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漠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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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青海篇(1)

美丽的布谷鸟,

你何时到印度去?

走时请告诉我,

我在美丽的树林中等待你。

美丽的姑娘,

你何时到村子上来?

来时请告诉我,

我在富饶的村子里等待你。

——青海藏族民歌

地是王,水是后。

——青海民谚

在“天路”上爬行

继2002年考察“三江源”(黄河、长江、澜沧江源头)、2005年再次考察黄河源区之后,2007年8月初我第三次去青海。从成都动身,本想买票直接到西宁,但售票员告诉我,今年经西宁坐火车去拉萨旅游的人很多,没有票。于是我只能先到兰州再转西宁了。

去兰州的车人也很多,近年来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后,出门旅游成为时尚,火车上扶老携幼、拖儿带女到处观光的人着实不少,拥挤而嘈杂。一路下雨,翻过秦岭过了宝鸡后仍然烟雨蒙蒙,这是多次往返甘肃境内从未遇到过的。过天水市后才晴了。

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火车晚点,兰州下车后,我急急忙忙地登上了去西宁的快车,但实际并不快,比高速公路的汽车慢很多,到西宁已是晚上8点,而且又在下雨,匆忙中我丢掉了雨伞,搞得很有几分狼狈……

自从2002年访问三江源地区的玛多(黄河第一县)、玉树(中华水塔)、曲麻莱(江源第一县)等地后,我便常常记挂着那里的生态环境。三江源属于生态环境极端脆弱而敏感的地区,目前人口约70万,是解放初期的3倍,牲畜数约2200万个羊单位,是解放初期的4倍多,在牲畜增加的同时,草原却在退化,草产量逐年下降,超载量达60%,三江源地区的生态问题已经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近日看到媒体报道《“中华水塔”三江源生态环境治理初见成效》,后来又从报纸上看见全国政协委员对三江源生态保护与建设提出建议,心里便有些高兴。

到西宁后,我向有关部门了解青海的沙漠化问题,接待我的工作人员都皱着眉摇头说:“形势不容乐观!”

我又询问道:“三江源地区现在咋样呢?”

他们回答:“正在移民哩!”

仔细一了解才明白,原来,青海省有关部门曾认为,三江源地区一共不过几十万人,干脆全移出来让大自然休养生息,但具体一执行,才知道这方案根本办不到,便改成移民5万多,如今三四年过去了,只移出1万来人,玛多和曲麻莱沙漠化的面积都在扩大。不过,也有好消息,黄河源区的两大淡水湖鄂陵湖和扎陵湖的河口不再断流,水量增加了。人们说,这可能是由于近两年青海的降水量增加了,包括自然降雨和人工降雨。

我又问他们:“曲麻莱一位领导曾告诉我,几年后县城将被沙漠化逼迫得再次搬迁,现在怎样了呢?”

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后有人苦笑着摇摇头回答:“不是县城要搬迁的问题,而是这个县城是不是还会继续存在……”

从三江源地区他们谈到了青海一些大面积荒漠化和沙化的地方,包括近年来新的沙漠化地区,特别指出了黄南藏族自治州的泽库县,这是三江源的外围,过去生态环境很好,但现在竟出现沙化了,他们建议我到泽库去看一看。

我知道泽库县,这里本是一个得天独厚、水草丰茂的好地方,是青藏高原东南隅的一个“山间盆地”,30多条大小河流汇集在这里,隆务河等是黄河重要的支流。这里有青藏高原十分罕见的原始森林,有美丽的牧场。正因为它的富裕,唐中宗遣嫁金城公主到吐蕃时,曾把它作为嫁妆……

难道这样的地方也会沙化?

