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我为自己策划了一次漫长的北中国环线旅行。花去将近四十天的时间,要走过六个省、两个直辖市,差不多二十几个城市。途中将会走过沙漠、草原、大海。行走的方式会有飞机、火车、汽车和轮船(后来还增加了徒步环节)。面对如此丰富的一次旅行,我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做起了功课,直到把攻略细致到几点到达哪座城市,坐哪一趟火车离开,筛选可以停留的地方,以及每个地方的讲究和注意事项。
做完了这些,就静静地等待7月的到来,背起背包,就这么出发了。
从乌鲁木齐出发,到吐鲁番虽然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可是难以忍受的高温天气几乎让我们筋疲力尽。老式的客车没有空调,开始开着窗透风,后来发现吹过来的风都明显带着温度,让人更加喘不过气来。直到汽车快要达到吐鲁番,才听见车上有人说,这是吐鲁番百年不遇的高温天气,已经五十摄氏度了。
后来有人问我,五十摄氏度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我说,就像在一个几平方米的小屋里,四周全部开着浴霸,没有一丝风,有种被活烤活蒸的感觉。
车到达目的地,打开车门迎面而来的那一股热浪,真是让我终生难忘。背着包走到大厅,不过短短的几十米距离,我已经挥汗如雨。再看看同行的人,也都已经热得吐舌头了。
在新疆自助游,很多地方没有专线,只能包车前往,所以一开始,我便在网上发布了信息,找到了可以一起包车前往的驴友。我们在乌鲁木齐的青年客栈会合,然后一路坐汽车、火车、包车。南疆相对比较荒凉偏远,所以建议大家最好不要单独前往。
有人说,找到合拍的旅伴比找合拍的伴侣还难,因为旅行的艰苦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所有的优点缺点都会暴露出来。所以我从不奢求旅伴有多优秀,只要不掉链子,就觉得是靠谱的了。
我们正商量着要提前去把到库车的火车票搞定时,一个小胡子维吾尔族人已经神出鬼没地站在我们面前了。他操着一口羊肉味儿的普通话说:“火车票嘛,我可以带你们去买的嘛。”我唯恐其中有诈,强调我们只去售票处买。他着急地说:“是的嘛,就是那里嘛。”
他果真带着我们去了售票点,并且一直伴随我们左右,直到我们搞定了车票,他依然不离不弃。我正在想他是不是要跟我们索取带路费之类的问题时,他开口说话了:“你们包车吗?我可以带你们四处转转嘛,桑塔纳带空调哦。”搞了半天原来是个私家车司机。正好我们也需要,为了答谢他,就包下了他的车。
吐鲁番确实比传说中的还要热,终于在买买提的车上享受到了空调,精神一下就恢复了很多。
我们渐渐熟络起来,才知道他只比我大两岁,可是他手上的老茧和脸上的皱纹却让他显得有些沧桑。他以前是拉马车为生的,爸爸很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家里他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是靠他一个人养活。他说:“我现在生活好了,我弟弟妹妹也结婚了,现在很舒服啦,去年还买了车。”
我倒是有些遗憾,如果此刻坐的是他的马车,那种感觉一定会不一样。
午饭时间,买买提按照我们的意愿,把我们拉到了一个特别惬意的农家小院吃饭。院子里搭着大片的葡萄架,上面还挂着即将成熟的绿色小葡萄,我们就坐在葡萄架下面的炕头上吃饭。虽然外面的气温依然很高,但是葡萄架下明显要凉快很多,于是我们摆着各种舒服的姿势,躺着、坐着、趴着,都觉得惬意无比。从乌鲁木齐一路过来,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新疆的感觉。
漂亮的维吾尔族女孩满脸笑容地端着菜走过来,我一直偷偷地盯着她看,因为她长得实在太美了,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淡黄色的大眼睛,棕色的头发被扎成了很多根小辫子,穿着维吾尔族特有的碎花长裙,像个仙女一样。更吸引我的是,她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气质,如果是参加什么选美大赛,她绝对能成为焦点。可是总觉得她似乎有些异样,一开始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走路好像有点问题。
我轻声和买买提说:“这个女孩可真是漂亮,可是脚好像不大对劲儿。”
买买提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女孩说:“哦,她啊,你可不要小看她,她以前可是我们吐鲁番的大美女。”
