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坛下来,由荫昌和陆锦左右搀扶一步步走上石阶。接着丑剧开始表演:
袁世凯头戴爵弁,身着十二团大礼服,下着印有千水纹的紫缎裙,特任官身穿九团大礼服,简任官身穿七团大礼服,荐任官身穿五团大礼服,下身均着紫缎裙。一个个屈膝下跪,蹶起屁股,叩首礼拜。
表演完毕,袁世凯飘飘然而去,其兴奋之情犹如坐到金銮殿上一般。
明眼人对他的所做所为的动机十分清楚。
对清室的暧昧
袁世凯尊孔祭天,复古官制,起用前清遗老,着着都是为自己当皇帝做准备的。可是对外又讳莫如深,绝口不谈帝制自为。
这就使得许多局外人特别是遗老遗少们产生了很大的错觉,以为他是为宣统复辟做准备了。
他们产生这种错觉并非单纯由上述现象造成,袁世凯对清室的暖昧态度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民国以后,袁世凯对清室一直拉拉扯扯,表示非常尊敬。
1913年元旦特派朱启钤到乾清宫向宣统道贺。
2月15日隆裕太后寿辰,又特派梁士诒致送“国书”,“国书”上赫然写着“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书大清隆裕太后陛下,愿太后万寿无疆”。
并命赵秉钧率领全体国务员以“外国使臣”礼进宫祝贺。
时隔7天,隆裕病逝,袁的举动益发楚楚动人,亲自臂缠黑纱,命国务员致祭,令国务院通告全国,以“外国君主”最优礼待遇,各官署一律下半旗27天,现任文官及现任军官均服丧27天,臂缠黑纱(军官刀柄亦缠黑纱),以志哀悼。
3月,授意在太和门召开所谓“全国国民哀悼大会”和所谓“全国陆军哀悼大清隆裕皇太后大会”。
4月3日隆裕梓宫奉移,袁政府通知各官署下半旗一日志哀。
在此期间,紫禁城内,民国的官员和清朝的遗老遗少摩肩擦背,联袂进出。川流不息。徐世昌专门从青岛赶来,接受了清室赏戴的双眼花翎。
宣统退位后,王公大臣们一度销声匿迹,即使到紫禁城。也是穿着便衣,直到进了城才敢偷偷摸摸换上朝服进宫行礼。
看到袁世凯和清室打得如此火热,便公然穿上蟒袍补褂,戴上花翎,招摇过市,甚至连顶马开路,从骑簇拥的列仗也恢复了。
对此,袁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袁的态度鼓起了王公大臣们的勇气,神武门前更加熙熙攘攘,热闹空前。
1913年,10月19日,袁世凯向“大清皇帝陛下”写了一个报告,首先陈述了“奉大清隆裕皇太后懿旨,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他当选为总统的经过。
接着就说:“凡我五族人民皆有进于文明,跻于太平之希望。”
“此皆仰荷大清隆裕皇太后暨大清皇帝天下为公。唐虞揖让之盛轨,乃克臻此。”
“我五族人民感戴慈德,如日月之照临,山河之涵育,久而弥昭,远而弥挚。”
“维有董督国民,聿新治化,恪守优待条件,使民国巩固,五族协和,庶有以慰大清隆裕皇太后在天之灵。”
在此,他完全抹杀了辛亥革命的伟大功绩,把共和国的成立说成是清室“揖让”的结果,他念念不忘的是“大清”,而不是革命。
于是遗老中间出现了种种揣测和议论:
“袁世凯究竟是不是曹操?”“优待条件里辞位的辞字有意思。为什么不用退位、逊位,袁宫保单要写成个辞位呢?辞者,暂别之谓也。”“大总统常说‘办共和’办得怎样。既然是办,就是试行的意思。”等等。
总之,遗老们认为他不准备把共和再“办”下去了,心中出现了“大清”将要复辟的幻想。
同年的12月13日,是亡清德宗景皇帝(光绪)和孝定景皇后(隆裕)安葬崇陵的日子。
袁世凯特派赵秉钧、梁启超、梁士诒、朱启钤、荫昌、段芝贵、陆建章、马龙标为代表前往致祭,宣读了他的祭文。
在《丧祭祭文》中有“钦维圣后,充昭坤德”,“帝枢潜斡,默造民国,爰顺天心,益彰让德,黄图仰智,苍生蒙泽”之颂。
