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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墨子

墨子,战国初期伟大的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姓墨名翟,生卒年不详。近代学者一般认为,墨子生于公元前476年左右,卒于公元前390年左右。墨子出生何地,也有争议。《史记·孟荀列传》说他是“宋之大夫”,有的认为他是鲁国人,也有的说他原为宋国人,后来长期住在鲁国。墨子自称“今翟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似属当时的“士”阶层。但他又承认自己是“贱人”。他可能当过工匠或小手工业主,具有相当丰富的生产工艺技能。墨子“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长期奔走于各诸侯国之间,宣传他的政治主张。相传他曾止楚攻宋,实施兼爱、非攻的主张。他“南游使卫”,宣讲“蓄士”以备守御。又屡游楚国,献书楚惠王。他拒绝楚王赐地而去,晚年到齐国,企图劝止项子牛伐鲁,未成功。越王邀墨子作官,并许以五百里封地。他以“听吾言,用我道”为前往条件,而不计较封地与爵禄,目的是为了实现他的政治抱负和主张。

墨子也是中国古代逻辑思想的重要开拓者之一。在《墨子》一书中,他比较自觉地、大量地运用了逻辑推论的方法,以建立或论证自己的政治、伦理思想。由于墨子的倡导和启蒙,墨家养成了重逻辑的传统,并由后期墨家建立了第一个中国古代逻辑学的体系。墨子作为先秦墨家的创始人,在中国哲学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墨子在上说下教中,言行颇多,但无亲笔著作。今存《墨子》一书中的《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等篇,都是其弟子或再传弟子对他的思想言论的记录。这是研究墨子思想的重要依据。

原文

非攻

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情欲誉之审①,赏罚之当,刑政之不过失。”是故子墨子曰:“古者有语:‘谋而不得,则以往知来,以见知隐’。谋若此,可得而知矣。”

今师徒唯毋兴起,冬行恐寒,夏行恐暑,此不以冬夏为者也。春则废民耕稼树艺,秋则废民获敛。今唯毋废一时,则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今尝计军上: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拨劫,往而靡弊腑冷不反者,不可胜数。又与矛、戟、戈、剑、乘车,其列住碎折靡弊②而不反者,不可胜数。与其牛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胜数。与其涂道之修远,粮食辍绝而不继,百姓死者,不可胜数也。与其居处之不安,食饭之不时,饥饱之不节,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胜数。丧师多不可胜数,丧师尽不可胜计,则是鬼神之丧其主后,亦不可胜数。

国家发政,夺民之用,废③民之利,若此甚众。然而何为为之?曰:我贪伐胜之名,及得之利,故为之。子墨子言曰:“计其所自胜,无所可用也;计其所得,反不如所丧者之多。”今攻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攻此不用锐,且无杀,而徒得此然也?杀人多必数于万,寡必数于千,然后三里之城、七里之郭且可得也。今万乘之国,虚数于千不胜而入;广衍数于万,不胜而辟。然则土地者,所有馀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尽王民之死,严下上之患,以争虚城,则是弃所不足,而重所有馀也。为政若此,非国之务者也!

饰④攻战者言曰:南则荆、吴之王,北则齐、晋之君,始封于天下之时,其土城之方,未至有数百里也;人徒之众,未至有数十万人也。以攻战之故,土地之博,至有数千里也;人徒之众至有数百万人。故当攻战而不可为也。子墨子言曰:“虽四五国则得利焉,犹谓之非行道也。譬若医之药人之有病者然,今有医于此,和合其祝药之于天下之有病者而药之。万人食此,若医四五人得利焉,犹谓之非行药也。故孝子不以食其亲,忠臣不以食其君。古者封国于天下,尚者以耳之所闻,近者以目之所见,以攻战亡者,不可胜数。”何以知其然也?东方有莒之国者,其为国甚小,间于大国之间,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以是攻战也。虽南者陈、蔡,其所以亡于吴、越之间者,亦以攻战。虽北者且不一著何,其所以亡于燕代、胡貊之间者,亦以攻战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情欲得而恶失,欲安而恶危,故当攻战,而不可不非。”

