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有求于日本,也没有理由加以拒绝。但是,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他们要求阿波丸拆去所有护航火炮,将船体漆成象征生命的绿色,并在船舷两边画上大大的白色十字架,夜晚航行,需要用特殊探照灯照在“白十字架”上,在几千米之外就能看见。
经过研究,日本认为美军的要求可以接受。于是,这艘肩负着人道主义使命的绿色“白十字架”商船,便以“绿十字船”的名字,在日、美拼杀中,扮演着另外的角色。
1945年2月17日,阿波丸从日本门司港起航。此前,日本已经将往返航线、时间、装载货物和到达港口等,详细通知美方,随后,就得到了美方痛痛快快的答复:“阿波丸将救援物资运送到台湾、香港、西贡、新加坡、苏门答腊、巴达维亚、门托克,送给被日军扣留的盟国人员。美国政府和盟国方面共同保证阿波丸往返航行的安全。当然,只有阿波丸遵守约定航行日程,其航行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不久,美国又收到了国际红十字会转交的阿波丸清单:救援包24597个,总重量约2000吨。
3月10日,阿波丸一帆风顺,驶入航程终点: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港。未做任何休整,就风尘仆仆地踏上归程:3月12日,抵达雅加达;19日,抵达门托克;24日,抵达新加坡;28日下午,离开新加坡,朝着日本门司港疾驶……
为了确保阿波丸的航行安全,美国海军太平洋潜艇部队司令和西南太平洋潜艇部队司令,给海上所有的潜艇分别发送了阿波丸的回航行程,再次发出给予安全通道的指令。为确保每条潜艇都能收到,这条电报三个晚上被连续发送了三次。
眼看着阿波丸凯旋的日期日益临近,日军参谋本部露出得意的笑容。阿波丸瞒天过海,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出航时,在它的底舱装载了6000吨军火及飞机零件,弹药包装上画的是红十字标记,装卸船也由日本士兵搬运,严格保密,为困守东南亚的日军雪中送炭;归来时,从新加坡装上了9812吨战略物资和金银财宝,还运回了2009名有生力量(官员和侨民1888人,船员120人,船上出生1人),为固守日本列岛奠定了基石。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拼命挤上“诺亚方舟”
跨入1945年的门槛,日本的军用物资越来越匮乏,国内掀起了“献金”热潮,在殖民地到处搜刮废铜烂铁,甚至连大连街头的路灯基座都被砸碎,运往日本,但是,战争恶魔像一个大肚汉,怎么喂也吃不饱。国力衰败,军力衰退,朝野上下无不感到,日本战败只是个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同盟国却后来居上,节节胜利。1945年2月11日,苏、美、英三国首脑签订《雅尔塔协定》。协定的主要内容是:在德国投降及欧洲战争结束后两个月或三个月内,苏联将参加同盟国方面对日作战。消息传出,世人无不欢欣鼓舞:日本已成为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啦!