在《吉祭祭文》中有“同颂女中之尧舜,三千牍神功圣德,民不能忘;卅六宫懿范徽音,史犹可述。”“神器不私一姓,大同则天下为公;惠泽流于乎春,让德则万邦惟宪”之赞。
其悲其哀,“如丧考妣”。同日,国务院通告各省一律下半旗,教育部通告各学校停课一日,以示哀悼。
袁世凯的这种姿态,使一些遗老的神经大为兴奋,于是演出了梁格庄灵棚里一幕活剧。主角是前清布政使、负责督修崇陵(光绪之陵)工程的梁鼎芬,清帝退位后,他曾号哭于光绪灵前。
修建崇陵时,他痛悼光绪生前郁郁不得志,无人保护过早死去,特在隆恩殿前两侧各置罗汉松9株,欲以“十八罗汉”保卫光绪的灵魂。
配角是庚子年做吴桥县令,上书取缔义和团,宣统末年做到学部副大臣,辛亥后跑到青岛躲避起来的劳乃宣。
被捉弄的对象是外交总长孙宝琦,其父孙诒经被遗老视为同光年间的名臣之一。
清朝皇陵关内有两处,东陵在直隶遵化县,西陵在直隶易县,光绪葬于西陵。
西陵东有个梁格庄,庄内有行宫一座,原是皇帝祭陵时居住的处所,光绪和隆裕死后,灵柩即停放在此处。
安葬之前,在梁格庄举行祭奠,官僚们在致祭时大都脱掉了民国的大礼服,换上了清朝的素袍褂,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但也有少数人仍旧穿着西服革履掺杂其间,孙宝琦即是其中之一。
孤臣孽子梁鼎芬不知为什么在未穿素袍褂的人中一眼看到了孙宝琦,立即奔到孙面前指着鼻子问:“你是谁?你是哪国人?”
孙给这位老朋友问愣了,其他人均莫名其妙。梁手指头哆嗦着,越说嗓门越大:“你忘了你是孙诒经的儿子!你做过大清的官。你今天穿着这身衣服,行这样的礼,来见先帝先后,你有廉耻吗?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二人一唱一和,招来许多人围观,孙吓得面无人色,低头不敢看人,连连说:“不错,不错,我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
梁鼎芬、劳乃宣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猖狂恣肆,显然同袁对清室的暖昧态度有关。
袁的种种不明不白的表示,不能不让遗老们怀疑民国的命运即将告终,帝制时代又要到来。
不过他们弄错了对象,把袁要做皇帝当作了宣统要复辟上台。由于忙中出错,他们对袁由过去的憎恨一变而为赞扬。
袁听了心里发出阵阵窃笑。
1914年,袁世凯祀孔祭天,恢复古代官制,延揽遗老出任参政,搞得人们眼花缭乱,昏头昏脑,以至很多人把这年叫做“复辟年”,以为“大清”又要复活了。
清室为了避免嫌疑,摆脱干系,顺便进行试探,内务府总管大臣世续特地拜访了把兄弟袁世凯,问清室是否要从故宫搬到颐和园。
袁说:“大哥你还不明白,那些条条不是应付南边的吗?太庙在城里,皇上怎么好搬?再说皇宫除了皇上,还能叫谁住?”
袁世凯话中有话。
阴谋搞帝制
袁世凯早有称帝之心,阴谋搞帝制。
有几个传说流传甚广。
某年某月某日,茶童照例端着用碧玉制成的杯盏,侍候正在午睡的袁世凯。因为袁世凯每日午睡醒来,必要饮一口香茶。
这茶杯是用上等碧玉雕刻而成,是朝鲜国王赐给袁世凯的,袁世凯十分珍爱。
这时袁世凯尚未醒来,依旧鼾然。茶童捧着香茶呆呆地站在床边,看着大总统。他越看眼越花越模糊,等他细细一定神时,他看到床上睡的哪里是袁世凯大总统,他看到的是一只大蟾蜍。
这茶童吓得一愣怔,手中的茶杯不由得啪地坠地而粉碎。
这时袁总统仍在熟睡之中,茶童暗自庆幸。他自知惹下大祸,不知所措,只好去请教侍奉领班。
领班见多识广,沉吟一会儿,便有了主意,他让茶童等大总统醒来时如此这般地答话即可,茶童心里这才踏实一些。
睡醒的袁世凯没有喝上香茶,又见钟爱的茶杯被摔碎,不由怒上心来,喝问茶童这是怎么回事。
茶童怯怯地说:“小的不敢说实话。”
袁世凯道:“有什么不敢?”
