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樟木口岸回拉萨，遇到了准备放空回去的藏族司机，用便宜的价格很快就谈妥了。他的丰田 4500比我来时坐的依维柯小巴好多了。可是不知道是因为连续经历海拔的变化，还是因为和一起包车的长沙夫妻没有共同语言的关系，觉得回去的这一程要比来时辛苦得多。
手机重新有了信号，却不知道应该打给谁。手机QQ里很多条留言都是同一个问题：“你还活着吗？”我对着手机屏幕笑，他们其实都担心着我。
长时间处于发呆放空状态，连续的长途奔波和高反带来的倦意使我浑身瘫软。藏族司机在车里放着悠扬的高原歌曲，我却觉得它们在我耳朵里已经变得绵长。裹紧了冲锋衣，脑袋疼得要爆炸了一样，身体的难受让我感到沮丧，靠着椅背却是怎么也不能入睡。有人拍我的肩膀问：“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摇头，拼命地抑制住喉管里的那股热流，一个声音都不想发出来。
路上有翻倒在一边的大货车，车头已经完全变形，人生还的机会非常渺茫。那对长沙夫妻无比惊叹和惋惜，司机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发表自己的评论，也许对于这样的景象已经司空见惯了。我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请停一下车。”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从嘴里鼻孔里喷了出来，擦着被呛出来的眼泪，我拍了拍胸口，让自己能平静下来。重新回到车里觉得舒服了很多，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凌晨的时候，只听见司机喊了一声：“快快快，看到山峰了。”
我一下坐起来，问：“是珠穆朗玛峰吗？”
“嗯，快，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看见的。”司机顺手指了指前面，停好车就下去了，对着山峰的方向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我也用最快的速度拿出相机跑了下去，看到了在旗云下露出容颜的珠穆朗玛峰。
据说，很多到过珠峰的人都无缘见到它的真面目，因为山顶的云层经常会遮住峰顶的面容，所以要见到它的真面目确实很不容易。它看上去像一个娇柔的少女般略显害羞，经常躲藏在云层之中不肯露面。也就是短短的5分钟时间，它又迅速地藏进了大片的旗云里面。
虽然时间很短，稍纵即逝，可是我因为看见了它而欣喜若狂，仿佛所有的辛苦都随着这喜悦烟消云散了。
我曾经为杂志写过一些关于珠穆朗玛峰的探险故事和人物传记，有人看了以后给我发来邮件，他们说：“谢谢你让我们了解了这些，原来人生还可以这样去活。”
是的，他们的故事也曾这样影响着我的路。
世界上第一个登顶珠穆朗玛峰的新西兰探险家埃德蒙·希拉里在他的回忆录《险峰岁月》里这样写道：“最后几步艰难跋涉后，眼前豁然开朗，我们的头上除了天空，什么都没有。没有冰檐，没有冰塔。我们齐肩站在顶峰，那里能站下6个人。我们征服了珠穆朗玛峰。”希拉里笔调冷静地写道：“我们摘下氧气面罩开始拍照，我们必须带着证据返回。15分钟后，我们开始下撤。”
希拉里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道：“探险是每一个具备普通素质的普通人都做得来的事情，我认为自己不过就是具备普通素质的普通人。”
2006年5月，英国登山者戴维·夏普被困珠峰山顶的附近，此间数十名登山者曾从他的身边经过，登顶后返回，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伸出援手去帮助他脱离困境，戴维最终因为缺氧而身亡。
86岁高龄的希拉里在获悉此事后大为震惊，他说那些登山者的冷血让人“恐惧”。他说，如果能救活一条生命，他宁愿放弃第一个登顶的荣誉诱惑，因为“生命远比爬上山顶重要”！
这句话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作为一个真正的行者，什么才是最终的目的？第一个到达？第一个翻越？走得最长？走得最远？也许都不是。如果你离你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可是你的心离自己却越来越远，这样的旅途，不要也罢。
乔治·马洛里，他的名字很多人肯定很陌生，但他却留下了一句名言，至今被很多人引用。 1924年他准备登顶珠峰的时候，一位随从记者问他为什么会去攀登珠穆朗玛峰，他扔下一句“Because it’s there”（因为山在那里），便扬长而去。这是至今为止我们也喜欢拿来调侃的话。为什么喜欢旅行？因为路在那里。
他给家人留下了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去行动，做一个疯狂而简单的行动计划，但我怀疑即将到来的季风是否会给我这个机会。”接着，他和队友安德鲁·欧文决定一起挑战顶峰。那是一幅让人动容的画面，两个筋疲力尽的人向世界最高的顶峰攀登。最后他们在登顶的过程中相继失踪。当一片云彩飘过时，马洛里和欧文永远地消失在了圣洁的白色中。那时的马洛里38岁，已经是一名老将。他的灵魂一直魂牵梦萦着这座伟大的雪山，明知此去九死一生，也不愿意回头。
马洛里的遗体在75年后，也就是1999年在海拔8150米处被美国登山队发现。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趴在地上双手深深地埋进了土里，身上的衣服只有两层抓绒的厚度。他以如此坚强的姿态对抗着世界上最高峰的恐怖严寒，让人肃然起敬。
我见过那张照片，他孤独地躺在那里，像一块顽石一样和山融为一体。有的人，可能希望自己的生命得到绽放，哪怕只是一瞬间。
心里觉得酸楚，我从来都是个悲伤的孩子，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感染，不如看起来这样坚强。此刻身体的不适又让我更加矫情起来。不需要自己活得有多么伟大，可能也拥有不了璀璨的人生，但即使顶着无数的压力，也绝没有违背自己的意愿，与平凡的生活妥协。那些小小的骄傲和坚持也常常会被人质疑和揣测。妈妈说女人就应该结婚生子，然后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朋友说，那些英雄的梦想始终是别人的，多大的年纪了，你为什么还总活在梦幻里。旁人说，与众不同的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的车还在继续向拉萨的方向前进，恍恍惚惚之间，我又一次睡了过去。等到再次被人摇醒的时候，车已经到了曲水，离拉萨越来越近了。
旁边的人问：“你为什么睡着的时候哭了？”
我惊讶地说：“怎么会？”自己完全没有感觉。
因为此刻心情一片大好，脑子里全是美好的画面，可能在梦里已经把委屈都扔掉了吧。拉萨就要到了，街角的酸奶店还在等着我吗？大昭寺广场前的最后一抹夕阳会不会已经落下？还有那个等待着我回归的老耿是不是已经在客栈二楼上望穿秋水了呢？想到这些，我已经记不起刚才的悲伤是从哪里来的了。
原来，我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我用自己的方式快乐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