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歌与风水林
松口设镇,几可追溯到西汉年间,足有2000年的历史,当然,那时是岭东畲人的居住地,但客家人也早早已进去了,成为客家名镇。松源河与梅江,就是在这里汇合,成为了韩江,直奔汕头下海。所以,历史上有“松口不认州”的说法,就是说,这里的人,未必借道州府,而是自己直下韩江,从汕头出海了。如今,一个松口镇,光海外侨胞就有8万多人,比本镇的人口还要多。谁说山区里没有海洋文化所浸润呢?松口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客家人与生俱来,一般拥有海洋文化精神。
说松口,道松口,松口还是以山歌着名于世。这有脍炙人口的山歌为证:
河唇洗衫刘三妹,
借问阿哥哪里来?
自古山歌从口(松口)出,
哪有山歌船载来。
原来,名闻天下的刘三姐的原型,便是这位刘三妹。--说来也巧,后来主演刘三姐的着名演员黄婉秋也是梅县客家人。居大均的《广东新语》中,也专门有刘三妹的内容。
歌仙刘三妹,在这里有了“自古山歌松口出”的传说。刘三妹唱山歌出了名,松口也就有了“山歌之乡”的美名。结果,有位罗秀才,自以为满腹经纶,偏要与刘三妹比个高下。他乘船到松口,正遇到刘三妹在河边挑水。他横过船头,挡住刘三妹,刘三妹便脱口而出:
两只大船一字排,
霸占码头理唔该。
相公莫误倨挑水,
请把船头傲(让)开来。
罗秀才却涎皮搭脸,
对唱道妹子叫俚傲开来,
山歌唱出道理来,
船到码头爱靠岸,
时到春天花爱开。
刘三妹冷冷一笑,
唱道:相公讲话十分差,
强龙唔压地头蛇;
手摇白扇斯文样,
像只老蟹横横伽。
罗秀才仍恬不知耻;
妹子嘻好咁无情,
我系有名山歌精。
雇船上来会三妹,
山歌一定驳赢人。
刘三妹扬声唱道:
敢同三妹驳山歌,
问你山歌有几多?
一条唱出一条驳,
惊怕歌精败阵归。
罗秀才摇头晃脑唱道:
我个山歌真系多,
大船载来几十箩。
拿出一箩同你驳,
驳到明年割早禾。
刘三妹哈哈大笑,笑的是:
相公唔使逞歌才;
比得咁差爱认衰。
自古山歌从(松)口出,
哪有山歌船载来。
。这罗秀才一怔,明白自己吹走了火,无言以对,只好掉转船头落荒而逃。
这一情节,自然也在电影《刘三姐》中得以再现。
从此,“自古山歌松口出”,便名闻天下了。
拍《客家女》电影之日,我几乎夜夜都在聆听松口古镇的对歌,正可谓“人籁易为,天籁难学也”,令我感动不已。
在松口,人们更如数家珍地追述“松口八景”,令你为之神往,那便是:
甘露纳凉,元魁倒影,
留皇唤渡,竹林夜雨,
潭头垂钓,金山远眺,
宝盖晨钟,云桥夜月。
“元魁倒影”,自是这里有名的元魁塔,又叫松口塔,是明末翰林学士、东宫侍讲李二何建于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至崇祯二年(1692年),历时10年竣工。建塔,自是为了风水。八角形,七层,髙40余米,塔顶嵌有底径约1米半、重万余斤的铁铸宝葫芦,至今无人说得清这万余斤是如何吊上塔顶的。塔内有154级的螺旋形石级盘旋而上。
塔基正门,有李二何的对联;
澜向阁前回,一柱作中流之破峰呈天外秀,万年为奎璧之光塔左边有文昌阁,是李二何藏书授课之地。
元魁塔立于梅江北岸狮象山的“把水口”上,其倒影,当是千万游子心中终生挥之不去的。
其余七景,且按下不表,让游客去体会好了。
再来说松口的围龙屋,这也是客家民居的杰作。松口人,也一般如数家珍:
世德堂,岌岗楼,源远楼,石柱堂,百寿楼,承德楼,古秀阶尤其是山口村的梁氏祖屋“围里”,建于南宋末年,这也证明,客家民系在这之前业已形成,其民居建筑,更显示出成熟的形态了。
松口围龙屋不说,松口的古街也是名不虚传的。就拿长达200多米的世德新街来说,早在明朝便有了,一字排开上百个店铺……总而言之,这里的古民居、古街道、历史人物的故居、文物、寺庙等等,令你目不暇接,欣喜异常。
令人诧异的是,独有此处,在民宅宗祠内,还可以建庙,奉祀观音菩萨般在沿海,多奉祀南海观音,以保海上亲人平安的。
松口的中心小学,也有了一百年的历史,原来叫“孝端学校”。
松口还专门有个中山公园,也有七十多年历史了,正是建在中山先生逝世后不久。
作为一个民俗古镇,可圈可点的还很多。我们拍片时,在庙里还专门看尼姑们的“锣钹花”的表演,技艺甚是精湛。
关于李二何的传说,在松口有很多很多,明亡之后,他曾携皇太子朱慈烺潜回梅县,隐居阴那山,秘密从事反清复明活动,以期东山再起。有他自己的诗为证:
东山何处最崔嵬?狮象滩头滚滚雷。
石破天惊云客至,披肝沥胆紫宸开。
赵云阿斗肩孤命,仁责征袍护主来。
收拾金瓯掀铁臂,龙飞九王又重回。
此诗,是1932年他的书楼坍塌后被发现的。
松口,被称之为“华侨之乡”、“文化之乡”和“山歌之乡”,当桌实至名归。我想,在打造几个岭南民俗古镇之际,松口当是客家民俗古镇最具代表性的。
愿这山歌古镇的歌声,响彻寰宇!