饰攻战者之言曰:彼不能收用彼众,是故亡;我能收用我众,以此攻战于天下,谁敢不宾服哉!子墨子言曰:“子虽能收用子之众,子岂若古者吴阖闾哉?古者吴阖闾教七年,奉甲执兵,奔三百里而舍焉。次注林,出于冥隘之径,战于柏举,中楚国而朝宋与及鲁。至夫差之身,北而攻齐,舍于汶上,战于艾陵,大败齐人,而葆之大山;东而攻越,济三江五湖,而葆之会稽。九夷之国莫不宾服。于是退不能赏孤,施舍群萌,自恃其力,伐其功,誉其志,怠于教。遂筑姑苏之台,七年不成。及若此,则吴有离罢之心。越王勾践视吴上下不相得,收其众以复其仇,入北郭,徒大内,围王宫,而吴国以亡。昔者晋有六将军,而智伯莫为强焉。计其土地之博,人徒之众,欲以抗诸侯,以为英名、攻战之速。故差论其爪牙之士,皆列其车舟之众,以攻中行氏而有之,以其谋为既已足矣。又攻兹范氏而大败之,并三家以为一家而不止,又围赵襄子于晋阳。及若此,则韩、魏亦相从而谋曰:“古者有语:‘唇亡则齿寒。’赵氏朝亡,我夕从之;赵氏夕亡,我朝从之。诗曰:‘鱼水不务,陆将何及乎?’”是以三主之君,一心戮力,辟门除道,奉甲兴士,韩、魏自外,赵氏自内,击智伯,大败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⑤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今以攻战为利,则盖尝鉴之于智伯之事乎?此其不吉而凶,既可得而知矣。”

注释

①审:慎重。

②靡弊:破烂。

③废:牺牲。

④饰:掩饰,辩解。

⑤镜:以……为镜,用……作镜子。

译文

墨子说:“古时执掌国政的王公大臣们,真正希望做到批评与赞誉慎重,赏赐与惩罚恰当,刑政没有过失。”所以墨子说:“古人有这样的话:‘思考得不出结论,就用以往的历史推测未来,用显现的事实推测潜在的可能。’如果这样谋划,一般的事就可以知道了。”

现在要起兵出战,冬天行军害怕寒冷,夏天行军害怕暑热,这行军就不适宜在冬夏进行。但是春天出兵又荒废人民耕田种地,秋天出兵又耽误收割庄稼。如今荒废一个季节,老百姓挨饿受冻而死的,就已经多得无法计算。且试计算一下军队出征时候,所使用的竹箭、羽旄、帷幄、幕帐、铠甲盾牌、刀柄器具等等,发放出去损坏残破了,而不能收回的,也多得无法计算。还有矛戟戈剑和兵车,发拨出去而后碎折破烂不能收回的,还是多得无法算计。作战时征用肥牛壮马,返回时也瘦瘠不堪,死了而不能收回的,也是无法统计。还有因为战争道路遥远,粮食断绝而来不及补充,因而饿死的老百姓,多得不计其数。而因为战时居住不安,饮食无法准时,饥饱无度,在路途中死的老百姓也不计其数。战场上阵亡的将士不计其数,全军覆没的也不计其数,就连鬼神丧失了为它们祭祀的人们,也是多得不计其数。

国家发布政令,剥夺了人民的财用,牺牲了人民的利益,竟然是如此重大,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们说:我贪图得胜的威名和获得的好处,所以要这样做。墨子却说:“计算一下自己获得的胜利,其实并没有用处,如果要盘算一下得失,反而不如损失的多。”如今攻打一座三里的城郡、七里的外围城墙,如果不动用精锐的军队,也没有死伤就攻克下来,那怎么可能呢?死掉的人,多者数以万计,少者也以千计算,然后一个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才能获取。现在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荒芜的城邑上千,却没有充裕的人来居住,还有广延万里的土地,没有充裕的人来开辟。如此看来,土地是有余的,而人民却不足。现在却尽力将士民送入死地,加剧整个国家上下的灾难,去争夺无用的荒城,则是丢弃自己本来缺乏的,而加强自己本来就多余的东西。这样施政,是不得治国的要领的。

