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承认种种所谓的“艺术”,又不会发明所谓“艺术”的虚假崇拜的话,那么今天学识带给我们的非真实的洞察将使人难以忍受。
我们的诚实拥有一种反对势力,可救助我们,以免招致那种结果。那股势力也就是艺术,是对于假象具有善意的艺术。
如果我们的生存也算得上是美的现象的话,我们是能够忍耐下去的。
我们得从自己本身逃脱,以便喘一口气,休息一下子——如此我们才能够看清自己,离开一段艺术的距离,远远地端详自己的模样。我们会怕前怕后地演出滑稽的戏剧。如同我们对自己的智慧感到得意一般,也必须时时揶揄自己的愚蠢!
我们时常扮演抑郁不舒畅的角色。我们作为人的负担太重,正因为如此,丑角附有铃子的怪帽子,对我们实在没有多大的用处。
对于我们本身来说,那顶丑角是必要的——我们实在需要那种飘飘然,有如舞蹈,又有如嘲弄般类似儿戏的至福艺术——为了不被我们理想所要求之事物所拘束,我们必须如此做。
为了我们最敏感的诚实,我们往往会跌人道德中,由于对自己要求太严酷,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道德的傀儡。
我们必须能够凌驾道德而站起来。最好能够飘飘然地飞在道德之上和它嬉戏。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缺少艺术,就像我们不能没有丑角的表演一样。
真理是罪恶的。为了不被真理所消灭,我们需要艺术。
艺术本质上的特点,也就是一只有它才能够“使存在完成”。同时,它也是一种祝福,一种神化之物。
所谓的厌世性艺术,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太自我矛盾了吗?当萧宾哈威尔使某种艺术作品对厌世主义发生作用时,他犯了很大的错误。
表现恐怖的事物,也就是艺术家权力及支配力的本能。
厌世的艺术是不可能存在的。……艺术家能够肯定这一点。
可是,查拉又如何呢?堪库鲁兄弟又如何呢?他们所表示的事物是罪恶的。不过,他们表示那件事的“本身”,乃是自己对罪恶之物的快感。
辩论是没用的!如果你们有另外的主张,那就表示——你们在欺骗自己。
对于所谓的美,萧宾哈威尔充满了一种忧郁的表情如此说——到底为什么?——对于他来说,所谓的美,乃是指在转瞬之间,能够从“意志”中获得解放。
萧宾哈威尔认为——我们必须从“意志焦点”的性欲中救出所谓的“美”——因为他已经知道所谓的“美”将否定生殖行为。
真是奇妙的圣者!已经有人向你抗议。我认为抗议者是大自然。为什么自然界的音调、色彩、香气等有节奏的运动都具有美呢?所谓的美,又会制造出一些什么呢?
因此,有一位哲学家对他提出抗议。这一个人也就是近乎神的柏拉图。他支持着另外的命题:“所有的美都会刺激生殖——包括从最官能的东西到最为精神性的东西。这乃是美的固定作用……”
柏拉图具有一种希腊人特有的天真,以及基督徒所没有的浪漫。他说:“如果雅典没有如此俊美的青年,柏拉图哲学是不可能存在的。如同哲学者的灵魂陷入爱洛斯的酩酊,把所有的崇高的种子撒给美丽的大地的话,那些雅典青年的灵魂就无法保持沉静、安宁。”
他也是一名奇妙的圣者!
柏拉图式的哲学,可以说是一种性爱的竞赛。
我不仅反对萧宾哈威尔,同时也为了维护柏拉图的名誉,不得不如此地提醒各位,那就是——整个的古典法国文化以及文学,都是在开心的地盘上成立。在那儿,到处都能找到色情、官能的刺激、性方面的竞争,以及形形色色的女人……
我们要针对艺术做些什么呢?赞美它?歌颂它?或者选其精粹,普遍地让大家品尝?
如此做了以后,艺术将增强某种价值评价。
这是否涉及次序的问题呢?或者只是偶然?或者,可说成是不重视艺术家的本能呢?
艺术家最低的本能,是否在追求生命的一种意愿呢?
艺术是对生命的一大刺激。我们是否能把它解释为没有目标的东西,或者是“为了艺术而艺术”的呢?
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艺术也能够表现人生罪恶的一面,严酷的一面,以及奇怪的一面。我们是否能把艺术看成挣脱人生苦恼的东西?
就有一个哲学家给艺术加上这种意义。萧宾哈威尔说:“艺术全体的意图在于从意志获得解脱。”他又说:“艺术能引起看破一切的情绪。”并且把这句话当成悲剧的最大效用。
这是厌世主义者的看法,也是一种“邪恶的看法”。
那么充满了悲剧性的艺术家,到底为自己叙述了一些什么呢?是否像萧宾哈威尔所表示的一样,面对着恐怖以为奇怪的事物,不得不感到恐怖呢?
