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世界大师思想盛宴:思想大师谈天才的激情
14147700000035

第35章 真理之说

鉴于在东方,我们的头脑已变得厌倦了产生新的思想,我们的生活停止了进行新的实验,由于缺乏实践,我们已失去了观念意识的平衡。这便造成了我们的思想方法中缺乏比例这种概念,从而导致了粗率和浮夸的作风;造成了我们在精神领域的想像力中缺乏谨严的作风,从而产生了象征主义与迷信的大杂烩。当我们试图仿效西方一味追求速度时,我们忘记了任何使自己背离节律的永恒标准的行动,都会在一种突发的无法控制的混乱中迷失方向。这种行动属于那些不成比例的巨人的行动,他们打破了善行的界限的束缚,释放出巨大的力量,使之肆意横行,以其来势凶猛狂暴使世界为之震惊。显而易见,西方的生活犹如一座在自身不断增长的重负下摇摇欲坠的冰山,已失去了其道德的平衡。她像个醉汉,她不知道如何阻止它。她绞尽脑汁,想方设法使自己摆脱覆灭的命运,但却不去关闭她的酒铺,而是对其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东方的年轻一代,渐渐沉醉在来自西方的新酿的烈酒中,同样也变得步态趔趄了。他们满足于讥笑嘲讽,还说对产生平衡的完美的崇拜追求已造成了我们自身的惰性。他们忘了与静止的事物相比,运动的事物甚至更需要平衡。在我来中国旅途中,一位印度朋友问他的日本旅伴,为什么日本忽视了培养同中国的友谊。那个日本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身旁的一位德国旅客,问他能否想像德国与法国会在一种友谊的契约中联合起来。这清楚地表明了当今一代青年学生,即在西方教师的培养下成长起来的东方青年头脑中的想法。他们死记硬背课文,却从未学到真正的东西。当他们能够模仿老师的腔调和手势,重复他们的语言,获得了满分,使得老师赞许他们时,他们就得意忘形了。然而,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错过了生活之课。显然,能够知道类似中日之间存在着敌对情绪的这种情况在欧洲也有先例,使得那位日本青年大为得意。然而我确信,他的看法决不代表日本人民的最优秀的思想。他没有认识到仇恨的可怕含义;没有认识到它在相互毁灭的恶性循环中。这番谈话使我开始想到,那棵经过精心培育的民族利己主义的有害之树,是如何将它的种子撒向全世界的;又是如何因这些种子所产生的收获,那种以自我毁灭的无尽轮回而令人厌恶的,赫然带着西方特性之印记的收获,来博得我们东方的这些天真幼稚的学生的喜爱的。然而,新的时刻还是到来了。在这新的时刻中,我们必须亲证那条古老的真理,尽管它有老调重谈之嫌。这一真理是:能够拯救我们的不是骄傲,不是复仇,不是邪恶的外交谎言,也不是金钱、体力或组织所代表的力量。

昔时,伟大的文明不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曾一度繁荣过。因为它们一直在为人类生产着精神食粮,它们将生命根植于对理想的信仰,同时这种信仰又是创造性的。这些伟大的文明最终被诸如我们现代那些过早成熟的学校学生之类的人所扼杀。这些人头脑灵活,表面上很有批判精神。他们是自我崇拜者,在权与利的交易市场上是精明的讨价还价者,对于短暂性的事务的处理也显得颇有能力;他们胆敢用金钱购买人的灵魂,将其榨干后就扔到垃圾箱里;他们被感情的自杀性力量所驱使,终于放火点燃了邻人的房屋,而自己也被熊熊烈火所包围。正是某种伟大的理想才创造了人类那些伟大的社会;正是盲目的感情将其粉碎。人类的社会只要为生活生产食粮就会繁荣昌盛,而当它们因贪得无厌而将生活榨干时,它们就会灭亡。我们的先哲曾经教导我们说:正是真理方可使人类摆脱覆灭的命运。让我试着解释一下我们的先哲的这句格言。

在印度有个传统,即是我们将自己的头脑紧密依附于某种曼特罗,依附于某一伟大的经文。每天我们都要将思想集中于此,于是它的含义便逐渐与我们的自身融为一体,赋予我们的尘世生活以它的真理中的均衡和寓于永恒中的宁静。一个对我帮助很大的这种曼特罗,以娑底也姆一词开头,说明了上帝即是裟底也姆,意即真理。人们害怕数目众多,害怕数目只会增长而彼此之间却无联系。要他们通过许多道各自独立的门去接近事物,然后又对其中的每一个事物分别致以“认识”的敬意,是相当令人厌烦的。在我们智力发展的早期阶段,由于我们的头脑不加区别地渴求一切知识,便胡乱地抓取那些独立的事实,试图将其一股脑儿地贮在起来。渐渐地,我们的头脑终于懂得了它所追求的是什么,不是事物本身,而是通过它们所体现的某种价值。那个能使人们认识到娑底也姆这一最高真实之物又会在何处呢?任何事物都不是处于一种恒常的状态中。事物瞬息变幻,从一种形式转变为某种其他形式,其速度之快使我们甚至来不及凝眸注视它们。就是那些崇山峻岭在时间的舞台上也犹如倏忽变幻的影子。星星在黑暗当中骤然化作一道光亮,然后便默默地消失了。因此,在梵语中,我们用于“世事流转”之意的术语是僧娑洛,意即永远不停地运动。我们又说,这个僧娑洛如同摩耶,我们称之为梦幻。那么真理又在何处呢?

