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来自江西兴国的北京大学博士,在谈到自己的父亲时,是这么说的,“父亲是个具有冒险精神的木匠。我父亲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对现实社会充满一种反叛”。进而谈道,“伯父用祖父受欺的故事激励我”。另位来自闽西北将乐的一位博士,则讲到“那没见过面的雇农爷爷是一条很讲信用的好汉,借别人的钱物向来都是按时归承的,尽管家徒四壁。在我爷爷的教育和影响下,我的伯父和父亲从小就很懂事。伯父以类似‘族长’的身份在村里当干部,村里有什么事他都调解,一般情况下别人也都愿意听他的,当然他也有这个能力。”
由此可见,客家男人同样绝少封闭性,有冒险精神,敬业精神,不无野心,敢作敢为。同传统汉族男人拉开了不少距离。如此,不难理解,在近现代中,涌现出那么多出类拔萃、彪炳史册的伟大人物。
我们再来看客家女人。
关于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讲得太多了。这里,只重点讲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问题。
在万家寨的调查报告中,也提到:
(男人)成就的取得,妇女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妇女忙一家的吃穿,赡养父母,教育子女,为男人巩固家庭后方。可是对她们的牺牲却鲜有人提及,过去在祭祀场合唱诵祭文时,都不把女性的名字念出来。客家妇女在一个家中承受的重任,远远超过汉族的其他妇女。除开家务外,全部的农耕也都得由妇女承担,甚至连建房子之类大事,她们也得挑大梁。客家妇女的能干,是全世界出了名的,连当年在中国招募劳工的洋人,也都要大脚的客家妇女。
来自兴国的那位博士,就动情地讲道我妈妈老是把那些在她碗里的萝卜丝吃掉以后,一声不响地把米饭拨到我碗里。我的这个印象非常深。”吃萝卜丝掺饭,是贫困山区无奈之举。“我母亲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她对很多事理都非常通达,非常明理,非常有智慧十分重视家庭教育。我第一次拿回奖状的时候,我爸爸特别高兴,把奖状贴在大厅墙上的正中间,然后我母亲就说:‘哎n牙!你不要贴这么正啊!他肯定以后还会拿回来的,到时候你就没地方贴了’。后来,真让我母亲说对了。”
另一位来自闽西北北大的博士,则说到他对母亲“印象最深的是她的任劳任怨”,他说,“我妈从来不跟别人计较,她对人特别好,比如我们家有什么好东西,做了什么好菜好肉什么的,因为家里比较穷嘛,很难吃到的,她就把它留给客人吃。我母亲说:‘客人来我们这里不容易’……”
这些也令我回想起同是客家女性的母亲,凡是送人的礼品,必挑家中最好的;坏的,则留给自己用。她总是这么一句话,不要欠人家的什么,也不要让人家觉得欠你的什么,你才会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坦坦荡荡。
过去,女性尽管主持着一家大大小小的事务,是个大总管,但董事长永远是男性,妇女地位仍是卑微的。但是,由于她们的任劳任怨,尤其是危难中的出色表现,她们总会赢得社会的敬意,特别是后一代的拳拳之心。这一来,她们的社会地位,在家庭中的举足轻重,日益凸现了出来。
正如今日大家所知道的,客家女在中国女性中,已经有了相当崇高的地位,并且在世界上产生广泛的影响。我见到活跃在各种工作岗位上的客家女性,一个个能干、活跃、热情、泼辣,能独当一面,很有事业心。因此,她们在家中卑微的地位,早已经有了改善,过去的“等郎妹”、“童养媳”的悲惨遭际,也已经不再有了。
家教之维
客家人在“聚族而居”的历史背景下,形成了非常重视家庭教育的传统。作为一个重教化的民系,家教摆在第一位,当是顺理成章的。这里,且不说客属地中的情况,只讲一位客家的后裔,而今已名闻天下的一位学者、作家近来关于家教的有关主张。
她便是韩素音。在其新着《明天的眼睛》中,一开始便强调“在教育的起始阶段,家庭也是起始的文化工具。”鉴于现代生活的急剧变化,网络教育或远程教育的出现,“必然导致我们重新考虑全世界范围的教育”,她认为,“在利润之外,应该发现一种新的伦理道德观”,所以,她大力呼吁:
“重返家庭教育”!