“小的怕大总统怪罪”。
“你照实说说看!”
“刚才……我看见床上……”
“看见床上什么?”袁世凯不耐烦了。
“我看见睡的不是大总统。
“乱说,不是我又是谁?”
“是一条五爪大金龙,闪闪金光,正要腾空而飞……我吓得一走神……茶杯就掉在地上。”
“嗯”,袁世凯心里一乐,一屁股坐下,面上还是原样,他没再言语。沉默一会儿,他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件值钱的东西,递给茶童:“这事闷在肚里,休要对别人乱讲”。
于是茶童逢凶化吉。他把袁大总统奖的玩意儿孝敬那个侍奉领班了。
当然,这是传说。
还有一条轶闻:一夕,袁将就寝,忽闻人声喧杂,大疑。正拟派人往查,一侍从匆匆自外入,骇告袁曰:“蛇!蛇!蛇!”
袁叹曰:“蛇为宫中常见之物,胡为仓皇若是?”
侍从喘息稍顿,又曰:“是条赤蛇,盘旋居仁堂梁上,缠绕数匝,状至骇人,侍从等逐之弗去,且昂首向人作吞噬状”。
袁尚未及答,时袁某妾在侧,急进言曰:“妾闻蛇交冬令,从不轻易出洞,且其体大而色赤,必非凡品。意者其有吉祥之兆乎?老爷子何不往视之,妾将偕行也。”
袁曰:“喏!”
于是偕妾至居仁堂,果见赤蛇在焉,通体深红色,隐约间似有鳞甲齿齿然,吐怪舌若电,毫不惧人。
赤蛇睹袁至,不移动,俯首下视,向袁做点头状,已而,蛇循梁行,及屋之西隅,钻墙穴入,倏忽不见。人皆啧啧称异!
以上记载同样是一个传说。
又某日,袁世凯收到某天文学家上书,书曰:“由某日起,三更以后,有帝星朗照某某纬度,正在河南项城县地区,兹已逐次北来,月后可至京师,上天垂象,当属在吾皇也。”
袁世凯看后将信将疑,于是于某夜,和其长子袁克定一起登某殿月台上,果如所言。袁大喜。于是京中轰动一时。
这种事情的真实性怕难说清,但在当时的中国民间却广为流传。
1914年,袁氏祖坟的坟丁进京来报,说在袁世凯生父袁保中的墓旁长出一紫藤来,长逾丈许,蜿蜒盘绕,状似龙形。
袁世凯和他的妻妾子女们异常兴奋,以为这是祥瑞之兆。袁世凯厚赏了坟丁,并且嘱他不要对外人谈及。
于是,袁世凯特派其长子袁克定回乡观察。袁克定自河南项城回信说:“是藤滋长甚速,已粗逾儿臂,且色鲜如血,或天命攸归,此瑞验耶!”
袁世凯大喜,回信让袁克定招募坟丁,筑墙护卫,以防牛羊践踏。
一次,文武百官齐聚在东单牌楼五条胡同,为徐世昌祝寿。溥仪的老师陈宝琛也在邀请之列。
那天,还请来了京师的名角唱堂会,合演《大登殿》。孙菊仙扮皇帝,最后一场有一折便是百官请皇上登宝座。戏演到这儿,孙菊仙却出人预料地谦虚起来,就是不上座,站在座旁,连说不敢不敢。
旁人愣了,这时孙菊仙自缩台词,开了一场道白:“自从清室退位,从前皇帝已经没有了。现在民国,并无皇帝。将来皇帝,并无出现。我何人?我何人?我何敢?我何敢?”他忽然指着徐世昌,“哈!现在谁是你的皇帝。”又转而指向陈宝琛,“哈!现在谁又是你的皇帝!”
