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隆多的背影,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我想,藏传佛教中什么样的教育方法,竟能使孩子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巨大的蜕 变呢……
堪布骑马走在前面。
从昨晚出发,在山路上我们已走了八个多小时。
我开始不断落在最后,累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望着仍遥不可及的“宗固本”,我有些绝望,我想自己很难第二次来宗固本了!
前面的草坡上我听见堪布在问我。大家都在那里等我。连60多岁的央金阿姨也走在我的前面了。我忙赶上去,和大家一起在草坡上喝水休息。
不知是否因心头喜悦,或因大家的鼓励,或如传说,获得益西措加的加持,疲劳和途中的沮丧突然没有了。
再往上三个多小时的山路上,我跟在堪布的马后,又佯装为堪布牵马拍照,不觉中,竟不再气喘,脚步也轻快了!而越往上走,大山越葱郁和潮湿,太阳还未从对面赶过来,空气越发稀薄和甘凉;明澈的圣泉从海拔6000多米的“宗固本”山洞奔涌而来,在大山里跌宕;鸟鸣漫山却不见踪影。我再也不累了。
终于,中午一点左右,我们到达“宗固本”。
仰望“宗固本”山洞,好像挺拔的雄狮,又似倒扣的海螺。
里面光线很暗。我们把手电筒挂在胸前,紧攥绳索。顺着山洞里流淌出来的泉水,开始攀爬。
守护山洞的僧人在前面带路,一面给我们讲解“宗固本”的故事。在他的讲述中,手电筒的光,一起照亮了岩洞里仰卧的形似母猴的岩石以及形如坛城的、形如护法宝剑的和益西措加在岩壁上的手印、传说通往地狱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心幻想万千。
这深密的岩洞或许曾通往另一个时空境界,或阻隔了一切干扰和光波,益西措加一心一意跟随莲花生在这里学习佛法,她已忘却世间的一切。
六
曼达拉哇没有随莲花生来西藏。
那时,曼达拉哇随莲花生回到乌丈那国,被人们捆绑起来焚烧。
大火烧了整整二十一天,乌丈那国的人们却看见莲花生和曼达拉哇并没有变成灰烬。他们端坐在火海中,展示出生命的奇迹。于是,乌丈那国所有的人,都臣服在莲花生和曼达拉哇的足下。
传说,在乌丈那国全民皈依佛门后,曼达拉哇开始了自己无边的事业。她在乌丈那国建立了大悲空智金刚赫鲁迦的殊胜佛殿,降伏了一切善巧神变的空行母⑩,在佛法消失,进入无佛世界之前,曼达拉哇的化身,将带领着空行母众,不断地示现在每一个时空因缘中,永远救度众生,永驻世间。
莲花生这时前往印度、尼泊尔弘扬佛法,并将前往雪域西藏。
传说曼达拉哇公主的父亲圣典持王,正转世来到了西藏地区,成为光明的松赞干布王,将为莲花生大师建立广弘究竟密法的根基。一切正如这段诗文所言:
文殊菩萨的一个念头
悄悄地遗留在雪域西藏
于是?赤松德赞迎请
菩提萨埵?(11)散射了佛法的光芒
南无(12)三宝广大吉祥
深深不变的大愿
成就了永不毁坏的三昧耶金刚(13)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
抉择了永固天成的桑耶大寺
让佛陀的智慧
在雪域的心中
源远流长
(摘自《莲花生大师传》)
“宗固本”一个又一个相连的岩洞,恍若混沌初开时,一扇又一扇尘封的门,像一个戴草帽的人,躲避着光。我在门里艰难匍匐……
在宗固本岩洞的最底部,我们见到了那滋养大山万物的湍急的泉源。清澈见底的圆形的泉源静静地停驻着,据说这个神奇的泉源是藏传佛教中西藏的护法女神、吉祥天母班丹拉姆(14)的寄魂湖,它与雅鲁藏布江水相连,当泉眼里的圣水乳汁般流溢时,雅鲁藏布江便水乳交融白浪翻涌。
传说益西措加和莲花生当年就是饮用这里的泉水,在岩洞中秘修佛法。
那是怎样的,不可思议的密境啊!我缅怀着益西措加初见莲花生的故事。
传说莲花生于乙木兔年(777年)孟秋七月初一被藏王赤松德赞迎请抵达桑耶地区,始协助藏王赤松德赞建成了西藏第一座佛教寺院桑耶寺。在西藏第一批学习梵文的青年中,七位青年受戒出家后,同年,以赤松德赞的长妃子甲茂赞为首,又有一百名贵族妇女出家。那时,赤松德赞在向莲花生献上的五种秘供中,将王妃益西措加也供养给了莲花生大师。莲花生见赤松德赞能断舍心中一切最爱而予以供养,心中大悦,立即赐予益西措加“特别灌顶”,以这种宗教仪式,授予益西措加跟随自己学习和共同修行的资格,即佛书中的“智慧空行母”……
从“宗固本”回到措加拉措湖畔休息一天后,次日凌晨三点半,我们继续前往莲花生和益西措加的又一密修地“察漾宗”岩洞。
漫天星光照耀着山上的野蔷薇树林。这条山路已被志愿者修整得很平缓,路程也比前往“宗固本”岩洞短得多。
这夜,当我穿行在野蔷薇散发的芬芳中,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来过这里——很多时候,刹那的记忆犹若天上的闪电,瞬间照亮双眼又复归于黑暗;而这一世,这一夜和这一刻,夜晚的微风中,野蔷薇树斑驳的光影里盛满了我的幸福。
我满怀遐想,领会着莲花生和益西措加那师徒间、那同志般、那亲密伴侣般的情操和事业之心。
早上9点左右,我们到了。
柔美的晨光照耀着右旋海螺一般的“察漾宗”岩洞。岩洞门外的岩壁上,传说益西措加留下的金色的,那女儿的纤纤足印,像在展示生命的秘密,在讲述这位女密宗大师,早已亲身实践,穿越地球生物那生灭之门。
通向“察漾宗”岩洞的天梯有十多米高,笔直陡峭。传说是益西措加以红白旃檀木修建的。我跟着僧尼,小心向上攀爬着,禁不住双腿颤抖,头晕目眩,更不敢回头下看万丈深谷!
