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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战国策(1)

《战国策》是汇编而成的历史著作,作者不明。其中所包含的资料,主要出于战国时代,包括策士的著作和史臣的记载,汇集成书,当在秦统一以后。原来的书名不确定,西汉刘向考订整理后,定名为《战国策》。总共三十三篇,按国别记述,计有东周一、西周一、秦五、齐六、楚四、赵四、魏四、韩三、燕三、宋、卫合为一、中山一。记事年代大致上接《春秋》,下迄秦统一。以策士的游说活动为中心,反映出这一时期各国政治、外交的情状。全书没有系统完整的体例,都是相互独立的单篇。

原文

季梁往见王

魏王①欲攻邯郸。季梁②闻之,中道而反,衣焦③不申,头尘不去,往见王,曰:“今者臣来,见人于大行④,方北面而持其驾,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将奚为北面?’曰:‘吾马良。’臣曰:‘马虽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⑤虽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数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今王动欲成霸王,举欲信于天下。恃王国之大,兵之精锐,而攻邯郸,以广地尊名。王之动愈数,而离王愈远耳。犹至楚而北行也。”

注释

①魏王:指魏惠王。

②季梁:魏国人。

③焦:卷曲,皱折。

④大行:大路。

⑤用:指路费。

译文

魏王准备攻打邯郸。魏臣季梁在途行中听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即折返,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蓬头垢面的就去见魏王说:“今天臣来时,在大路上见到个人,用手持着马缰绳,驾着车向北而行,告诉臣说:‘我要去楚国’。臣对他说:‘你去楚国为什么向北走?’他说:‘我的马很好。’我对他说:‘你的马是好,可这不是去楚国的路。’他又说:‘我的旅费很多。’臣说:‘你的旅费再多,但这不是往楚国的路啊。’他又说:‘我的车夫驾车好啊!’我说:‘这几方面越好,离楚国就越远了’。如今君王采取行动去争建霸业,一举一动都要取信于天下的人,使众望有所归才行啊。仅依仗着王国之大,兵力的精锐,而攻邯郸,以便扩大土地抬高声望,君王的这些举措愈多,距离成就王业的机会就愈远了。”

绝妙佳句

今王动欲成霸王,举欲信于天下。恃王国之大,兵之精锐,而攻邯郸,以广地尊名。王之动愈数,而离王愈远耳。犹至楚而北行也。

原文

公输般为楚设机

公输般为楚设①机②,将以攻宋。墨子闻之,百舍重茧,往见公输般,谓之曰:“吾自宋闻子。吾欲藉子杀王。”公输般曰:“吾义,固不杀主。”墨子曰:“闻公为云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义不杀王而攻国,是不杀少而杀众。敢问攻宋何义也?”公输般服焉,请见之王。

墨子见楚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弊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糟糠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也?”王曰:“必为有窃疾矣。”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弊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盈之,江、汉鱼鳌鼍为天下饶,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犹粱肉之与糟糠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樟,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恶以王吏之攻宋,为与此同类也。”王曰:“善哉。请无攻宋。”

注释

①设:设计,制造。

②机:这里指一种攻城的云梯。

译文

公输般为楚国设计制造了一种攻城的云梯,准备用它来进攻宋国。墨子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着急,他日夜兼程,脚上都磨起了厚厚的茧,奔走了几千里路程去会见公输般,见面时墨子对公输般说:“我在宋国早就闻知你的大名,现在想请你替我去杀一个侮辱过我的人。”公输般说:“我是非常讲道义的人,怎能替你去杀人。”墨子说:“你正在制造云梯,将用它来进攻宋国。宋国有什么罪?你口讲道义不杀人,却制造云梯去攻打一个国家,这明明是不杀一个人而是要杀更多的人。请问你造云梯攻打宋国有什么道义?”公输般被墨子问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于是他只好请墨子去见楚王。