我坐上交通车“夏都平安快客”向泽库进发,西宁到泽库共280多公里,车站告诉我,“快客”走的是高速公路,下午两三点钟就可以到泽库了。

从第一次到青海考察,我就对这里的“天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称之为“天路”一点也不夸张。汽车离开西宁市刚上“高速”就坏了,在高速公路上像蜗牛一样慢慢挪动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原来,有一根管子裂缝了。司机用简单的“土办法”处理,从工具箱里掏出卷胶布死劲缠,一小时后再次上路。上路后,汽车不走高速公路了,拐到一个小镇上去换轮胎,再次停车半小时。换轮胎后走了半个小时便停下宣布吃饭……旅客们都吃得简单,不到半小时都回到车上,但那位司机却慢悠悠地足足吃了50分钟……

下午了,饭也吃过了,该好好走了吧?谁知刚出发半小时轮胎又爆了!又停下来修理。

补胎后,好像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们的车仍然在“天路”上爬行。我看了看计程表,老天爷,每小时的行程仅仅15公里!有的地方还有大段滑坡和泥石流,每到这样的地方,我们的汽车不是“爬行”,而是“挣扎”了……

更奇怪的是,全车人对这种现象似乎司空见惯,除了我表示不满并提出意见外,没有一个人发出怨言,大家都是一副麻木的、听天由命的神情。人们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时间的飞逝,我想,这可能也是当地不能摆脱贫困落后的原因之一吧。

路虽然修过了,但管理不善、观念落后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下午3点半钟,第五次停下补胎,这是在同仁县附近,从上午8点45分动身,6个多小时仅仅走了100多公里!以后5点多钟再次爆胎,这一次司机大概也觉得“太过分”了,不好意思再停车修补,而是像个蹶子一样拖着破胎慢慢地挪动着脚步……

虽然“快客”变成了令人沮丧的“慢客”,但沿途的风景却给我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和安慰。

一路上,山连着山、坡连着坡,公路在山上盘旋,许多路段二三十米就要拐一个弯,由于海拔已经4000多米了,因此没有看到高山峻岭,只看到绵延不绝的缓坡丘陵,常常一面是山崖一面是沟壑或河流。山上一般没有树,只有矮矮的野草泛着绿色。

天空是明亮而单纯的蓝天白云,有时可以看见一两只御风飞行的雄鹰。路边有漂亮的、金碧辉煌的庙宇,山坡上常常可以看见玛尼堆和迎风飘扬的彩色经幡,这些都是藏区特有的风景,总是令我迷恋和欣喜。

200多公里,随着海拔的变化,我度过了不同的季节。有的地方油菜正在开花,小麦正在灌浆,大地像黄黄绿绿的锦绣;有的地方菜籽已经饱满,麦子已经泛黄,快要进入收割季节;而有的地方已经收割,正在打场了。

在隆务峡谷里,许多路段都被洪水、滑坡和泥石流冲毁,我们的蹶腿“快客”行走起来分外艰难。但在红土山附近我却意外地看见了黄河美丽的身影——和我过去多次看到的黄河完全不同。它是碧绿的,绿得像纯粹的翡翠,我只在九寨沟的溪水里看见过这么令人惊叹的颜色,柔和、宁静、美丽,一点也没有印象中的暴烈和污浊,像一泓绿色的美酒。红色的土山、绿色的河水交相辉映,更加衬托出河水的碧绿和透明……遗憾的是,这样美丽的母亲河并没有保持多久,仅仅几十公里便改变了颜色。由于水土流失,红色的泥土逐渐融入河水,最初,像画家在绿色的画布上涂了几抹红色,以后,有了更多的支流与泥土涌入,母亲河终于彻底地变成了泥浆一样的黄色,李家峡一带已经是我们熟悉的黄河了!

在同仁县和泽库县之间有绵延几十公里的森林,这是麦秀林场,是原始的乔木林而不是灌木林,在青海除了大通河流域外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森林中除了杨树、柳树,还有云杉、冷杉、赤桦、落叶松和其他品种的松树,云杉高大、挺拔的身躯伟岸魁梧,直指蓝天,树枝上还悬挂着原始森林特有的“树幛”,轻纱一样裹满全身。深绿浅绿,重重叠叠,从车窗里望去,似乎咫尺可及,一伸手便是满把的绿色,真正秀色可餐。能看到这样美丽的森林,也算不虚此行了。