正是在这样的国际大背景下,阿波丸作为最后一艘从东南亚返回日本的客轮,被渴望回国的日本人视为“诺亚方舟”,就显得毫不过分。于是,阿波丸所到之处,日本侨民破费重金、买通关系、争抢船票,甲板上、过道里,所有的地方都塞满了人。甚至连即将临产的孕妇,也不愿意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破例登船。“与外务省有关的人员有106位。其他就是此前失去船只而留在岛上的遇难船船员和船长,脱下军装、换上平民服的高级军官,以及民间人士共1856人。船上总共挤了2000多人,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在定员60人的一等舱内有外务省的高官、将军和校级军官80余人。升降机上也铺上了席子,改成临时船舱。多出来的人就以甲板为床、以天为被,狭窄的走廊里也挤得一塌糊涂。”阿波丸幸存者下田勘太郎回忆说。
血债要用血来还。登船者都知道,战败之后,滞留在东南亚的日本人,将会成为当地民众发泄仇恨的靶子,死无葬身之所。
当阿波丸鸣响汽笛,缓缓驶离新加坡,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解脱之感。是啊,可以回家了!哪个地方能比家更安全呢何况,他们每个人都带回了大量的金银细软,这些财富,足够他们维持有尊严的生活。
作为太平洋上唯一一艘有安全承诺的日本客轮,阿波丸也是归心似箭,始终保持着16节至18节的速度,向目的地驶去。不这样不行啊。美、英1400多艘舰船在冲绳附近大规模集结,18.2万将士即将拉开进攻日本列岛的帷幕,晚了,很可能被关在家门外边进不去了。
可是,刚离开新加坡,阿波丸上的乘客的心弦尚未彻底放松,就又绷紧了。下田勘太郎回忆说,阿波丸一离开新加坡,便有美国飞机出现,进行擦着桅杆的低空飞行,使人心神不定。第二天,美国潜艇开始尾随跟踪,常常忽地冒出水面,叫人心惊胆战。整个航行是阴沉、灰色的。只发生了一件使人振奋的事情:搭船者、三菱银行分行经理的夫人,在大舱口平安地生下了一个女婴。孩子的啼哭打破了船上的沉闷,喜讯迅速插上翅膀在船上传扬开来,人们露出笑容,以为这是个吉利之兆。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竟成了阿波丸最小的罹难者。
潜艇连发三次警告
按照航行计划,从新加坡到台湾海峡北部出峡口,也就是平潭海域,阿波丸需要跑三天。过了凶险的中国南海和台湾海峡,越过出峡口,驶入东海,北九州岛及其门司港指日可待。
4月1日,台湾海峡碧波如洗,风平浪静,滨田松太郎船长放下了久端的望远镜,朝身边的岩桥一男中将看了一眼,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岩桥一男是日本第三船舶运输司令部参谋长,为了确保这次重要航次的安全,他亲自押船,几天几夜没合一眼。
然而,经验丰富的滨田松太郎却不知道,阿波丸之后,大海之下,一双鹰眼正在密切地注视着阿波丸的一举一动。
原来,编号为SS—393的美军皇后鱼号潜艇,正在执行第17机动部队司令官的作战命令,在东海深处进行攻击性巡逻。皇后鱼号潜艇艇长是查理·拉福林,1910年生于美国卡罗莱那州,19岁考入美国海军学院,曾作为篮球运动员参加全国比赛。1933年毕业,到新墨西哥号战列舰上服役。1938年,进入美国潜艇学院进修,之后,到潜艇部队服役。1944年,由于战供突出,拉福林少校被提拔为皇后鱼号潜艇艇长。
二战期间,美军都是根据情报部门提供的情报,再派遣潜艇到目标海区执行“猎杀”任务。潜艇进入任务区,由艇长独立指挥。
1945年3月10日,皇后鱼号和僚艇海狐号一起前往台湾海峡,半个月时间里,没有攻击任何舰船。直到4月1日12点,海狐号报告说,它用鱼雷对一艘日本运输船进行了攻击。由于牛山岛海域地处台湾海峡咽喉地带,距离日占区只有18海里,它的攻击行动可能引火烧身,遭到日军反潜军舰或飞机的攻击。皇后鱼号随即拉响战斗警报,做好了作战准备。
21时15分,牛山岛海域大雾时浓时淡,皇后鱼号乘着夜色浮出海面,低速巡逻。拉福林意识到,这种天气极容易掩护敌人的行踪,因此,他命令部下利用声呐,仔细搜索一切可疑目标。
22时,声呐员报告,在皇后鱼号约15公里的东南方向,发现了一艘疑似日军战舰。22时25分,皇后鱼号向僚艇作了通报。
从潜望镜里可以看见,目标很大,速度很快,但是因为海雾的缘故,它时隐时现,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皇后鱼紧盯着目标舰艇,保持着一二公里的距离。拉福林也不敢让潜艇靠得太近,如果真是日本军舰,一旦靠近,岂不是自寻死路
据事后陈述,为了慎重起见,拉福林发出了“停船接受检查”的命令,目标舰艇没有任何反应。
拉福林以为对方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又用国际语连续发布了两次命令,目标舰艇仍然是不予理睬。
拉福林被激怒了,命令部下:“加速,追上去!”