对于真理的充分表达就在这种运动本身。这种运动是一种潮流,它永远一往直前,跃过那些一成不变的、由终结构成的岩礁,并从而使人想到不可界定者,想到无限者。在一个舞蹈中,各种不同的姿势都能够协同动作,却又互不相碍。因为,它们是某一音乐真理的表达,而这个真理既包含了其表现形式的每一个独立的部分,同时又超越了它们。道德家们常常故作悲哀,大声叫嚷世界是空,因为它内中的一切都是运动着、变化着的。他们也可以说一首歌不是真实的,因为它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经过音,须让位于另一个音符。我们必须懂得,正是因其无常性,这个不断运动、变化着的世界才表达着一个永恒的真理。如果世界没有这样一种充满其间又超越其上的真理,那么它就会因为不和谐一致而崩溃,从而停顿下来。

世界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如果仅仅把眼光盯在世界的这一方面,人们就会感到世界似乎是虚妄不实的。世界是一系列事物的无意义的连续,是沿着一条胡乱行走却又侥幸走出的道路的一种盲目的、碰运气的发展。为了获得自身的利益,人们不择手段地争斗着,无情地痛击着妨碍了他们的人。他们并不觉得这样做损害了他们自己的真理,因为在事物的组合中,他们根本就没有认识到这种真理的存在。一个幼儿为了游戏的目的,会满不在乎地撕下一张张书页。因为这些书页对他来说并无严肃的真理可言。我们应该仔细考虑对待世界的方法,就是要认识到潜隐在它背后的那种永恒的意义。它使得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变动不居的事实,每时每刻都触及到它的目标。这种意义就是这样与我们生命成长的活动一起产生着。这些活动虽然不计其数,却使我们乐此不疲,因为,构成其总和的每一转瞬即失的微小部分都立即达到了目的——即生活本身。现在,我要对我所讲的每一个字负责——它们是否表达了我的生活,因为它是它们的真理之源泉。这个世界上显而易见的是变动不居的事物的无尽过程,然而应该认识到的,却是充满着世界的至高真理。当我们对财富的贪欲忽略了这一伟大的真理,并且表现得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些变动不居的事物这一事实之外别无他物时,我们的傲慢也就随着不断产生与聚集的事物的数量而与日俱增。而那相互妒忌的竞争,也鼓噪着前进,沿着一条互相倾轧的道路,通向黑暗的、徒劳无益的目标。

我们真正的欢乐在于实现完美。它不能通过物质的增长,却能通过为了理想抛弃物质而达到。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所使用的物质的数量,应减少达到他的目的所需的最低限度。若使它过于奢靡而忘却了理想的最终价值,就未免太鄙俗了。当艺术家达到那一理想时也同时得到了他的欢乐。基于奥义书所说,完全的真理是有限与无限,不断变化的事物与完美的永恒精神之间的和谐一致。在我们的生活中,当这二者之间的和谐被打破时,我们的生活日趋单薄,变得宛若一层影子,或许因贪图物质的积聚而变得粗俗不堪。我们必须承认,东方人的头脑更多的是处于永恒者的宁静之中,而不是在表现其多种变化的运动之中。这种心态体现了一种对于人的精神财富的吝啬。因为它为了保险起见,便不啻将这一精神财富禁锢于一个有限的容器之中。这种对于我们的世界的狭窄限制倒是给了我们以长寿,却未给我们以随时用不倦的冒险精神去获得丰富的经验的那种生活的朝气。在东方,从那些伟大人物身上所体现的始终充满生气的人格中,曾一度涌现出对真理的理想。这些理想经过数世纪的过程已变得停滞不前了。它们那灵感之流的涌动,已被一种懒惰的空想之芦苇和垃圾所阻塞。

一旦思想的潮流变得微乎其微,那些死气沉沉的事物就会聚集。它们那沉闷不堪的静止不动威胁着我们的生活,以图使它变为一潭死水。这种死气沉沉的可怕的负担,我不仅在印度看到,也在中国见到了。因为,我们已经放弃了我们提出疑问的权利,并且故意拒绝去理解事物,我们在不断接受将我们的灵魂献祭于毫无生气的祭坛上的惩罚。我们将最深的敬意献给了充耳不闻,献给了视而不见,献给了昏庸麻木。我们煞费苦心地建起容留魑魅魍魉的摩天大厦,却使富有生机者丧失了庇护所与生计。身在东方的我们,在生活的每一个领域中都扩大着埋葬过去的墓地,在为未来的不断增长的需求而产生出收获的土壤中立起一块块墓碑。为了极力阻止衰朽事物的骸骨化为乌有,我们浪费了多么巨大的精力。在我们的生活中,不朽真理的潮流变得日趋细弱,而阻挡这一潮流前进的沙土,却因其不可改变的登峰造极的贫瘠荒芜,而要求我们对它加以虔诚的关注。

