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由我来说的话,情形将刚好相反——我将基于一切价值的转变方式说:“教养良好的人,也就是“幸福者”,根本不会做某种行为;而对于其他的行为,将基于本能而避开;并且将把生理学方面所表现的秩序,带人他跟事物的关系中。”
教会与道德说:“某一个种族、某一个民族,由于没有道德以及生活奢靡,势必将被消灭殆尽。”已经恢复的理性会如此说:“当一个民族灭亡时,生理方面将显著地退化。结果呢?没有道德的行为,以及奢靡的生活方式,将陆续地出现。”
比如说,有一个苍白,浑身又病恹恹的青年,他的朋友一定会这样说:“正因为罹患了某种疾病才会如此……”我则会这样说:“他所以会罹患疾病,以及他无法抵抗疾病,才是生活贫困的结果。”、
阅读报纸的人会说:“这个当权派可能因为犯了过失而灭亡。”而我则会基于更高一层的政治论调说:“犯了这种过失的当权派已经完了,因为它不再具有确实的本能……”
不管何种过失,都是本能退化以及意志分散的结果。这一种说法,几乎可以给所有恶劣的行为下定义。凡是所有良好的行为都是因发现本能——它使人感到轻松、自由。所谓“辛苦”的说法,不过是一种反驳罢了。典型的神(指尼采眼中之神——Dionysos神)一向与英雄区分开来。以我的论调来看,轻快的步调,应该是神性的第一个特征。
我这个人是否太残忍了呢?不过,我仍然会说:“对于那种会落后的东西,不如由我们把它推下去。”
眼前的任何东西都会落后、腐朽,谁会去支持这些东西呢?所以我说——很想再推下另外的一个!
你们能够体会得到,把石头推下山谷的快感吗?——今日的人们。放眼看看他们的状态,瞧着他们滚进谷底的状态!
对于优秀的演奏家来说,我是一支前奏曲。噢,我亲爱的弟兄们!这是一个很好的实例!你们就学学我的例子吧!
对于那些你们不能传授“飞翔”的人们——那就干脆教他们更快堕落的办法吧!
隐藏在我们内心的兽性很喜欢被骗。所谓的道德者,乃是为了避免被兽性撕裂的谎言。如果道德的种种假设之中没有谬误的话,人类可能还会停留于动物的阶段。不过,人类终以为自己是。高等生物,因此给自己套上严厉的规律。正因为如此,人类憎恶自己接近动物的阶段。关于这一件事,由过去不把奴隶当成人看待的做法,即可窥见一斑。
唉……这个可怜的人兽啊!当他野兽似的行为,只要稍微被阻挠时,人类就会想到什么呢?毫无疑问的,将立即使观念的兽性爆炸开来,以致使一切显得违反自然。
想报仇以及报仇之事——抱着满腔复仇之心,想把它付之实践的事,如同激烈的热开水在等待发作过去的程序一般。至于只有抱复仇之心,却没有勇气把它付之实施的人,等于是患了慢性疾病,或者是身心中毒症。因为,所谓的道德只看意图。一般的情形之下,前者受到的评价比较坏,这种评价都有点短视。
处于和平事态之下,充满战斗性的人,往往会袭击自己。
所有外部没有发泄的本能,都会转向内部发展。被释之为“灵魂”的东西,就会发生于人类的身上。这个内层的世界,本来有如介于两面皮肤间的薄弱之物;随着人类对外部的发泄受到抑制,它将逐渐地分化扩大,并且将增加它的深度、宽度以及高度。
针对原始自由的本能,国家设置了壁垒——种种的刑罚就是这种壁垒的一种——然而,这种壁垒到底产生了什么作用呢?充其量只是使野蛮变成自由自在地活动,使人类所有本能转了个弯,再用刀刃向着人类本身而已。像对敌意、残忍、迫害、袭击、变革、破坏的快感……
被关进狭窄、死板的习惯中,又由于外部没有敌人以及抵抗之故,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以致只好迫害自己、撕裂自己、啃食自己,甚至虐待自己。最近流行的“驯化”,是那些离开蛮荒之地,被关进兽栏的人,往往由于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兽栏,以致伤痕累累。最后,只有以身试“险”,在冒险与不安的心理之下,制造出一片危险的蛮地。这种对沙漠萌出乡愁的人——这种愚蠢者,这种对憧憬绝望的归人,终于变成了“良心苛责”的发明者。
同时,人类也带了至今仍无法痊愈的沉重疾病。那就是——人类对人类的问题,以及对自己本身烦恼的疾病。这是人类勉强剥下动物性,走向新状况,以及生存条件的必然结果。
这个地球实在是个充满了禁欲的天体。此地住着充满了不满情绪,高傲的生物——人类。他们不能挣脱与大地一切众生所结下的积怨,以致不断地往自己身上增加痛苦。由它带来的自虐欢乐看起来,可能这是惟一的快乐吧?