要发掘客家民俗,当还有很多很多,除山歌外,婚嫁、生育、冠笄、寿辰、饮食、服饰、丧葬,都有不少值得研究的,岁时、节庆、风水等等,都颇有特色。但让我最心仪的,莫过于风水林。
过去,这曾被斥之为封建迷信,殊不知,这里边包含有不少天地间的至理,不可以简单加以否定。
风水林就是一例。
客家人凡到一处,其选宅都很为讲究,靠山傍水,宅后,是必有一片“风水林”。到了沿海,哪怕在平地建屋--如深圳龙岗等地,也要在屋后人造土坡,称之为“花胎”,种上四季常青的各色树木。时日久远,众木成林,有的由几十亩发展到上百亩。树龄更是几百年不等。
风水林树种的选择,也是相当讲究的,大都为耐旱耐贫,如生命力极强的楠木、红檀、樟,还有各色竹子。几百年下来,树林葳蕤,遮天蔽日,不少珍稀植物,也在它们的庇护下得以生长。所以,植物专家每每在风水林中,能有意外的收获。
可见,风水林在水土保持、抵御风沙、调节气候以及卫护客家民宅上,功不可没。
风水林自有禁忌,神圣不可侵犯。
有的地方,专门有乡规民约,任何人不得入林砍伐,罚的方法有:违约者罚一台大戏,以向百姓及风水林赔罪;或者罚款,赶猪--猪是农家的小钱库,把猪杀了,分到各家各户,以起到儆戒的作用。关于这受罚的故事,到处都能听到,可见纪律之严明。如今罚一台大戏办不到,也得放上一场电影。
有一首古诗,当是写客家人与风水林的,别有韵味:深山最深处,禽落自成群。
结庐在山顶,圭窦而荜门。
牵牛天上出,鸣鸡林外闻,
方知吾客族,住遍岭头云。
一个拥有风水林的客家山村,便是这故写意的。
客家山歌
客家山歌,是中国民歌中最为浓情,最为放达,也最为卓越的歌种。其传播面之广,影响之大,也是别的民歌所望尘莫及的。甚至可以说,一部中国民歌,最华彩的乐章,也就是客家山歌。东至闽粤,西至川滇,都可以听到耳熟能详的客家山歌的曲调。而今的兴国山歌,一直到广西(刘三姐)剧中的山歌,无不属客家山歌的一部分,却已为全中国所传唱了。不少民歌的曲调,追根溯源,也都是来自于客家山歌的。
而在汉族人,迄今仍兴自发地聚于山隅对唱山歌。相互对歌、和歌、合歌的,也以客家人为最!不说客家人聚居之处,如闽南、粤东如此,凡有客家人的地方,如广州越秀山下,乃至于新加坡等地,世代人们歌兴不减。较之于“西北风”,客家山歌自有其不可抗拒的魅力,它清丽、爽朗、隽永,哀感顽艳,染有岁月的风霜,却不失青舂的活力--也许,这正是客家山歌生命力之所在。
作为民间艺术,少不了要探其源与流,也就是寻找它发端于何处,发展的轨迹又如何,今后的走向是怎样的。
说其源,该引入客家大诗人黄遵宪的一段论述。这位诗人平生最倾情于客家山歌,甚至将山歌引入他的诗中,以推动起“诗界革命”,倡导“我手写我口”一一口者,即由口中唱出的山歌也。所以,他对客家山歌之源,当是了解得最深切的了。
他是这么说的,山歌一一
妙绝古今,正以妇人女子矢口而成,使学士大夫操笔而为之,反不能尔。以人籁易为,天籁难学也。
而后,他追忆道:
余离家日久,乡音渐忘,辑录此歌(指其文前引的十数首山歌),往往索思枯肠,半日不成一字因念彼闪头溪尾,肩挑一担,竟日往复,歌声不歇者,何其才之大也。
山歌,实属“天籁”一这一评价。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的了,加之后文“何其才之大也”,更是推崇备至。
可见,山歌正是源自于民间的“天籁”,非文人学者捻断髭须、搜索枯肠所可写得出来的。它植根于“冈头溪尾”的劳作之中,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吐露,无遮无拦,绝不伪饰,更不做作。
