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说走就走
1630600000004

第4章 放弃是另一种坚持

去乌镇,是和九九的一个约定。

离开上海以后,我就回到了四川老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情绪低落且处在无止境的纠结之中,终日郁郁寡欢。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去,也不知道如果坚持下去,这条路还能走多远。当一个人执意要走进一条死胡同的时候,他的判断力会出现暂时性的失效,仿佛除了此路就再也无路可走。当年地下乐队里很多人会共同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当我们不做音乐时,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到底还可以做什么。

刚好在困顿的时期,九九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九九是以前乐队的贝司手,我们感情深厚,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同租一个小屋,彼此照顾,相依为命。她在电话里说: “我们一起去乌镇吧,不管怎么样,我很想念你。 ”

于是,我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背包,后来在衣柜顶上找到了它。它放在那里,被遗忘了很久,已经积满尘土。它的使命像是已经结束,却又隐隐地透着某种期待。离开上海一年多以后,我又一次回去了,只是这次的身份已经变成了游客,角色的转变让我隐隐约约地感到了不安。

背着当年的背包,却已经不是当年的心情。心里其实特别期待与每一个人重逢,却又有些害怕见到他们。在飞机上两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里,我一直对着空气发呆,没有喝一口水,也没有吃免费的午餐。空乘小姐以为我身体不适,关切地询问我是否需要枕头和毛毯,我抬眼望着她摇摇头,她怎么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呢?

回到熟悉的地方,却已经不再熟悉。襄阳路市场已经不在,常去的小店已经被新打通的地铁路口取代,24小时便利店里那个经常在深夜递给我热腾腾盒饭的姑娘也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甚至在以前每天都要经过N次的地方,居然迷了路 ……

那些曾经一起奋斗的朋友,有一部分已经改行做了别的,只有极少数人还在顽强地坚持着。音乐这条路注定充满了艰难和未知,他们的脸上挂着无奈,语气里透着妥协。有人对我说,理想就像肥皂泡一样闪着五色的光,很美,可是却注定要在阳光下破裂,你开始过安稳的生活,其实真的是一种幸福。对我说这个话的人,曾经和我说过另外一句话,他说到死都要坚持梦想,哪怕天天吃白水面。如今他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当年的坚毅,是真实的生活让他有了新的感悟,可是我却不想听。

记得站在十字路口迷路的时候,拨通了朋友的电话,他哈哈大笑,说:“笨蛋,你往回走啊,我在你去时的路口等你。”那一瞬间,我觉得悲伤极了,有的路可以转身回去,可是有的路却是怎么都回不去了。

突然就想逃开,于是对九九说,我们赶紧去乌镇吧,立刻,马上。想逃离的,不是让人灰心的结局,只是希望能保持住仅有的那一点点骄傲。大巴车上,心情越发低落,车窗外的风景也都成了情绪的陪衬,只是塞起耳机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一句话。耳机里是汪峰的歌:除了阳光,没有什么可以笼罩世界;除了雨,没有什么可以画出彩虹;除了雪,没有什么可以洁白大地;除了风,没有什么可以吹动树叶……你有没有看到自己眼中的绝望,你有没有听见痛彻心扉的哭声,你有没有感到心如花朵般枯萎,你有没有体验过生命有多无可奈何……

我把头使劲扭到一边,只是为了不让九九看到自己已经湿润的眼眶。

到达乌镇已经是傍晚时分。我们事先就已经订好了家庭客栈,一个阿姨来路口接我们。阿姨是典型的家庭妇女,来接我们的时候一路小跑过来,还穿着围裙,想必应该是正在做饭,接到电话就立刻赶来了。她强烈要求给我们背包拿行李,那大包完全是从我们手里拽下来的,一种挡也挡不住的热情。

我们沿着石板小巷、小桥流水,一路跟在阿姨身后,不时会有奔跑的小孩路过这里和我们打招呼,“嗨,你好”,然后又飞快地跑掉。巷道里,很多老人已经吃过晚饭,坐在自家的门口抽着烟袋,或者怀里抱着肥硕的白猫,或者听着频率不稳定的收音机,也有人站在巷子口大声呼喊狗的名字。阿姨和每个人打招呼,后来她告诉我们,乌镇的年轻人都出门挣钱去了,整个镇子几乎只剩下老人,只有这些忠实的小动物忠诚地陪伴着他们。