不过,充满了嫉妒的阴险眼睛,都是一直盯着美与欢悦的事物。另一方面,又对不幸、罪恶、自发性的牺牲、自我放弃、自我惩罚、自我牺牲感到一种欢悦,甚至刻意地求取。
这种不可思议的生物,遇到生理方面的生活力减退时,会增强信心;而且也会夸耀胜利。在“临终苦闷的凯歌”的至高旗帜之下,禁欲主义的理想仍然在战斗。甚至,可以在充满了诱惑性的谜中以及狂喜与苦闷中,找出最耀眼的光辉,以及最后的胜利。
那么,最“邪恶”的人又是谁呢?他们不外乎是高贵的人、有势力的人以及支配众人的人。一方面,他们基于做人的方式、习惯、尊敬、感谢等美德,又加上彼此的监视、同伴之间的嫉妒,受到严格的拘束;但另一方面,在对付自己内部同志的态度方面,又会尽量地表示——体贴、自制、温情、诚实、矜持以及友情。
话又说回来,一旦踏出圈外,也就是说,当他们处于没有利害关系的环境时,立刻就会变成毒蛇猛兽。他们会想尽办法挣脱社会的拘束,享受自由;当他们被困囿于社会和平的囚笼里时,感到情绪极为紧张,如今他们便想在原野上,把那些紧张情绪发泄出来。他们立刻恢复到猛兽的“天真”,对于杀人、放火、凌辱、拷问等恶行视若无睹。他们在内心里认为——那只等于大学生的一场恶作剧而已。猛兽为了取得猎物以及胜利,不停地在徘徊。不过,有时候也需要休息。
从他们最高的文化中,亦可窥见那种夸耀的意识。
高贵种族的自狂是没有条理、极为唐突的——所谓“豪胆”,以及他们阴险的企图,对于别的种族的安全、生命,以及快适毫不关心,对于所有破坏的快感,对于暴虐换来的胜利感沾沾自喜——所有的这些,不仅害苦了被征服的其他种族,而且被释之为“野蛮人”或者“邪恶的敌人”。德国人一旦掌握了权力,立刻就会引起(如今也一样)其他种族深刻的不信任——几个世纪以来,日耳曼金发的野兽在欧洲的横冲直闯,使其他种族感到心有余悸。
只有检讨恩凯尔曼以及歌德所塑造的“希腊式”概念,就不难发现“迪奥纽索斯”典型艺术所发生的要素,跟酒神祭典秘仪的概念不能合而为一。原则上,歌德试着从希腊的精粹中,认真地绞出这种要素。这一点我并不怀疑,只是,歌德太不理解希腊人了。
在迪奥纽索斯秘仪之中,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希腊本能的根本事实,也就是“对生的意志”。
透过这种秘仪,希腊人对自己保证了一些什么呢?那就是永远的生命——生命的永远回归——就是过去被保证过的清净将来。这可说是对超越死与转变的生命肯定,乃是透过生殖——性的秘仪,而达到的终体续存的真正生命。
正因为如此,对希腊人来说,性的象征,也就是尊贵的象征。凡是生殖、受胎、诞生的过程,无一不唤起崇高而壮严的感情。
在宗教的范围里,痛苦也会被认为是神圣的。“产妇的阵痛”就一直被看成神圣。
其实,所有的生死与成长,都必然附带痛苦的条件……为了使创造的快感永远存在,以及对生的意志永远能够肯定自己本身起见,“产妇的阵痛”也非永远地存在下去不可……
以上所有事实,就是“迪奥纽索斯”这句话所意味的。以我个人来说,对这种希腊的象征所能理解的程度,也只停留于“迪奥纽索斯”的祭典而已。凭此,将能够以宗教性的感受,体会到生命永远性的本能——也能够感到导致生命之道,也就是生殖,乃是神圣之道。
基督教一开始就对生命满怀怨恨,并且认为“性”是不洁之物。基督教对于生命的开始,也就是对我们生存的前提,投掷粪便……
虽然处于生活中最为严酷的问题中,但是,仍旧肯定生命,为了这种最高的典型思想不惜牺牲,并且欣然地承认那是自己的无尽宝藏。诸如这种对生命的意志——我把它叫迪奥纽索斯。我认为这是通往悲剧性诗人内心的桥梁。这并非要从恐怖以及同情逃脱,也不是因为那是危险的激情想借着它激烈的爆炸,使自己变成清净——亚里士多德如此解释——而是想超越恐怖以及同情,达到生死永远的快乐——这种快乐也包括破坏性的快乐。
这个世界——乃是一个无始无终,蛮力十足的怪物。只有力量不断地在改变。力与力的游戏,有如波涛的汹涌,一旦重叠的话,就会在同一地方减退。在自己的内心里,亦有排山倒海的浪潮起伏、泛滥,永远地发生变化,永远地环流。不知倦怠、疲劳为何物,只有全心致力于祝福自己。——这种迪奥纽索斯的世界,包括永远的自我创造,以及永远的自我破坏,可说是具有双重快乐的神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