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kong Express的跨国大巴车非常快捷方便,从西贡直接就能到达柬埔寨的首都金边,中途走过国境线,过了边检立刻就能办理落地签。我收集到的攻略告诉我这是最理想的方式。
依旧是用快译通和惯用的肢体语言表达买到了去金边的车票,只是足足半个小时才做到了真正的沟通。卖票的西贡女孩递过车票,发自内心地对我说了一句“Good Luck”。她一定对我的前景很担忧。我却保持着一贯的盲目自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使没路也能翻山越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去往金边的大巴车可能因为是国际班车,车内的设施完善,服务贴心,中途还发放饮料和点心。这样的服务,国内只能在飞机上才能享受到。在东南亚待得越久,就越觉得国内的旅游业真应该向这些小国学习,他们总是会在细小的事情上下工夫。
车内的乘客很少,大多都是柬埔寨人和越南人,空空荡荡的大巴上,一个人可以独坐一排,宽敞而舒适,倚着、躺着、卧着、趴着,喜欢摆什么样的姿势都可以。
邻座的大叔就没那么舒坦了,他看上去六十岁左右,体型非常肥胖,坐下来时肚子都快挨着前排的椅背了。即使是宽敞的座位也让他感觉不安,他不停地挪动身体,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每隔几分钟就拿起来擦脸上的汗。他无奈地皱着眉头对我耸了耸肩,我也同情地看着他。
“中国人吗?”他说。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他居然说的是中文。我点头,说:“是啊是啊,你也是吗?”
他努了努嘴:“不是,我是柬埔寨的华侨。”
之后,他像个话痨似的和我讲起他的经历。他是柬埔寨的华侨,现在定居在澳门。他每年都会花半年的时间待在金边,半年待在澳门。他说:“我有两个太太,一个在金边,一个在澳门。我还有六个儿女,他们都英俊美丽。”
他说:“这一切都是历史造成的。”
对于金边的历史,我曾经有过一些浅薄的了解,更多的还是从攻略书里知道的。金边的历史就像是一部黑色幽默风格的悲喜剧,数次易都,政权易主,让金边在血水、汗水中打滚,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之中。金边是个悲情的城市,它承载了整个国家太多的伤痛。而内战爆发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给那里的人们留下了怎样惨痛的记忆,这是每一个来金边旅行的人都饶有兴趣想要去了解的话题。
大叔说着高棉时期华侨们悲惨的经历,回忆着自己的过去,情绪有些激动,声音的分贝越来越大,到最后也不管我是不是在听,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整个车里就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有乘客带着鄙夷的眼神回头瞪他,他也毫不理会当作空气,依然唾沫飞溅地说着。
我知道,总有一些历史是带着伤痛的,在他们的心里不是简简单单的“过去就过去了”。虽然后来已经不想再听他的唠叨了,但依然希望他能在倾诉中得到慰藉。
过边境下车例行检查的时候,他执意要带着我。他说:“这里我很熟,你就跟着我走吧。”一路他带着我拿着他的柬埔寨特别通行证,不断用柬埔寨语言告诉边境官,这个中国女孩是他的朋友。
到金边的时候已经天黑,一个中年男子早已经在站台等他,他骄傲地说:“那是我的大儿子。”其实,他这样的年纪应该是在家享福的,却还要这样辛苦地奔波,让人看着于心不忍。看着他费力地跨上儿子的三轮车还不停回头跟我招手的样子,我在心里说:“大叔,祝你幸福。”
下了车我就直接去购买到暹粒的车票了。本来是可以坐船去的,可是不想太麻烦,还是继续选择了这家公司的车。
一推开服务大厅的门,就迎来了一张张笑脸,她们嘴里说着“Very Welcome”,我一下子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站起身迎我,嘴里还不断地冒出一大堆英文,我嘴里说着“Sorry”,一边忙不迭地从肩膀上卸下背包,准备把快译通翻出来。
翻出来一开机居然没反应了,真是够倒霉的,显然是没电了。我又慌又忙地在背包的最底层寻找电池,把衣服、鞋子、洗漱包、零食、折叠吹风机统统拿出来放在地上,像个小摊贩一样。那个女孩就一直微笑着看着我七手八脚地捣腾,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我在干什么。我埋着头自顾自地说:“见鬼了,哪儿去了?”“哦,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她突然和我说起了中文。我在愣了一秒钟后立刻反应过来。我又遇到华侨了,真是太完美了。
在柬埔寨显然比在越南方便多了,因为这里的很多华侨都会讲国语。