然而,那些为攻战辩解的人说:南面有楚国、吴国的君王,北面有齐国、晋国的君王,他们在刚受封号于天下的时候,他们国土的范围,方圆也还不到几百里,拥有的人口也不到几十万,就因为攻战,使土地扩大了,达到数千里,使人口增多了,达到了几百万。所以,应该攻战而不是反对攻战。墨子说:“尽管在攻战中有四五个国家获得了好处,仍然不能说这是普遍可行的办法。譬如这就像医生开药给病人服药一样。假如有这样一位医生,配出的药方给天下得病的人治疗,有上万病人服了他的药,其中有四五个病人痊愈,那么,只能说这是不能推广的药方。因此,孝子不拿这种药给双亲吃,忠臣不拿这种药给国君吃。古代天下的封国,上古的有所耳闻,近世亲眼见过,由于攻战而灭亡的,不计其数。这是根据什么知道的呢?东方有个莒国,国家很小,处在大国中间,不肯恭敬地服事大国,大国也不援助和帮助它,结果,东面被越国人侵占疆土,西面又被齐国占领兼并。仔细考察莒国所以灭亡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攻战。再如南方的陈国、蔡国,它们之所以被吴越灭亡,也是由于攻战。处于北方的一些部落,它们被燕代胡貊的国家灭了,还是由于攻战。所以墨子说:“如今的王公大臣,真希望有所得而不愿有所失,希望获得安定而不愿意遭受危险的话,对于攻战,就不能不给予反对。”

可是,那些为攻战辩解的人们说:他们不能召集动用他们的士民,所以灭亡了。我们能召集动员我们的民众,凭借这样的力量去攻打天下,有谁敢不服从我们呢?墨子说:尽管你们能够召集动用你们的士兵,但你们比得上古代吴国的阖闾吗?古代的阖闾训练他的士兵长达七年。他们能披坚执锐,奔袭三百里才驻营休息。在注林驻扎,通过冥隘的要道,在柏举与楚国作战,攻入楚国的都城,并使宋国、鲁国也来朝见。到夫差即位时,吴国北上攻打齐国,在汶上安扎营盘,在艾陵与齐国交战,大败齐军,迫使齐国退往泰山。夫差又率军攻打东边越国,越过三江五湖,迫使越国退往会稽,由此东方各国,没有不服从的。退兵以后,夫差却不能优恤阵亡将士的遗孤,给予广大民众恩惠,自恃武力,夸耀战功,称颂他的志意,放松了自己军队的训练。接着兴建姑苏台,经过七年都未建成。到这个时候,吴国人出现了涣散厌倦的情绪。越王勾践看到吴国上下不合,就召集越人前来复仇,于是攻入北面的外城,拖走吴王高大的战船,包围吴王的宫殿,以致吴国灭亡了。从前又有晋国的六位将军,其中以智伯为最强大,智伯考虑到自己的疆域广大,人口和兵士众多,企图以此与诸侯对抗,凭借出奇制胜,成就一番英名事业。然后,他按照一定的方式组织部署将士,排列起众多的车船,去向中行氏进攻,并侵占了他的领地。成功以后,人们以为他的野心已得到了满足,可他又去攻打范氏,将范氏打得大败。合并三家为一家以后,还不肯罢休,又去晋阳围攻赵襄子。到这时候,韩氏、魏氏与赵氏相聚一起商议说:“古代有这样的话:‘唇亡则齿寒’。赵氏早上灭亡了,我们晚上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赵氏晚上灭亡了,我们早上就遭受同样的命运。《诗经》说:‘鱼儿在水里不努力游走,等到捕到陆地上,还来得及吗?’”因此三家的首领,同心协力,开通城池,整治道路,治备兵器,征集军队。韩氏、魏氏率军从外面进攻,赵氏率军从里面反击,两面夹击智伯,最后将他打得大败。

所以墨子说:“古代有名言说:‘君子不用水为镜子,而是用人作镜子。用水做镜子,只能照见人的面容,用人作镜子,就能判断吉凶。’如今认为攻战有好处的人,可曾以智伯的事情为借鉴吗?他的做法不是吉,而是凶,已经是可以知道的了。”

绝妙佳句

古者有语曰:“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