目标舰艇见势不妙,非但不停,反而加速前进,企图甩掉“尾巴”。
“22时59分,月亮从云层后面爬出来,但海面仍然被浓雾掩盖。视线范围仍为200码。”
23时,在距离目标舰艇1200码(约1100米)时,拉福林下达了攻击命令。“在贴近敌舰开始用鱼雷攻击时,瞭望台的瞭望士官、后方瞭望台的士官、轮舵手以及艇长想辨认敌舰的型号,但最终没有能够确认。”
皇后鱼使用尾部发射管,连续发射了4枚鱼雷。4枚鱼雷就像“击鼓传花”那样,依次爆炸,全部命中目标。“3分钟后,看到第一发鱼雷爆炸的火光,并听到了爆炸声。接着,后发鱼雷接连爆炸,爆炸的火光在雾中清晰可见。23时05分,此时,所显示的敌船信号声消失(目标消失),意味着敌舰在第一发鱼雷命中3分钟后沉没。”——拉福林回忆说。
“臭婊子,这么快就沉没了,难道是豆腐造的”
拉福林对巨舰瞬间沉没,颇感意外。他一边命令向上级发报报捷,一边指挥潜艇上浮,火速驶往舰沉海区,看看能不能抓几名俘虏,进一步扩大战果。
皇后鱼仿佛一条巨鲨,迎风斗浪,一根烟工夫,就快速赶到。探照灯白色的光柱扫过海面,敌舰的身影全无,海面上,油迹斑斑,经过灯光照耀,闪射出诡异的五颜六色;木板、家具、衣服、成捆的橡胶,在波涛里上下沉浮,有20来个幸存者相继招手呼救,等救生索抛过去,一阵海浪卷过,人头转眼间不知去向。海浪大,海水凉,水中又有油花,幸存者手脚僵硬,浑身沾满了重油,很滑,即使看见救生圈,也难以抓得住;勉强抓住了,也抓不紧,一拉就“脱钩”。
就在大家失望的时候,又看见潜艇不远处有个幸存者,像醉汉似的,在波涛间摇晃着呼救的手臂。艇员们立即将救生圈抛了过去,他似乎挺有经验,憋了一口气,看准时机,一把抓住,并乘机死死地抱在怀里;艇员们一起用力,把救生索往回拉;可是,海浪卷过来,卷过去,幸存者在波浪的“秋千”上荡来荡去,就是拽不上潜艇;幸存者喝了一口又一口海水,奄奄一息,手脚越来越显得僵硬而不听使唤,一个浪头压过来,他手一松,沉入海中。艇员们深感惋惜,又一排海浪像无数只手臂,把幸存者托出海面,并拼命地摔到潜艇上,艇员们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服,连拉带扯,把他拖上了前甲板……
“当时,他已经筋疲力尽,处于昏迷状态。过了一小会儿,他稍稍清醒。问他是否懂英语,他点点头。但是却不能清楚地回答提问。因此,把他带到舰艇内进行治疗。”
等到4月2日6点10分,皇后鱼号已经脱离战场,幸存者神志基本清醒了,经过讯问,他交代说,自己名叫下田勘太郎,被击沉的大船名字叫阿波丸。
拉福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句,等到确认之后,他满心的欢喜顿时烟消云散。
“我的上帝,怎么会是‘绿十字’阿波丸!”
