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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妈妈,我不遗憾

当我把门重重地关上,背向房门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门后你深深的呼吸声。

不记得是第几次临出门时和你闹别扭了。很多次打好背包准备出发的时候,你都找碴儿似的和我赌气,说着那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复读机附身,总能一字不差地把以前说过的话统统说上一遍。

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老是要跑。你看看你的同学朋友都结婚成家了,你整天只知道玩儿。能多想想自己的问题吗?我都觉得羞愧了。

我有自己的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我为什么就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不懂我,我不和你说。

总是忍不住要和你顶嘴。那个时候就像心里有魔鬼跳出来一样,把我们变成了伤害彼此的人。嘴上倒是逞了强,过后心里却难过得要命。

我背着大大的背包,走下楼,走过巷道,走到马路上,挥手招了一辆的士。一切都是用最快的速度,心里堵得慌,就想赶紧逃脱。

火车开动的时候,依然心潮难平,觉得满肚子的委屈。我的委屈来自于你,我是理解你的,可是却不能因此而改变自己。这是一件矛盾的事情,我不想让你伤心,可是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内心。于是,一切只能靠赌气和逃避这样的方式来解决。

沸腾的车厢里,小孩在打闹,有人打着扑克,在放肆地笑,有人频繁地从身边走过。我塞起耳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里是厚厚的攻略,却没有一个字能看进去。我在想你此刻会做些什么呢,是不是打开电视沉浸在口水剧之中?或者楼下的阿姨三缺一已经把你叫走了?抑或拼命地拖着地板发泄心中的不满?我知道,你的心情很快会平息,因为你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我。而我,还是觉得委屈。

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愧疚,可是唯独对你,我是有愧疚的。昨天你说你该去染头发了,我才注意到,你的白头发已经渐渐增多了,妈妈,你已不再年轻。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听话的女儿,老是和你唱反调,那是因为我对自己太过坚持。我知道你急迫希望我能安定下来,可是你会了解我心里的所想吗?

直到熄灯的时间,车厢里渐渐变得漆黑安静起来,我躺在硬卧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我坐起身来拿出电脑,突然想写一封信,一封给你的信。我知道,倘若不写下它,我将彻夜难眠。

亲爱的妈妈:

此刻车厢里没有光线,我在电脑前敲下这些话给你。从小我就很倔强,你几乎没见我哭过,但是此刻,我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下来了。

我想告诉你,我所做的这些事,所有的心情。

我想告诉你,一切的一切。妈妈,我从未感到遗憾。

小学四年级,我被市里的女子足球队选中,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业余体校生活。每个暑假我都会出远门去比赛,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过早地学会了独立生活。在长期的集体生活中,我渐渐地学会了坚强和勇敢。当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已经懂得要藏起摔破的膝盖不让你们看见。可是妈妈,我不遗憾,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爱我。

小时候我有太多的兴趣爱好,这是你最头痛的事情。我一会儿想学这个,一会儿想学那个,你总是在不断地适应我的变化。我学书法,弄得满身都是墨汁,也没有一个值得骄傲的作品。我买了厚厚的书准备学日语,激情过后,却是一个单词都没记住。我学竖笛,直到它莫名其妙地丢失,也只会吹出简单的音阶。可是妈妈,我不遗憾。因为,如果我不去尝试,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十七岁时,我极力邀请自己的专业课老师到家里做客。那时的我心里藏着一个小小的阴谋,想通过老师说服你们让我报考音乐学院。我知道那并不是你理想中我未来应该去从事的职业,但是当时的我执着而坚定。虽然很久以后如你所料,我并未在音乐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甚至它还让我饱尝了艰辛,可是妈妈,我不遗憾,我宁愿做那颗划破了长空的流星,也不愿意被平凡的生活画地为牢。

那一年,我执意要独自去上海奋斗,你是最伤心的人。因为我要去的地方你一无所知,你甚至不知道它离你有多远。你整整两天没有和我说话,只是叹气。我知道你希望我过平凡而安稳的生活,可是我不想做温室里的小鸟,当羽翼丰满之时,却不能飞翔,那比折断了双翼还难受。直到最后,虽然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你的身边,可是妈妈,我不遗憾,因为我为了心里的理想奋斗过了。如果没有经历那些种种,又怎么会深刻地了解生活的可贵。有什么比这样的收获更值得高兴的呢?

现在,我身边的同学朋友们早已结婚生子,而我依然过着单身生活,这是你心里最大的一个疙瘩。我随时都背包出门去旅行,这更加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其实没有人愿意自己是孤独的,可是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形式而去完成一件事情,那么我会不快乐,你也会不快乐,对吗?虽然我现在并没有多大的成就,甚至在稿费没有及时到达的时候,还会发愁下一次的旅行该怎么办,可是妈妈,我不遗憾,因为我一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喜欢这样的自己,始终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当然我也一定不会放弃睁大眼睛去寻找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妈妈,我会幸福的,请您相信我。

亲爱的妈妈,这个世界之所以这样精彩,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脾气,都有自己追求生活的方式。并不是我模仿了别人的方式就会和别人一样幸福,那仅仅是别人的,我终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我从未放弃过追寻,请您相信我。

亲爱的妈妈,我的脾气大多遗传于你,倔强、执着、急躁、直白。所以我们总是三言两语说不清就相互生气。我不是那种因为要哄你开心就说谎话骗你的女儿,我也不是一个能顺着你的心意去生活的女儿。可是妈妈,我是一个真实的人,只是想让自己的生命再丰富一些,不愿以后的生活有遗憾和残缺。

亲爱的妈妈,我不说爱你,因为浅浅的一个“爱”字怎么能够表达出我所有的感情。我只希望你和爸爸都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着。因为,只要有你们在,我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动力和希望。——女儿,2007年7月20日。

关上电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

如此急迫地写下这些其实早就应该告诉你的话。我知道你终究会看见的,因为它们时时刻刻都写在我的心上。虽然有时也会想,如果爱是一种束缚,那么我宁可不要,可是唯独你的束缚我是怎么也挣脱不了的,因为孙猴子怎么可能逃出五指山。然而你的五指山里又尽是蜜糖和温暖,逃得再远也会渴望回来,因为你的手心才是真正的家。

此时,窗外已经漆黑,我也该睡了。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我将会踏上那片圣洁而高贵的土地。那里有蓝天白云、峡谷深河、风马翻飞,那里有理想和信仰在随风飘荡,那里有虔诚和执着在空气中弥漫,那里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它叫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