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良渚文化,人们马上会联想起为数众多、琢磨精良的玉器。玉器是良渚文化之宝。而在各类玉器中,又以玉琮为最珍贵、最精细。反山12号墓出土的“琮王”上的神人兽面复合像,更是让人百读不厌、浮想联翩。高踞于复合像上端的神人,是超人脱兽的祖先神灵的象征,还是族人共同崇拜的对象?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各地都有大量大小不一的玉琮出土,琮为礼器,亦为神器,由此能否得出结论,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巫政结合的玉琮时代?一个又一个的谜,引发人们去思索,去追寻。
反山出土的“琮王”以其硕大、精细而闻名于世。反山墓地共出土玉琮21件,均为外方内圆、中部有一大圆孔的方柱体。而“琮王”射径达17.1~17.6厘米,孔径为4.9厘米,高8.8厘米,重达6.5公斤,为良渚文化玉琮之首。它的精细的制作、神秘而讲究的纹饰,引发了人们无穷无尽的遐思。
最让人赞叹不已的是活灵活现的8组神人兽面复合像。8组像的纹饰基本一致,只是在雕刻的详略以及图像的大小上有些差异。
神人兽面复合像的上半部是一帧人像。人像面部是充分图案化了的。人面是一个倒梯形,上大下小,梯形的内部妥帖地排列着眼、鼻、嘴。重圈为眼,实际上外圈为眼眶,内圈为眼珠,是充分写实化了的。为了使其双目显得炯炯有神,双目基本上画成了圆形。鼻子宽而扁,是按中国人特有的体貌特征绘就的。嘴大而阔,内以横长线和短直线加以分割,简洁地画出人的上下两排牙齿。这哪里是什么神人?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个人面素描。
人头顶上是一圈内卷的罗纹,象征头发。头发上面有一冠,冠高耸而宽大,差不多是人脸部的三四倍大,可见,远古祖先对冠是十分重视的。
颇具特征的是人体上肢的姿态。上肢粗壮有力,平举,叉于腰间,而那人体之腰又是与兽面重复的,因此又可以说双手是叉于兽头部。
人头下是一个兽的形象。画面以极为夸张的手法突出地表现了兽狰狞的面部和锋利的爪子。两只大眼,每只的大小差不多与人的脸部大小相等。鼻子长且宽,鼻翼外张。嘴巴十分阔大,嘴中间以小三角表示牙齿,上下各有一对獠牙外伸。獠牙大而尖利,令人生畏。对兽的理解,专家们似乎并不相同。有的认为,人体下面是一尊有头有身有腿脚的兽体,而有些专家则并不这样认为,白寿彝在《中国通史》中认为,那兽形“样子很像是挂在那个双腿盘坐的人身上的一个兽面胸牌,用以显示其神圣和威严。”兽面胸牌是为突现人的尊严服务的。
从现有文献资料看,琮作为一种瑞玉,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它作为一种礼器而存在,“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周礼·大宗伯》)。礼天和礼地都还是比较虚的,更主要的是礼人,用以表示人的身份和地位。不同大小、不同品位的琮,由不同的人使用。我们至今还弄不明白当时社会分化的具体状况,但身份和地位的差异总归是有的。其次,琮又可作为一种符节,“琮以发兵”。手里拿着琮,就可以代表氏族或部落贵族发号司令,调动武装力量。
琮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呢?这就与琮上面的神人兽面复合像有关了。
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图腾。在原始社会中,人们崇拜自然,崇拜自然力和某种自然物,于是,就以某种自然物的图形作为本氏族的保护神和标志,称为图腾。图腾作为保护神,往往是凶猛的,有力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琮上的神人兽面复合像中的兽面具有这样的特性,那两颗大獠牙和锋利的爪子,足以撕碎一切来犯者,以保护主人以至整个族人的安全。
有人以为,神人兽面复合像是一种族徽,是同族人等的标志。这也没有什么错。族徽常常是与图腾同义的。问题是,这是怎样的一种族徽呢?我们觉得,它充斥着原始的人文精神,把人的精神、人的力量提升到了极致。人在上,兽在下;人支配兽,兽受制于人。虽然,作为人的保护神的兽,它的功能在于保护人;但是,为能使兽保护人,人必须首先制服兽。人只有能制服兽,兽才能服服帖帖地去保护人。事实难道不正是这样的吗?这可以看成人类在数十万年斗争中积累经验基础上形成的最可珍贵的理念。事实上,有了这样的理念,人才成之为人。
神人,其实只是一个“人”字,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字。在原始人心目中,其实也只是如此。
有人认为,神人兽面复合像本身标志着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的到来。琮是宗庙祭祀中的灵物。琮的外圆内方的造型,象征着天、地、人三者的贯穿。但是,琮作为一种物,它本无声,怎样化无声为有声呢?桥梁便是巫师。他们的神通广大的法术足以沟通天地、神祗、人。正因为他们神通广大,其权势也就特别的大,其权势很快渗入了氏族和部落的行政权力中。张光直先生认为,“琮的意义尤为重大,是巫师借以通天地的法器。在中国历史上,有着一个巫政结合并产生特权阶级的玉琮时代。”(《谈琮及其在中国古史上的意义》)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玉琮时代,那么人类的古史将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