退三步,将髯口一掀,大声道:“哈!我又是谁的皇帝!哈……”孙菊仙的这场自编戏,倒让陈宝琛心酸,倚席掩面、老泪纵横,回到宫中还写了首诗。
这时,袁世凯要恢复帝制,已经不是秘密了,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1915年5月,袁世凯在外交上接受了日本旨在吞并中国的“二十一条”,举国哗然。这一点在前面已有详述。
在对日交涉过程中,袁世凯一度放松了帝制活动,但并未完全中止,仍在煞费苦心地筹划;对日交涉结束后,他自以为取得了日本的支持,加快了帝制自为的步伐。
摆在面前的首要问题是能否控制得住全国局面。在他看来,一般老百姓大都盼望着“真命天子”出现,立意造反的没有几人,并不可怕。通过清乡、查户口、办警备队、地方保卫团、推行保甲制度,再加庞大军队在各地镇压,即使有零星起义,亦不难扑灭。
革命党人尽管还在“捣乱”,但多数被赶到海外,余者并不足虑。
今后只要严格执行《暂行新刑律》、《惩治盗匪法》、《惩治盗匪条例》、《治安警察条例》、《惩治国贼条例》、《县治户口编查规则》、《警察厅户口调查规则》、《报纸条例》、《出版法》,以及附属的各补充条例、施行法、执行法,立法从严,任何乱子皆能镇压下去。
因此,对一般老百姓和革命党人,袁世凯并不十分介意。
袁世凯的着眼点是各地军阀。因为他们握有军事实力,如果造起反来,远非一般老百姓和革命党人可比。
他认为,北方各省和南方大部分省区的将军均向自己烧香磕头。比较可靠。只有广西、云南、贵州、四川的将军叫人放心不下。
但有同革命党结下血海深仇且很听话的龙济光在广东监视着,广西的陆荣廷似乎问题不大。
最可虑的是云、贵、川西南半壁,特别是四川,“全国未乱蜀先乱,全国已治蜀未治”,所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没有自己人不行,必须物色一个可以完全信赖而又能肩负重大责任的人,带领北洋军队去坐镇西南,以防全国政局出现大的动荡。
他选中了已由黎元洪的亲信变为自己心腹的参谋次长陈宦。陈宦与国民党没有什么瓜葛,川、滇军人多出其下,担任这一艰巨任务很适当。
1915年2月20日,袁发表了陈会办四川军务的命令。行前,陈到总统府请示,袁鼓励了一番,并叫袁克定与之结拜为把兄弟,尽力笼络。陈表示,不改帝制,不复入京。
之后,即率领李炳之、伍祥祯、冯玉祥三个北洋混成旅开进四川。
5月,命陈宦兼任巡按使。
6月,调四川将军胡景伊入京,任命陈兼行督理四川军务,毅威将军。
8月,正式任命陈督理四川军务,改授成武将军。经过如此安排,袁以为大局可以稳定了。
对于袁世凯紧锣密鼓的行动,明眼之人早已心中有数,皆知袁世凯所为之内在动机。
如果回顾一下近几年来的历史,有心人不难看出袁世凯搞帝制的轨迹或动态。
1914年5月1日,袁世凯按照新颁布的《中华民国约法》,下令撤销国务院,在总统府内设政事堂,首脑称国务卿,并备副手两名,分别称左丞、右丞。
政事堂成为大总统府公牍上传下达的办事机关。政事堂发布命令,都要加上“政事堂奉策令”一类的公文套语,而大清时代,内阁转发皇帝命令,用的则是“内阁奉上谕”。
这倒也得说中国的语言是太丰富了。
袁世凯撤掉了国务院、秘书厅,改换为政事厅、内史监后,又仿前清御史台制度,设立平政院;仿都察院,设立肃政厅。又品定官阶,下令将文官官阶分为九秩,即上卿、中卿、下卿、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及下士。
在此之前,袁世凯亲到天坛,行祭天大礼。
在中国,复辟帝制的空气,由于袁世凯的一些复古措施而愈来愈浓。这倒使一些前清迂腐的遗老遗少感到兴高采烈,以为袁世凯会念前清恩泽,恢复大清王朝的基业。
不过,袁世凯从任临时大总统那一天开始,便认为他的职位不是辛亥革命成功、孙中山退让的结果,而是清王朝授予他以全权组织“共和政府”。
所以,他不仅要优待清王室,保证永不改变,而且每逢年节都要派礼官,前往紫禁城,向在乾清宫升上宝座的逊帝溥仪行三鞠躬礼,以示贺忱。
袁世凯任正式大总统后,曾致书“大清皇帝陛下”,表示感戴清王室的恩德。逊帝溥仪也照例回书“大中华民国大总统阁下”,以示祝贺。
袁世凯与封建皇权的天然联系,不仅可以从他任大总统后的一系列行为中看出,而且,从他就任之初,深谙中国历史与政局的外国使馆人员,就曾精辟地指出:“袁世凯本人并不把自己确信君主制最适于中国搞得神秘化。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能确切地说。中华民国是扎下根来,还是仅仅作为度过困境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