完美的理想必须代代加以更新,采取新的主体,占领新的生活领域。否则,如果仅仅止于毫无思想的重复之中,那么人类就会变成过去时代的玩偶,沾沾自喜于操纵着他们,产生无可挑剔的正确姿势的线绳,显得滑稽可笑。这类庄重的木偶戏也许会无限期地上演下去,但是只有当它的演出不受外界的侵扰,不易于受到大群粗暴地掠夺它的饰物,并将其运往远方自己的市场的无礼之徒的强行破坏时,才会有这种可能。不过,正是因为这些生意人的这种蛮横无礼震动了我们,才可能使我们得以被拯救。它已经将我们从消沉中唤醒。而被唤醒者,至少应当会思考,尽管他还是昏昏欲睡,还会翻来覆去地咕哝着。这突如其来的困窘的第一个作用,就是使我们对那些原来的理想本身产生了怀疑。也许要经过一段时间,我们才能认识到,应当受到谴责的并不是那些理想,而是我们自己对待它们的态度。因为,假如我们那些本应给我们的精神以自由的理想,却被禁锢在迷信传统的地牢中,那么它们就会变为束缚我们的精神的最牢固的桎梏。人生具有反叛性,它通过不断冲破束缚它的形式而发展着。这些形式仅在某一特定的时期内提供庇护,然而,倘若它们不加改变,就会变为一所监狱。这位天生的叛逆者终生都在努力突破那步入歧途的形式,死亡便是他为自由所进行的最后一场战斗。在我们的社会中,哪里有那种反叛的精神,亦即生活的精神被完全遏制,形式的专制变得至高无上,哪里的言辞就变得比精神更为崇高,习惯比理性更为神圣。在那里,生活变得很虚弱。因为它的表现被限制在过于狭小的范围之内;因为,正如我们所见到的那样,只有当真理于运动之中找到自己的表现形式时,才存在完全的真实。我们有意识地将我们的一切活动与真理相联系,将其作为核心,这样就能达到既控制节律又获得精神的自由。

的确,一个人要想通过自制,通过自由去亲证真理,就会面临各种艰难险阻的挑战。然而,正如一条小溪,当它流经乱石嶙峋的河床时,会发现自己的潺潺水声欢唱得更为酣畅淋漓。正是这种阻力为生活注入了更为丰富多彩的美妙和谐之音。在那些贪恋安稳懒惰的人看来,每一个趋向积极主动的创造性努力的活动都不啻是对古老传统之尊严的冒犯。对他们来说,他们的生命已被丛生的疾病、悲伤、贫困、侮辱和失败所扼杀。他们因自由的丧失而受到惩罚。因为他们企图将真理禁锢起来。我们有些东方学生也许会马上武断地乱下结论,说人生具有反叛一定是模仿了西方的形式。然而他们应该懂得,当僵死的习俗是对我们自己往昔生活的抄袭时,模仿就会是对他国人民生活的抄袭。二者皆为“非真实”的奴隶。前者,尽管是一副锁链,却至少对我们来说还算合身;而后者,因其全然不合身,因而也就等同于一副锁链。生活是通过自身的发展,而不是通过向其他民族仿效什么而使自身获得自由的。

如若东方像一个畸形发展的附庸那样跟在西方后面亦步亦趋,妄图猛烈抨击上天,蔑视神灵,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对于人类来说,这不仅过分而又无益,并且还会令人失望,是一场骗局。因为,如果东方企图复制西方的生活,那么这种复制必然是一种赝品。毫无疑问,西方以其大量的商品、旅游者、机关枪、学校教师以及一种伟大的宗教压倒了我们。然而它们的追随者们只热中于为上述名单扩充新成员,却不注意在那些不会带来利润的细节或者不便于操作的实际活动方面去仿效它。但是,西方通过其活跃的思想力对我们的生活所施加的影响为我们帮了一个大忙,它激发着我们将思想变为行动。因为它的思想是伟大的,它的智力生活在其核心中具有理智的正直,具有真理的标准。

将我们的头脑从睡梦中惊醒的第一个作用,就是使它强烈地意识到摆在它面前的是什么。但是,既然初被唤醒的那种惊异已然消退,就到了懂得什么是“内在”的时候了。我们正在开始了解自己,我们正在发现自己的思想。因为来自西方的思想要求我们的关注。毫无疑问,我们东方人不过分看重通过占有优势而获得的成功,却高度评价通过实现我们的“达摩”,我们的理想而获得自我实现。让东方的觉醒激励着我们自觉地去发现我们自己的文明的本质和普遍的意义,清除它的道路上的碎砖乱石,使它挣脱那产生杂质的一潭死水的束缚,从而使它成为人类各个民族之间进行交往的一条通衢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