墨子见了楚王说:“假如有一个人,放着自己装饰豪华的车子不坐,却对邻居的一辆破车图谋不轨,想把它偷来;放着自己华美的锦绣衣服不穿,而要去偷邻居家粗布旧衣;放着自己家的鱼肉不吃,却要去偷邻居家粗粮之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楚王回答说:“这人必定有偷窃的毛病。”墨子说:“楚国地方有方圆五千里之大,而宋国只有五百里,这就犹如精美豪华的车子与敞篷破车一样。楚国有云梦大泽,那里有的是犀兕麋鹿,长江汉水的鱼鳌鼍是天下最好的水产,宋国是野鸡、兔子、鱼类都不产的地方,这就好比大鱼大肉与糟糠一样。楚国有长松、文梓、楩、楠、豫樟等名贵木材,而宋国连高大的乔木也没有,这就好比锦绣衣物与不合身的粗布衣服一样,我以为楚国去攻打宋国,就同这个有偷窃毛病的人一样的啊!”楚王说:“你说得好,我们不去攻宋国了。”

绝妙佳句

墨子见楚王,曰:“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弊舆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糟糠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也?”王曰:“必为有窃疾矣。”墨子曰:“荆之地方五千里,宋方五百里,此犹文轩之弊舆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盈之,江、汉鱼鳌鼍为天下饶,宋所谓无雉兔鲋鱼者也,此犹粱肉之与糟糠也。荆有长松、文梓、楩、楠、豫樟,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恶以王吏之攻宋,为与此同类也。”王曰:“善哉。请无攻宋。”

原文

赵且伐燕

赵且伐燕。苏代为燕谓惠王曰:“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钳其喙①。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交,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故愿王之熟计之也。”惠王曰:“善”。乃止。

注释

①喙:鹬的嘴。

译文

赵国将要攻打燕国,苏代为燕对赵惠王说:“今天我来时,渡过易水,见一只河蚌正张开晒太阳,而鹬用嘴啄它的肉,河蚌就合上了壳而钳住了鹬的长嘴,鹬就说:‘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就有一只河蚌要干死。’河蚌也对鹬说:‘今天壳不张,明日壳不张,就有死鹬了’。两方相持着都不放弃,终被渔人双双捉去。如今赵国去攻打燕国,燕赵必定久久对峙,相持不下,双方都将搞得疲惫不堪,我担心秦国趁机成为那个渔夫。所以希望大王深思熟虑,周密计划。”惠王说:“很好。”于是就停止了对燕国进攻的计划。

绝妙佳句

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交,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

原文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

燕昭王收①破燕②后即位,卑身③厚币④,以招贤者,欲将⑤以报仇。故往见郭隗⑥先生曰:“齐因⑦孤⑧国之乱,而袭⑨破燕。孤极知⑩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以愿也。敢问以国报仇者奈何?”

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冯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人至。若恣睢奋击,句籍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闻王朝其贤臣,天下之士,必趋燕矣。”

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朝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其甘苦。