我说:“是吗?可是为什么……”
“女孩是这家主人的大女儿,以前是吐鲁番歌舞团的舞蹈演员,经常会上电视,大大小小的晚会都能看得见她。几年前,她去外地演出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唉,可惜了。”买买提摇摇头叹气说,“唉,她的家人当时去乌鲁木齐把她接回来的时候,她双腿已经被医生截掉了,太可怜了。
那孩子都不会说话了,每天就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因为她大哥当时也是和我一起拉马车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都知道这个事情。一开始她还想喝家里的农药呢,都活不下去了,可怜啊。”
我们都停下来,惊讶地听着买买提说这些。
我说:“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买买提点点头:“现在好了呀,也装上假腿了,可以帮家里干活了。有时还会给客人唱唱歌什么的,要不我一会儿叫她过来给你们唱一首歌吧,她唱歌可好听了。”
“这样不太好吧。”我突然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那肯定是她心里的一个伤疤,再去揭开该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没事,没事。”说话间,他开始叫那个女孩的名字,“古丽,古丽。”原来她还有一个这样美丽的名字。
女孩回头应他,带着笑容慢慢地走过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笑还是因为她的姿态。大家都心情复杂地望着她,也许是害怕会触碰到她的伤痛。
买买提对她说:“你一会儿忙完了给远方来的朋友唱个歌吧,他们说你很漂亮的嘛,呵呵。”女孩捂着嘴巴笑:“好的,我把那边的菜端完就过来。”然后买买提跟我们说,她答应了,一会儿忙完就过来。
“没事,你要是忙就不用了。”我连忙说。
她摇着手对我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在那边就一会会儿。”
等她走远,我依然忐忑地问买买提:“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嘛,没事儿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买买提一直强调。
没一会儿古丽就过来了,依然带着灿烂如花的微笑。她用维吾尔语开始给我们唱歌,买买提给我们翻译说这是新疆的民歌《吉尔拉》,是维吾尔族青年表达爱意的一首歌。翻译到一半,他迫不及待地拍着手给古丽伴舞去了。古丽的声音非常好听,如同天籁一般。她站在那里,我依然觉得自己心里有种刺痛感。
她唱完后,我赶紧说:“古丽,我也想给你唱一首歌,可以吗?”
古丽很不确定地睁大眼睛看着我,然后再看看买买提。买买提对她说:“好的嘛,汉族的美女也要唱歌给你听。”她这才反应过来,愉快地拍了拍手。本来我执意让古丽坐在炕头上,可是她坚持要站在那里,于是我也站到了她的身边。我说:“我也唱一首新疆歌吧,名字叫《阿瓦古丽》。”
古丽一听,更加开心地拍着手说:“好呀,好呀。”
我骑着马儿走过了原野来到了戈壁看见了美丽的阿瓦古丽天涯海角有谁能比得上你哎呀,美丽的阿瓦古丽流浪的人儿踏破了天山越过那戈壁你可知道美丽的阿瓦古丽天涯海角有谁能比得上你哎呀,美丽的阿瓦古丽……
古丽显得特别兴奋,一直为我打着拍子。我唱完以后,她睁大眼睛说:“你唱得真好呀。”然后突然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首歌是我在大学时经常会唱到的练习曲,可是,任何一次都没有今天唱得好。
我特别真诚地邀请她:“古丽,以后来四川一定要来找我。”
她笑了:“好的好的,也希望你经常来新疆玩儿。”
我由衷地说:“希望你过得幸福。”
她却突然说了一句:“活着就是幸福的事啊。”
我一下子就呆在那里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因为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分量真的好重。舞者失去了双腿,就好像歌者失去了声音,那种痛是无法想象的。可是,能转身微笑的人都值得我们真心地敬重。
活着就是幸福的事。
在异乡这个炎热的午后,我遇到了一个美丽的生命。她让我明白了,活着和幸福原来是可以画上等号的。活着也是一种修行,生命里总会遇到太多的考验,走过去,人生将有另一片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