于是,很顺利地就办好了两天后去暹粒的手续。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不停地问她:“金边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推荐给我吗?我住在哪个区域会比较方便?”她微笑着回答我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并没有感到不耐烦。最后,她干脆写了一张小纸条给我:翁燕双Eng sovann lyna 0169091xx。她说:“你如果遇到困难或者需要帮助,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拿着纸条激动万分,感觉就像遇到了活雷锋一样,发自内心赞叹说:“你有个美丽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美丽。”她低头害羞地笑起来。
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个美丽的女孩,准备开始按照她给我的路线去寻找住处。一出大门,感觉好像手里少了点儿什么东西,觉得不对劲儿。一拍脑门,苍天大地啊,是我的攻略书不见了,怪不得觉得手里空空荡荡的。开始努力地回忆,记忆从西贡开始倒转,大巴车、大叔,我记得自己在车上还随手翻了几个客栈的地址记录在书的扉页上。完了完了,一定是丢在车上了。那本书几乎就是我在柬埔寨的眼睛,所有的攻略都在里面,还有我搜集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资料都夹在书里。一想到这些,突然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脊梁骨。
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回到刚才买票的地方,一进门我就有点儿崩溃了。“翁燕双,救命啊,我丢东西了!”
等我一五一十地把经过告诉她以后,她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告诉我,我们刚才坐的那一辆班车已经回到总站了,现在可能在进行清洗了。
“一般来说,如果是捡到贵重的物品,是很容易就能找回来的,如果只是一本书,就怕他们会扔进垃圾桶里。”她有些担忧地说。
它现在对我来说,就是最贵重的物品了,丢了它,我柬埔寨之行就真的抓瞎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脑子里已经有了很多不祥的画面。
她说:“别急别急,我再想想。要不你等等我,我还有二十分钟就下班了,我陪你一起到总站去看看吧。”
一时之间我傻傻地看着她,觉得她比天使还美。
她有一辆可爱的摩托车,上面还贴着Hello Kitty的头像。她递给我头盔时不好意思地说:“我技术不是很好,你要有心理准备哦。”
去总站的路途不算远,但她骑得特别慢,加上我着急上火的心情,觉得这段路真的好漫长啊。心里一直嘀咕,为什么老也不到,老也不到啊。我们在经过了一段黑漆漆的路面以后,转进一个大铁门里面,一下子就看到了一辆辆并排停放的大巴车。
我们停好了车,她和里面的工作人员交流了一下,就带着我去找那辆车了。那辆车果然正在清洗,很多工人拿着长长的工具在上下洗刷。我正准备上车去寻找时,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笑嘻嘻地走过来了。我借着灯光使劲地睁眼一看,红黄的封面上有三个大大的中文字:柬埔寨。没错没错,是它,就是它。捧着失而复得的书,我居然有想落泪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坐在后座上,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心里依然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激动。感谢的话一直在说,却觉得怎么都说不够。
后来她还载着我四处去找宾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找到合适的才和我说再见。我执意要请她吃晚饭,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的,妈妈还在等我回家呢。”
我发自内心地说:“你是我在金边遇到的‘活雷锋’。”
她歪着头问:“活雷锋是谁?”
我笑:“就是专门做好事儿的人。”
她捂着嘴呵呵大笑。看着她骑车远去的背影,我真的觉得她美极了。
我的攻略书里关于金边旅游的警告是这样写的:狡诈的司机、随时想敲笔钱的投机人和不诚实的商人,以及在一个稍大的旅游城市里所能碰到的坑蒙拐骗,在金边都不会缺。但这些只是少数现象,大多数金边人善良、淳朴、友好。战争期间,大量枪支流落民间,金边
的夜间治安一向不好,不要在夜色中独行,避开无人的深巷或公路。
我庆幸自己是在之后才读到这段文字的,其实每个地方都有善恶两面。有魔鬼的地方,必定也有天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