终于到了“察漾宗”岩洞口,我攥紧从岩洞里伸来的绳索,朝着被前人磨得十分光滑的岩洞里攀爬。
蜿蜒曲折的岩洞好似一个离奇的迷宫,里面到处可见自然化现的逼真的生物形状。
我们来到一个稍大的岩洞,据说益西措加曾在这里留下多处修行圣迹。僧尼们围成一圈,放开歌喉,一起为佛母益西措加献歌。
清澈的歌声像燃起的一盏金灯,照亮了益西措加的岁月……
七
传说,那一世,益西措加曾是一位商人的美丽女儿。她因听闻佛法,心,获得不变不退的坚定教化。
当一生即将圆满告终时,她得以游于传说中的法界,后化身为恒河女神,获得释迦佛的教法,再返回天界,名为妙音天女,为给众生带来永恒的喜乐,以音韵为擅长的事业。但为了更直接地利益地球生命,益西措加甘愿承受地球生活,种种污浊和不堪,出生在西藏远古嚓钦扎——赤松德赞藏王所管辖的一小邦的王宫中。以后,她和藏王赤松德赞盛大的婚姻,仿佛遇见莲花生前,一段彩虹般的铺垫……
在“察漾宗”深处,钻过直径大约一米的洞口,我们来到了据传当年莲花生和益西措加的密修洞。
岩洞里供奉着佛龛,摇曳的酥油灯映照着佛龛里莲花生和益西措加的塑像,佛书中讲述的一幕又一幕仿佛在眼前:传说那是在修建完桑耶寺的一次新年庆典,人们没有见到王妃益西措加,却得知赤松德赞将王妃供养给了莲花生大师。一些信奉苯教的大臣便说:“那位外来的江湖骗子到底把王妃带到哪里去了?也许已经把她杀了吧!大王呀,您到底是发疯还是丧失了理智?如果您以这种方式来统治我们,毁灭即将降临。请把您最心爱的王妃带回王宫,并以法律去惩罚那外来的妖魔恶棍或者把他流放到霍拉格……”就在大臣们满怀嗔恨地商议时,莲花生和益西措加正前往“帝卓岩”附近的索都山穴,修学密语教法。在那里,修持不会受到恶劣的干扰,凡夫大臣们也到不了。
那座山穴传说是绿色摧坏度母的坛城(15),益西措加在莲花生的指导下,层层递进、深密的修行。就仿佛在“察漾宗”的密洞里,莲花生也以那“圆满空行大乐”——永恒的舞姿,为益西措加开显空行心滴之坛城,以智慧注照,如甘露由宝瓶灌至另一宝瓶一般没有遗漏……
我痴痴仰望莲花生和益西措加,他们那慈父慈母一般的双眼;他们密修共行的足迹遍及雪域。在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岩里,没有谷物,他们怎样超越了物质对生命的钳制?
“察漾宗”岩洞外向上的一条羊肠小径,连接着另一个岩溶洞。
溶洞里一片潮湿。只见岩溶石像硕大的核桃结满了洞顶,又像悬挂的恐龙蛋,像传说中五百罗汉的五百个钵盂。
溶洞四周,许多像金龟、蟒蛇、鳄鱼和哺乳类及爬行类、贝类的生物,仿佛在某个时刻生命突然凝固了,像在展示它们灭绝时,经历的恐惧和绝望的挣扎。
我们朝溶洞深处走去,湿气刺骨,溶洞里钟乳石的水滴,毫不间断地破碎着,令人满心惊栗。
溶洞里,还到处可见自然化现的“种子字”(16)、“六字真言”(17)以及益西措加的手印、莲花生的足印等。
这天下午,这次旅程就要结束了。我们踏上了归途。
回望察漾宗,阳光绽放中,像洞开在悬崖之上的天穹。僧人次旦拉告诉我说,“察”是山洞的意思,“漾宗”传说是莲花生和益西措加回望大山时,秘密的洞门曾两次开示,所以“漾宗”意为“再示”。
有谚语说:“世上路很多,有些路毛驴不可能到达。”我就想到我自己,虽然这次到达了,宇宙无限的万象却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这次短暂的旅程结束后,我仍回到原来……
下山途中,传说中多吉帕姆(18)的乳汁化现的甘泉蜿蜒。水上漂浮着落叶和野蔷薇淡粉色的花瓣。我弯腰掬起一捧喝,水的甘凉令我满心喜悦;再仰望大山,恍若一派壮美的生命遗骸;而假如,假如我如同眼前的山峦,已曾经上亿年的生死,此刻,一场天外的雷电,能唤醒沉睡记忆中的某个瞬间吗?
但生生死死,好比从某一扇门里出出进进,从这边看是生,从门的那边看就是结束……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