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注释

①收:收拾。

②破燕:残破的燕国。公元前316年,燕王哙让位于燕相子之,燕国演成大乱。公元前314年,齐宣王乘机伐燕,燕王哙和子之死亡。公元前311年,燕太子平立为王。

③卑身:降低自己的身份。卑,形容词用如使动。

④币:礼物。

⑤欲将:打算。

⑥郭隗:燕国贤士。

⑦因:趁着。

⑧孤:君王谦称。

⑨袭:偷袭。

⑩极知:很清楚; 非常知道。

报:报雠。

与:介词,后面省略宾语。

共国:共同治理国家。

耻:“耳八”的异体字。

奈何:怎么办。

帝:名词用如动词,成就帝业。

亡国:亡国之君。

与役处:与仆役相处。本句的意思是:亡国之君妒贤忌能,其所信任者只不过是些唯命是听的仆役小人。

诎指:抑制甚至放弃自己的意愿、想法。诎,通“屈”。使动用法。指,通“旨”。

北面而受学:座北面南是尊位,是老师的座位,学生应该座南面北来学习。

百己者:才能是自己百倍的人。

嘿:“默”的异体字,沉默。

人趋己趋:见面时,对方有礼貌快步迎上来,自己也跟着有礼貌快步迎上去。趋,见了尊长快步向前,表示尊敬,这是一种礼节。

若己者:跟自己水平相同的人。

冯(pínɡ)几:靠着几案。冯,后来写作“凭”。

据仗:拄着手杖。

眄(miǎn)视:斜视。

指使:以手指示意。

厮役之人:服杂役的人。

恣睢(zì suī):任意胡为。

奋击:用力打人。

句(jū)籍:跳跃践踏;蹂躏。 句,跳跃。籍,践踏。

叱咄(chì duō):呼喝;大声斥责。

徒隶:罪犯奴隶。这里指奴才。

服道致士:服事有道者,招致贤士。

诚:假设连词。假使;如果。

博:广泛。

朝其门下:登门拜见。

趋燕:疾速到燕国来。

谁朝:拜见谁。前置宾语。

可:合适;恰当。

君人:人君;国君。

得 :获得;得到。

涓(juān)人:宫中洒扫的人。

以:介词,后面省略宾语。

捐:舍弃;损失。这里作“花去”解。

今:副词。立即;立刻;很快。

不能:不到。

三:表示多数,非实指。

今、诚:假设连词。

见事:被事奉。

远:形容词用如意动。

宫:房屋;住宅。

师之:把他作为老师。师,名词用如意动。

乐毅:魏国名将乐羊的后代,为魏使燕,燕昭王以客礼相待,任为亚卿。后任上将军,率军破齐,封昌国君 。燕昭王死,其子惠王立,信齐反间计,罢免乐毅。乐毅奔赵,封望诸君。

邹衍:齐人,战国时著名阴阳家。

剧辛:赵人,破齐的计谋主要由他策划。后来伐赵失败,为赵所杀。

凑: 聚集。

吊死:悼念死者。

问生:慰问活着的人。

乐佚(lè yì):悠闲安乐。

轻:轻视;不害怕。

三晋:指韩、赵、魏三国。

闵王:公元前300—前284年在位,又写作“盡王”。

出走于外:乐毅攻入临淄、齐闵王出逃至卫、邹、鲁、莒等地。

北:败北之敌。

临淄:齐国首都,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部。

莒(jǔ):今山东莒县。

即墨:今山东即墨市。

译文

燕昭王收拾残破的燕国登上王位后,他降低自己的身份,谦恭下士、拿出丰厚的聘礼,来招聘贤人智士,想方设法要报齐国弑父杀相之仇。因此,去见郭隗先生说:“齐国乘我国内乱而攻破我燕国,我深知燕国国小而力薄,不足以报仇,愿望能得到贤士的帮助共治国政,以雪洗先王的耻辱。我请问先生该怎么做?”

郭隗说:“成帝业的国君,以贤者为师而与之相处;成王的国君,以贤者为友与之相处;成霸业的国君,以贤者为臣而与之相处;至于亡国之君,应以仆役的身份与贤者相处。如果屈尊自己,敬奉贤人,听从他们的教诲,那么胜过自己百倍的人就会到来;先于人劳作,后于人休息,遇事先向人请教,再反复把问题弄明白,那么,胜过自己十倍的人就会来到;自己尾随他人,别人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那么才干和自己相当的人就会来到,倚仗着拐杖用眼神示意,手下的人就会为你干活,那么奴仆一样的人就会来到;如果动辄打人,开口就训叱人,那么只有奴隶之类的人会来到。这就是古代实行王道和招得人才的方法。大王是诚心广招国内的贤人,就亲自去他们的门下拜谒,天下之贤士听到大王谒见他们,必然会纷纷到燕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