进入泽库县后,草原上便出现了羊群和牦牛群。草原并不丰茂,牧草只有一两寸高,夕阳西下了,牲畜们仍然头也不抬地啃啮着草原,好像并没有吃饱……

上午8点45分动身,下午7点45分才到泽库,280公里足足走了11个小时,这种速度真是匪夷所思!在路上,泽库县林业环保局几位领导曾多次打电话和我联系,询问到了什么地方,他们担心我是不是在路上出了车祸,因为估计至迟下午3点钟就应该到泽库了。

泽库在青藏高原东南隅,境内群山盘亘,东部北部山高谷深,中部隆起,西部开阔平坦,属于青藏高原的丘陵地区,局部有高原特有的沮洳滩地,和沼泽类似。县境内水资源丰富,有大小河流30多条,隆务河上游及麦秀河支流的河谷地带都保留有秀美的森林。泽库年均降水量437.2至511.9毫米,年均蒸发量1349.9毫米。全年没有夏天,春秋两季也很短暂,冬季长达11个月之久,但和青藏高原许多地方一样,日照时间长,是发展太阳能的好地方。县城海拔3800米,面积6600多平方公里,人口6.2万多。

从自然条件看来,泽库并不差,应该是一个发展畜牧业的好地方,为什么近年来会有80%的天然草场退化,而且一部分草场已经剧烈沙化呢?

据当地有关部门介绍,人为破坏还是主要原因。

1953年建县时,泽库只有1.6万多人,以后随着大规模移民垦荒,人口快速上升,到1982年已达3.4万多人,30年中翻了一番多,现在已是6万多人了。

在人口快速增加的同时,为了政绩,又过分地追求牲畜的存栏数,以致牲畜大量超载。1954年全县牲畜的存栏数是52万头(只),70年代迅速增至百万头(只),最高的1978年曾达到110多万头(只)。目前,全县牲畜的数量仍然过多,估计草原仍然超载80%以上。在草原过载的同时,“农业学大寨”中又盲目地大建“草库伦”,10年中垒草皮墙340处,面积120多万亩,以致部分草场被铲光,受到了难以恢复的破坏……

正是由于这样一些原因,泽库的草原由西向东逐渐由退化又发展到沙化了。2000年以前,泽库还没有看到过沙化的土地,但如今,沙化地已达40万亩,并且逐步形成了迤逦的沙丘带,严重威胁着农牧民的生产生活。2000年以来,泽库还常常发生风灾,沙尘暴出现时,房里白天都要点灯,道路都刮得看不见了。2007年雨水好像多了一些,但6月下旬还下了场大雪,干部们说,这是气候“反常”。

于是,泽库既是全省学大寨的先进县,但也是国家级贫困县,至今还有相当一部分老百姓生活在温饱线以下。干部们的家一般都在西宁市,孩子交给祖父祖母或外公外婆,父母亲每逢节假日才回去。

在泽库县城休息一夜后,第二天在县林业环保局副局长张志诚(藏族)的陪同下我去考察草原。

这天又是个雨天,早晨草原上空乌云密布,不知是自然降雨还是人工降雨?

雨雾中恍惚看到草原上有一群群披着塑料薄膜的藏族妇女和孩子在雨中疾走,有时又弯下腰……“他们在干什么呢?”我好奇地问道。“他们在捡蘑菇,现在正是草原上生长蘑菇的季节,过几天就捡不到蘑菇了。”张志诚回答我。

是的,昨天晚饭的菜肴里就有草原上的鲜蘑菇,是漂亮的浅黄色,入口后滑滑的、嫩嫩的,十分鲜美。蘑菇在下雨天便会从地里冒出来,在绿色的草原上一个个像黄色的珍珠。由于味道鲜美,又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营养价值极高,因此价格扶摇直上,现在已经卖到14元一斤,是当地羊肉价格的两倍了。

草原上有神奇而可爱的“蘑菇圈”,这是大自然的杰作。蘑菇圈是一些绿茵茵的草圈,但这些草圈的牧草比周围的草丛更高、更密、更绿,在雨水多、气温高的时候,圈内便会长出蘑菇。蘑菇圈大多是雷电引起局部火灾,火灾把植被烧死后便给菌类的生长提供了有利条件,而菌类的激素反过来又刺激了牧草的生长,所以蘑菇圈的草比一般草地更高、更密,而且优质牧草也更多。