特别是客家山歌中,占有十之八九的情歌,更是表达民间的青年男女对爱情的追求,其思想、生活、感情、愿望以及美好的憧憬,都非常真实、自然而亲切地流露出来,是那么多姿多彩,那么哀婉动人,展现了品位相当髙的一种恋爱观念,脍炙人口,不胫而走,流播于海内外,堪称为歌曲经典。
因此,无论古今,山歌之源,都是植根于当时的民间生活之中的。而这种民间生活又每每有超越时空的“天籁”所在。所以,也就能几百年、上千年地流传下来,历久弥新,如同嚼青橄一样,回味无穷。
正因为这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源头所在,客家山歌,上千年常盛不衰,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峰,跌宕生姿,引人入胜,让历代文人学士激赏不已。如下面这首山歌--
山歌越唱越出彩,
好比青龙翻云海。
云海翻腾龙开口,
珍珠八宝吐出来。
正是山歌勃兴的表现,也是情感激荡、一发不可收的形象比喻。
民间千古如一的共同美好的人类情感,犹如陈年老窖一般,酿造出了一批又一批千古绝唱般的山歌,为所在的时代增辉,为全人类留下一份丰厚的财富。
乐府的近缘
关于客家山歌之“流”,倒是要作进一步的探究。
不少文章,就直接把客家山歌与《诗经》联系在一起,尤其是与其中的十五《国风》联系在一起,并且把二者之间的艺术风格作了比较。一位着名民俗学者甚至说我曾把全国各地的民歌(山歌)作过比较,又与《诗经》中的民歌比较,得到的认识是,客家山歌的艺术风格、修辞手法,比之其他地方民歌的艺术风格、修辞手法,更为全面地继承了《诗经》的“十五国风”的风格,而且还有一些发展。”
这一说法应该说是有见地的。
但二者,同样都是作为民歌,其源于一,也就有很多共同之处。尤其是手法上,如赋、比、兴三体,以及重章迭句、顶真等等,本来也都是源自于民歌的,因此,很难说有承传的关系。《诗经》,尤其是十五国风,本就是搜寻民歌而成的。至于对后世的影响,不独是客家山歌,别的也一样。如果说,客家山歌在其艺术风格、修辞手法上与“国风”更为相近一些,那也无非同是中国气派,而客家人更具古汉族特征的缘故。而十五国风,不同国别,又有各自不同的风格,前人已有了较多的评述。恐怕,更难说客家山歌是传承了某国或某几国的艺术风格。《诗经》,作为中国古代民歌的集大成者,是不可以作为客家民歌之“流”的开端的,否则,很多问题就无可解释。
承认《诗经》对客家民歌的影响,并不等于它就是客家民歌的源头,这点应是很清楚的。客家民歌之流始于何时,还须往后寻索。
到了汉代,朝廷则已设有专司音乐的机构,即“乐府”。其收集的民歌,便叫作“乐府民歌”,这一制度,一直沿袭到魏晋南北朝。其间,汉代,民歌已由四言体转为五言体,到东汉,五言体已定型,七言体亦在其后开始兴起。据《汉书·艺文志》所载篇目,西汉乐府民歌有138首,现存只剩三四十首了。其间,最大的、最基本的艺术特色,是出现了叙事诗,或带有很强的叙事性,“缘事而发”,诸如《孤儿行》、《东门行》、《陌上桑》,尤其是《孔雀东南飞》……因此,人们认为,汉代乐府民歌,对后代诗歌的影响要更直接、更具体也更巨大得多,不少作品都具有示范作用,因为它有强烈的“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现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