主人的顾问,主人便向他诉说了此情。查第格问:“您在哪里把五百两银子借给那骗子的?”
赛多克回答:“在奥兰勃山脚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您的债务人是怎样的性格?”“总不是骗子那种性格?”赛多克回答。“我问他的脾气是急躁型还是冷静,是谨慎还是冒失的?”赛多克说:“在所有赖债人中,他是最急躁的一种。”查第格便请求说:“那好办,请让我代您去向法官申诉。”他果然设法把希伯来人传到庭上,然后向法官说:“当今圣主临朝,全靠大人代行公道。这个人欠我主人五百两银子,不肯归还,我代表主人追讨。”法官问:“可有证人?”“证人都死了;不过当时借银是在一块大石头上点交的;只要大人下令,叫人把石头搬来,我想上面一定有凭据。我和希伯来人两人留在这儿,等石头搬来,搬运费可由我主人全部承担。”“好吧!”法官说完就审理别的案子了。
等审完另一宗案子,法官问查第格:“怎么!您的石头还没有搬来?希伯来人笑道:“大人等到明天,石头还不会来呢!它离这儿有几十里地,要十五个人才能搬动。”查第格叫道:“对啦,我早就告诉大人,石头可以作证的;他既然知道石头在什么地方,就是承认借银是在石头上点交的。”希伯来人听着慌了,不得不全部招认。法官命令把希伯来人缚在石头上,不给饮食,直到把五百两银子还清。查第格为主人讨回了欠债。奴隶查第格和大石头的故事。传遍了整个阿拉伯。赛多克更是高兴,从此把查第格当成知己,就像以前的巴比伦王一样,做任何事都要找查第格商量。”
十一、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