天色渐暗,巷子里的灯笼陆陆续续亮了起来。阿姨说,你们年轻人喜欢玩儿,可是古城里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大家都习惯了早睡早起,如果想玩,只能到城外去。其实夜晚的乌镇非常安静,出来逛逛也是很舒服的。

阿姨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了《似水年华》里的一句台词:在乌镇,不是按天算的,是论年。一天跟一年一样,一辈子又跟一天似的。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悠闲、懒散,不用提起的丝丝倦意。初秋的垂柳立在河边,远处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明灭在瞳孔里。

这种感觉正中了我们的心意,来这里,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安静下来。

第二天,我们避开了嘈杂的旅游团,去了古戏台,台上正在演出。

一个粉面小生和一个艳丽花旦正咿咿呀呀地唱着绍剧。戏台旁边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送披风”。两个演员和几个敲打乐器的人在台上热热闹闹地表演着,台下的小场地上只有五六个大爷坐在小板凳上,他们并未专心听戏,抽着烟卷各顾各地聊天。演员唱到精彩的唱词时,他们依然保持聊天的姿态,看都不看台上一眼,拍着手叫一声“好”,仿佛是被定好了时间,准点就附和一声。

台上的演员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根本不在意台下的状况,全情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唱词道白,但是他们一板一眼的表情、眼随心动的投入,每一个细节都毫不含糊。演出结束,还认认真真地谢幕,然后退场,就像他们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观众。

九九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还记得咱们那次万人空巷的演出吗?”

“怎么会不记得,万人空巷嘛。哈哈。”

那是一次大学的邀请演出,我们作为压轴乐队被安排在最后。一开始满满当当的大礼堂座无虚席,连走道里都站着人。前面的演出出现了状况,拖延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预计九点上场,却被拖到了将近十点。刚把乐器呼呼啦啦地搬上台,下面的学生就像逃荒似的跑掉了,我们被搞得一头雾水,不明真相。主办方非常抱歉地告诉我们,学校十点准时熄灯,所以学生们跑回寝室了。

当时我的心情极其糟糕,像是被人耍了一样,背着吉他撒气儿地喊:“撤!撤!撤!”

九九说:“我记得你当时都恨不得把人家的礼堂给拆了。其实当时我们四个人都挺想唱一首再撤的,即使没有人听,也想唱一首。”

“为什么?都已经没有人了?”

九九扬起嘴角,指了指眼前的古戏台,说:“就像他们一样。快乐,其实是给自己看的。”

她这样一说,我心里顿时徒增遗憾。当时只顾着生气了,哪里还有心情再对着空荡荡的礼堂唱歌。后来我们称那次演出为“万人空巷”,就是万人都走空了的演出。

九九不太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说:“这一年我每次和你发邮件,和你聊QQ,和你发短信,和你通电话,你没有一次是快乐的。你总是在叹气,总是在埋怨。我觉得事情已经往不好的方面发展了,所以必须得见你,必须和你谈谈。”

“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你努力过了,没有人会责怪你,你过不去的只是心里的那道坎。人生并不止一个梦想,对吗?一条路坚持走到底的人虽然值得钦佩,但是学会在南墙转身的人更加难得,有的时候放弃也是另外一种坚持。就像台上的这些人,难道说没人懂得欣赏,他们就一定很差吗?我看不见得。他们的价值不在于那些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声,你的价值也不见得非得要回到上海才能实现。就像这乌镇,虽然有那么多的桥,可是它们都能到达同一个地方,那又何必去纠结到底要走哪一座呢?”

她没有停顿地说完了所有的话,像是已经酝酿了很久。我愣了几秒钟以后,一下就笑了出来。这样的道理,我以前不是不明白,只是突然被人以这样的方式说破,心里顿时觉得轻松极了。就像一颗疼了很久的牙齿,忍了又忍,不敢去拔,所以只能忍受着各种吞咽的痛苦,终于有一天,医生说你必须要拔掉它了,一瞬间的剧痛过后,所有的美好又回来了。

我心里的那颗牙,这会儿已经被拔出来了。

乌镇之行结束不久,我渐渐开始了另外一种更美好的生活方式,那就是背着大包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