这种状态也就是一种高度的愿望。凡是知道这种状态的人,必然会对它表示最高的敌意。他还会把那种情形说出来。如果他是艺术家,又是传播天才的话,他是不可能不传播它的。
面对着强力的敌人、崇高的怪物,以及能引起人战栗的问题,而能够勇敢又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这种胜利而耀武扬威的状态,正是悲剧性的艺术家想选择而加以赞美的东西。
习惯于苦恼的人、探寻苦恼的人、英雄典型的人,都喜欢以悲剧赞扬自己的存在——只有对这些人,悲剧性的诗人才会献上甘醇的美酒。
正因为所谓的艺术以及美的行为、直观等,所以不能缺少一种生理学的预备条件——那也就是所谓的陶醉。首先,所谓的陶醉必须提高“全部机械”的兴奋,否则的话,不能成为艺术。
不论受限制的条件如何的不同,所有种类的陶醉都拥有其力量。尤其是性方面的陶醉,可以说是最古老、最根本的陶醉形式。
同样的,巨大欲望、强烈热情的陶醉也非常的美。例如:祭典、竞赛、冒险、胜利,以及所有极端运动的陶醉,都属于同一类。
除此之外,还有虐待的陶醉、破坏的陶醉。
受到某种气象影响之下,所引起的陶醉。
有意志的陶醉,精神郁结而获得解脱的陶醉。
陶醉的本质特点,在于力气的高昂感以及充实感。在这种感情的阶段,人们会“送东西”给事物。而且还会强制事物接受我们的东西——也就是对事物施以暴力。我们将这种过程称为理想化。
所谓的理想化,并非如一般人所想像的,只要去除枝叶一般繁难的东西,就可以见到本质,而是必须使用猛烈的手段,以便把主要的特征驱策出来。为此,其他的特征必须销声匿迹。
在这种状态下,人们会基于自己本身的充实,而使所有的东西都丰盛起来。不管看到什么东西,都会认为它们很有劲、有活力。在这种状态下的人,能够使事物变化,一直到它们能反映他的威力——成为他完全的反射为止。
如此这般非变成完全的东西不可者——就是艺术。
对他来说,纵然并非他自己之物,也将成为对他自己产生快感之物。就艺术来说,人类将以美好的方式享受自己。
我们也可以想像与此完全相反的状态。例如:本能特殊的反艺术家——这种人无论对于什么东西,都会使它们贫弱、稀薄,并且不断地消耗。事实上,历史上就出现过很多这种反艺术家,以及生命的空腹者。这些人不管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会抢夺事物,牢牢地吃定它,使它变成又瘦又薄……
几乎没有一个基督教徒,同时又是艺术家。
艺术——艺术是至高无上之物!它是使生存变成可能的伟大之物,也是对生存的伟大诱惑者,更是对生存构成极大刺激之物。
对于否定生存的所有意志来说,艺术是惟一粉碎它的优越对抗力。它是彻底反基督教之物,也是反佛教之物,更是反虚无主义之物。
艺术可以拯救认识它的人——对于看到生存恐怖的人,或者想一睹为快的人。也就是说,对于生存具有悲剧性认识的人,艺术可以伸出拯救之手。
艺术能够拯救行动者——对于看到生存恐怖一面的人,以及想在这种恐怖问题下求生存的人,也就是悲剧性的战斗者以及英雄,艺术都能够伸出拯救之手。
艺术能够拯救苦恼者——艺术能够净化苦恼、神化苦恼。使苦恼成为一种伟大的恍惚状态。
其实,对于美的世界观,没有比基督教的教义更为大幅度对立的东西。因为,基督教的教义充满了所谓的道德,而且只歌颂具有道德的东西,至于所谓的艺术则被驱逐到虚假的世界——也就是说,基督教否定所有的艺术,甚至对它诅咒、断罪。如果这件事是真实的话,其对艺术当然就会抱持着敌意。因此,我老早就感觉到基督教的这种想法,而以为基督教徒在价值判断方面,一向对生命充满了敌意,甚至对生命存在一种复仇式的憎恶感。因为,所有的生命都基于假象、艺术、迷惑以及光学(看东西的观点),而且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要涉及远近法以及谬误之故。
但基督教一开始,不管在本质上或者根本上,对生命就抱着倦怠感。像对“这个世界”的憎恶、对于激烈感情的诅咒、对于美以及感情恐怖、为了巧妙地中伤这个人世,而发明了所谓的天国。这些东西,无非是对无的欲求、对末世的欲求、以及对“安息日中的安息日”的欲求而已——所有这些东西,跟基督教绝对的意志’(只承认道德方面的价值)。同样,在所有“走向没落”的形式之中,属于最危险、最为不祥的形式。
至少我认为:那是对生命最为深刻的疾病、疲劳、不满、消耗以及贫困的标志。因为在道德前(至少在基督教的道德,也就是无条件的道德面前),“生”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不正”。为什么呢?因为在本质上,“生”这件事就是不道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