拉福林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向上级发报报告实情,并附上了一份俘虏审讯记录。
太平洋潜艇司令部接到电报,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有丝毫懈怠,马上向美国政府紧急报告。美国政府手忙脚乱,慌忙召集有关部门,悄悄地研究应对之策……
海军作战部长、五星上将埃尼斯特·J·金命令太平洋舰队司令、五星上将尼米茨,立即将皇后鱼号召回关岛军港,解除拉福林的艇长职务,并把他关押起来,听候处理。
美国政府十分头疼。请求日本派遣商船,为己方战俘和侨民运送人道主义物资,本来就是由美国动议的,现在,又由美国潜艇将日本所派商船击沉,除了一人侥幸获救,其他2008名乘员全部葬身海底,这种严重的背信弃义行为,会使美国的形象大为受损。但是,真相又能掩盖多久呢是迅速地对日本实话实说,承认过失,还是能瞒一天算一天,拖延下去就此,美国军方与国务院发生了严重分歧。4月4日,美国国务院以绝密文件的等级,对军方即将采取的公布事件真相的动作迅速“叫停”:
主题:关于要求公布阿波丸事件的有关事项。
重点:据说海军部准备公布这一不幸事故,而且为了征得国务院的同意,将于今天下午呈送所谓《公布方案》。
事故背景:得到安全保证的阿波丸,在结束向东南亚港口运送盟国救援物资之行后,踏上返回日本的归途。正是这条船于4月1日被击沉。国务院于3月31日曾接到其变更返回港口的通知,而此前也得到过阿波丸改变原计划停泊港口的通报。因为来不及将此通知及时告知盟军舰队,很有可能攻击阿波丸的美国潜艇就没有收到这一通知。以此为由为自己辩护或许可行。只要还有可能获得新的情报,我方就不应仓促作出处理决定。海军部只是报告美国潜艇击沉此船,而幸存者情况不明。
目前,我方尚不能向日本公布击沉此船。否则,将导致日本在获取情报方面占据上风。现在公布事件发生,无异于承认美国的过失。因此,辩护应在确认犯罪被起诉之前。
我们正在和日本政府进行交涉,要求日方再次向盟国的俘虏及扣留人员运送救援物资,并交换被俘人员。阿波丸事件对目前的交涉和以后的接触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切不可贸然行动。
就目前被敌扣留人员而论,英国被扣留人员较美国为多。他们也有较大的利害关系。因此,我方应该加强与英方的联系,协同行动。
结论:在日本提出抗议,我方决定采取对策之前,国务院禁止海军部公布这一案件。
日本政府强烈抗议
在美国抓耳挠腮的时候,日本也是坐卧不安。迟迟不见阿波丸靠岸的日本政府和参谋本部,也是“悄悄的,打枪的不要”,偷偷派遣飞机、舰船、潜艇等,在预定航线上四处寻找阿波丸的踪影。在没有获得确切消息之前,日本人不愿意暴露秘密,也不相信阿波丸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阿波丸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等到4月10日,也就是阿波丸计划靠岸一周后,日本政府和参谋本部彻底绝望了。他们断定,阿波丸凶多吉少。于是,日本政府通过瑞士驻东京大使馆,向美国政府发出质询:要求其提供阿波丸的详细情况,并协助寻找。
接到日本政府的质询,美国政府似乎是雷厉风行,在第一时间(美国时间11日)就作出正式反馈:
据有关情报报告:4月1日,在离阿波丸预定经过位置40海里处,有一艘船被潜水艇击中沉没。当时,船上的灯火和照明灯光都无法看见。船被击中之后立刻沉没。救起的唯一幸存者告诉该船是阿波丸。而如果被击沉的真的是阿波丸,美国政府对这起事故表示非常遗憾和不安。如果再有详细情况,我们将随时通知日本政府。
但是,关于击沉船只的确认问题,还有若干不确定之处。即使真的是阿波丸,事件的责任应由哪方承担有待进一步判断。美国政府保证以诚实的态度对这一事件进行调查。
希望日本政府不要因此改变去海参崴运载盟国救援物资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