正是这一条,客家人优秀的教育文化,给今天提供了不少很有价值的历史参照。
如韩素音所言:“自从教育可以远距离进行以来,我就认为,学校已经不再是那么不可缺少的了。有了电视,学校可以搬到家里……明天,一切都可以在家庭范围里进行。”而重建“家庭集体”及在家庭中的道德教育便愈加突出了。
韩素音是跨东西方两大时空的大学者、思想家、史学家兼经济学家,对中国传统教育与西方教育的相互影响是有真知灼见的。
我们也不难感觉到,她之所以如此推崇家庭教育这样一个传统,是与她身为客家人后裔分不开的。事实上,我们从她五卷本自传《我的根在中国》一书中,也可以读到她早年对接受家庭教育的记忆。
重视家庭教育,是客家人保持下来的一个优良的传统,以致海外的客子们也念念不忘。
至于客属地的文教传统,我在《千年圣火--客家文化之谜》一书中曾浓墨重彩地加以描述过,这里就不再复述了。客家人无论贫富,家中都视读书为惟一的出路,认为读书才能识事理,明志向,才能有出息。像前边提到的那位兴国出来的博士,在他上小学前,因家中无钱,他起床送父亲去干活时嘀咕了一句读什么书啊,读书皮吧!”就犯了大忌,惹得父亲满脸地不高兴。结果,第二天,他就听说找到书了,欢天喜地上学去了。
家庭教育,作为最起始的教育,可以说是一个人一生受用不完的。无论是学贯中西的大学者,还是山冲冲里的小学生,都一般受益无穷。
“聚族而居”这一生存方式,同样地也带来了客家教育上独有的不寻常的气象。
因为是“聚族而居”,不仅集中了一个家族的物力,财力,而且凝聚了整个家庭的亲情,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对自身的前途予以关注么?而一个家族的前途,便与其后一代接受教育的程度分不开了。
客家人是有眼光的,他们拥有“明天的眼睛”,注目于未来。
而教育则决定了未来!
教育,可以创造神话般的奇迹,但又是最实在、最来不得一点虚假的。
当如苏轼《上神宗皇帝书》所云:
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
风俗,乃教化所成。“教化之移人也如置邮焉刘禹锡语),“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古之遗训,客家人可是深知其要的。
而且,对于这个民系而言,并不是少数上层人物,而是从上至下,无不如此。
不少客属地,都专门由祠堂管理“学田”或“学谷”,任何人,不分贵贱,更无富贵,只要肯学,就由公用的“学田”或“学谷”负责他的求学费用。
1000多年就这么传下来了。
学田与学谷
“学田”与“学谷”的传统,对于客家人来说,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以为,这也是自古以来汉民族为拔擢人才,奖掖后进,为维系整个民族的生机与活力而形成的一种打破门第,等级,贫富的自我调节、更新的机制,更是客家人在千年流亡,危难之中形成的一种“自救”之举个民系,如果没有高文化素质的滋养,优良的传统得不到传承,那么,无论曾一度多么强盛,都逃脱不了衰亡、老化的命运,这,已经为众多寂灭了的文明所证明。
我们不难看到,多少客家名人的脱颖而出,就是凭借这似乎是不经意的“学田”或“学谷”,--一而这,成了他们人生步向辉煌的最原初的“输氧”。
客家“大本营”一一闽粤赣交界地且不说了,客家若干腹地也不说了,我们只找一个边缘地带,那便是湖南的东部--
湘东地区,那里,沿罗霄山脉一线,从平江,浏阳至茶陵,炎陵(原名酃县)的山区,分布有百万之众的客家人。据地方志及名姓族谱上记载,他们大都是元末、明初时自江西迁移过来的。当时,当地百姓都支持陈友谅的起义军,打败元军后却不愿向朱元璋俯首称臣,结果,朱元璋称帝后,竟向同抗元的兄弟义军下手。陈友谅败走,朱元璋便血洗了湘东、粤北,十室九空……若千年后,客家人便来填补了这片地区。
如今,浏阳有三大方言区,一是湘方言,二是客方言,三是赣方言。
在客方言区,便出了好几位共和国的领导人,他们是胡耀邦、宋任穷、王首道、杨勇等等。
胡耀邦出身贫寒,祖父胡成浦,父亲胡祖仑,都以农耕为业,但同所有客家人一样,也粗通文墨,并参加过辛亥革命前后的萍、浏、醴起义及长沙暴动。大革命时更全家加入了农会。胡耀邦兄弟姐妹10人,其中五位早夭。胡耀邦3岁时,便跟着父兄上山拾柴,下地除草。
每天一大早,他就跟着哥哥,用树枝在门前的地坪里画来画去,原来,是在练字,画画,口中还念念有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胡耀邦的好学,得到乡学堂教师胡祖仪的赏识,于是,便破格让他进乡办的学堂“种桃书屋”发蒙了。胡耀邦入学时才5岁,毕业却是全班第。
正因为族里有-笔“学田”的收人,所以,不分贫富,只要姓胡,都可以入“胡氏小学”深造。由于胡耀邦成绩优异,所以,族里也专门有一笔钱,供成绩好的学生升上当地最高学府文家市立人高小部(今里仁学校)。--也就在那里,他与堂表兄弟杨勇。道,参加了少年先锋队,在已经是秘密党员的陈世乔校长的引导下,走向了革命。
如果没有族里的学田,胡耀邦说不定只能终老偏僻的乡下,他哥哥胡耀福后来只是一位老实厚道的农民因顾家留下了。
至于王首道,他更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
为了母亲,为了博得母亲的欣慰,我在上初小的整个四年里,几乎是年年考第一……当时,浏阳乡下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族里祠堂有一笔资金可以资助族里的穷困子弟升学读书。但真正要获得这种优待,却是十分不易。因为,在那种年月,每个村中掌实权的都是些豪富人家,我由于年年考第一,好心的老师又极力推荐,正好族里一位绅士名叫王穗吾的,他从前家里也很穷困,本人也有些学问,懂得爱惜人才,加上父亲多方求告,总算取得了资助我上高级小学的优待。这就使我同时得到了上完高小,凭自己努力考取省城中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