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肯山在吴哥城以南400多米的位置,虽然只有约百米的高度,却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也成了吴哥观看落日最好的地方。
每到傍晚,巴肯山都会拥来很多游客和摊贩,热闹得像个盛大的集会。
上山的入口处,那些被地雷炸伤的人坐在一个简易的棚子里演奏着乐器。他们把假肢放在棚子的前面,让人触目惊心。前面的牌子上明码标价,15美元一张 CD。靠技艺和劳动换取报酬的人,都值得尊重。
巴肯山的山势并不陡峭,却一路都没有像样的路面,被雨水浸泡的泥土路面泥泞而湿滑,地面还有大量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树叶,还有从地底下奋力生长出来交错的根茎。不时会听见有人脚底打滑摔倒的声音,“啊!”“噢!”“oh,Shit!”更多的人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谨慎前行,因为据说山上还有很多没有清理干净的地雷,所以必须尽量走有脚印的地方。
走在我正前方的是几个印度人,他们应该是一家人。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系着领带,女人牵着小女孩,她们都穿着美丽的红色纱丽,他们的手里都燃着香,想必是上山朝拜的。巴肯山拥有着重要的宗教地位,当年这里还是吴哥都城的中心地。
山在吴哥人心中的地位与诸神和国王的地位是一样的。巴肯山被视作须弥山,也就是婆罗门世界的宇宙中心。山上有寺庙,曾经是国王和神灵交会的宫殿,也是供奉湿婆林迦的神庙。也许是为了彰显其尊贵的地位,当年修建也是耗尽了心思。神殿共有七层,分别象征七重天界,最上面一层是中央高塔,代表着世界的轴心,而下面的六层总共建108座小塔,分别代表了新月、上弦月、满月、下弦月4个月象。从每一面的中轴线上看山顶的巴肯寺,都能看见33座小塔,那是代表了须弥山上的33位神。
最后一层爬上去显得艰难一些。那些非常陡峭的楼梯几乎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登上去。在吴哥有很多这样又窄且坡度奇陡的阶梯,而且大多都没有安全保护措施。以前有一位西方的游客带着他的妻子一起来游吴哥,结果妻子在攀爬这样险峻的阶梯时不小心摔下去死了,后来他为了纪念妻子,出资在阶梯上修建了扶手。之后陆陆续续才增添了一些保护性的装置。
山顶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安静的黄头发女子坐在角落里捧着书阅读,有一个日本的旅行团队在山顶的神庙前轮换着拍照,有嘻哈打扮的少年拿着可乐瓶子随着耳机里的音乐摆动着身体,有着欧洲面孔的老头背着三个大大的相机寻找着最佳的拍摄位置。更多的人席地而坐面向太阳的一方仰望着等待着。
其实我原本是不想上来的。
一个人看落日,对于这件事,心里有着伤痛。
那一年你消失在那座城市以后,我便有了独自一个人去外滩看日落的习惯。
在日落之前换乘两辆公交车到达外滩,坐在人流如织的黄浦江沿岸,任凭游客吵闹喧嚣,我也不挪动位置。实在是害怕独处的感觉,所以他们再吵再闹我也觉得欢喜。很长一段时间,我除了演出唱歌,就只会这样安静地一言不发。
上海的日落并不美,厚厚的云层经常让太阳失去了光芒,昏昏沉沉地落下,看不清轮廓。它的色彩是温和的暗黄,照在脸上也不晃眼睛。只是会想起那一日,我们在黄昏的路边啃大串的羊肉串,余晖也是这样温柔地照在脸上。你问,为什么这么辛苦还要坚持?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了,但一定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我永远都不会说出那些动情的话,这是性格里的缺陷。有一些人,注定会一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背道而驰的事。
外滩的沿岸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不同的日落,他们更多的是在等待对岸的霓虹灯被打开。我却是等到霓虹被点亮就要离开了。
每一天都有日出日落,就像每一天都会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可是那时的我却觉得日落的时间是那样漫长,长到半夜醒来也觉得它还没有落下去一样。
在巴肯山的山顶,突然想起这些往事,原来它们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一个黑色皮肤大眼睛剃着小寸头,穿着黄色短袖绿色棉布小裙子的当地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以为她会和其他孩子一样伸手问我要一美元。可是她只是站在那里腼腆地笑着,没有任何的举动。
她的笑不带着目的性,没有索取,只是笑,发自内心地笑。我招手让她过来,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往前移动了一小步,我再招手,她又小心地挪动了一步,一直保持着足够融化内心的那种笑。突然听见她小声说了一句话,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因为她居然用中文说了一句 “糖果”。
我恍然大悟,赶紧在背包里翻了起来。从中国带来的口香糖还有一些,我把瓶子递给了她,她怯生生地接过去,也不急着走,在我面前打开,倒出一颗放进嘴里,然后露出所有的牙齿眯起眼睛尽情地笑,那种感染力让我久久难忘。仿佛她不是吃了一颗糖果,而是拥有了全世界。
其实我的身边坐着很多人,她并未问其他人索取糖果,而是偏偏找到了我,而且居然看出我是中国人,这真是一种神奇的缘分。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摸了摸她的脸,她依然在笑,我却没来由地想哭。
在吴哥常常能见到很多孩子,他们或者一个人,或者两三个人出现在那些石头丛林之间,有伸手要钱的,有兜售物品的,也有独自蹲在地上玩石头谁也不搭理的。他们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显得生活窘迫,可是他们的脸上都会有迷人的微笑,如同我在巴扬寺里看到的那些低垂着双目、嘴角上扬、露出神秘笑容的雕像。老天的确是公平的,虽然给了他们苦难,但同时也给了他们信仰和乐观。
看日落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所有的人都拥在一起,太阳就要下沉了。
余晖在巴肯山上开始惊心动魄地移动,照在冰冷石头上的光正在慢慢地消失,一场盛大的落幕就要在这片废墟之上上演了。
下沉的太阳轮廓清晰,像一个烧红了的烙铁。某一瞬间它仿佛像是要重新照亮整个天空,它把天空映成红色,然后渐渐变蓝,缓缓地下落、下落,一瞬间就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有穿着黄色僧服的僧人盘腿在一边静静地打坐,最后一抹光线从他脸上拂过,神圣而庄严。有人把吴哥的日光形容为佛光,认为每天的日出日落都是佛在抚摸着众生。它不仅眷顾着冰冷的石头,也眷顾着所有从四面八方前来仰望它的人。
虽然从上海回来以后的生活一直都不太安稳,可是却一直相信老天其实是在眷顾我。
它虽然没有让我心安理得地享受随波逐流所带来的安稳,没有让我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房子车子上面,也没有再赐给我一场轰烈的爱情。可是,却也从未让我放弃过追寻的热情,从未叫我停下过自己的脚步。
始终相信,每一次落寞的日落之后,等待着的都会是一次更盛大辉煌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