我眼前的泽库草原有大量被老鼠毁坏的痕迹,张志诚叹息着:“美丽的草原啊,已经被老鼠搞得千疮百孔了!”偶尔有几只鼠兔或鼢鼠从我们的车前跑过,张志诚苦笑着对我说:“今天下雨,老鼠都回家打洞去了,不然你会看见更多更多的老鼠……”

是的,在黄河源区的玛多县和长江、黄河的源头曲麻莱,我都看见过成群结队、在车前“耀武扬威”、欢蹦乱跳的老鼠,它们繁殖力极强,已经制造出大量寸草不生的“黑土滩”了!

泽库县的畜牧部门曾进行过测算,如今全县有鼠的面积已占草原面积的一半,而鼠害严重的地区已占草原总面积的四分之一。52只鼠兔的采食量相当于一只羊,而鼠兔的繁殖力比羊强得多。鼢鼠洞穴更是纵横交错、串联成网,造成了大量黑土滩。

泽库的公路两旁也出现了许多“黑土滩”,如今它们是退耕还草、进行生态修复的重点。但我注意到,不只在草场上,在油菜地、燕麦地、青稞地里也有黑土滩。沿途大片大片的菜花开得金黄,一些养蜂人在菜花地旁安营扎寨。青海种油菜的地方不少,在青藏高原上种植油菜,好的每亩能产二三百斤,坏的仅有几百斤,因此流行的是广种薄收,这种落后的耕作方式,便直接造成生态脆弱的高原草地大面积退化和沙化,从长远看来显然得不偿失。至于为什么要种这么多油菜呢?原因很简单——菜籽的价格比较高。

离泽库县城西50公里至70公里处,便是大面积的沙化带。近几年,沙丘正向前后左右辐射。在巨大的沙丘下,我看见有一所小学和几户农牧民的土坯房,和高大的、凶恶的沙丘相比,它们显得如此孤单、孱弱而无助,用不了多久它们将被黄沙掩埋,如今县里已经不得不研究它们的搬迁问题了。

张志诚忧心忡忡地告诉我,最初这里只出现了一块小小的沙斑,以后沙斑逐渐扩大,并且出现了更多的沙斑……再以后,沙斑连成了一片,形成了沙地和沙丘;最后便出现了这迤逦绵延、面积几十万亩的沙漠化土地。绿色消失了,阳光下,这里只有一片惨白。张志诚蹲在地上,一面用手指挖着沙土,一面喃喃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一些草地远看是好的,但走近一挖,下面竟全是沙子……”

我曾经考察过的四川若尔盖地区——黄河第一弯,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如今,若尔盖的沙化问题已经不容忽视了。

在离沙化带不远的地方,县林业环保局自己搞了个治沙试验点,不到10亩地,种了些高山柳、云杉、青杨、柏树、黑刺、锦鸡儿之类的植物,准备以后推广。在青藏高原严峻的自然条件下,这些作物有的已经枯死,但杨树、黑刺和云杉表现不错,大部分已经成活,但能不能大面积推广,如何大面积推广却有一系列难题。面对沙漠化咄咄逼人的进攻,泽库似乎束手无策……

路边的山坡上五彩的经幡在漠风吹拂下飞舞着猎猎作响,这是向蓝天祈祷的经文,向大地赞颂的歌谣,寄托着藏族人的敬畏,也寄托着他们的祝福和希望。土丘上有高大的“俄堡”(敖包),一位年轻的牧民牵着一匹栗色骏马绕着俄堡一面走一面向空中扔敬神的“龙达”,他要去参加赛马,临走前祈求神灵保佑他取得胜利……

和日乡是泽库县出现严重沙化的地方,但和日乡又有远近闻名的藏民族文化瑰宝——和日寺院石经墙,在考察沙化地后,张志诚便带领我去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