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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一次野餐(2)

那个姑娘现在开始打量他们。有一个小伙子喝酒呛了,不停地咳嗽,酒点弄到了那位妇人的衣裙上,她立刻就不高兴了,叫了起来。

这时,气温突然升高。河流就像一个大蒸炉,再加上酒劲,他们一个个都迷糊了。

德浮先生整个身子都抖动,猛烈地打着酒嗝,他已经脱下背心和裤子的纽扣。那个学徒样子的青年,则摇晃着头发,还在喝着,一杯一杯往下灌。老祖母感觉到有了醉意,便摆好了姿势,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而那姑娘却不动声色,只是脸上有一层红晕。

喝完了咖啡,就有些无法无天了。他们建议唱歌,然后每人都唱了一首。迎来的就是热烈的掌声。接着,他们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两位女士也有些晕乎乎的,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而两个男的却喝多了,伸胳膊抬脚要耍酒疯;接着,他们又踉踉跄跄地抓住铁环,想努力往上拉自己,结果脸涨得通红还是白费力气。

这个时候,那两个水手已经返了回来,有礼貌地邀请两位女士去水面上看看风景。

“德浮先生,你能去吗?求求你啦!”德浮太太冲他喊道。然而,丈夫醉眼朦胧,没有听明白。正在此时,一名船长拿着两副钓鱼竿走过来。能够钓一条大鱼,这是那些老板的共同心愿,这老兄一发现钓鱼竿,昏暗的眼神立刻发亮,他答应人家的一切要求,自己则走到河边坐下来;而坐到他身边的金发小伙,过了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一名水手做出牺牲,带上那个德浮太太。“到那个岛上的小树林里去!”他告诉了一声就开船了。

另一条船划得很慢,这个水手死盯着船上的女人思想飞到天外,而且他轻飘飘的。

姑娘坐在船上的圆椅上,她沉浸在游水的愉快中,感到万分的轻松。仿佛多重酒醉袭上心头,进入忘我的境界。她有些醉了。酒力借助于她周围的暑气,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就觉得所过之处,岸边的树木都纷纷向她鞠躬致敬。在热浪中,她有种异样的兴奋,隐隐产生一种行乐的欲望。她意乱情迷还有一层缘故:在这因为天闷热而什么人也没有的地方,同一个青年男子单独在一起,而这青年男子又觉得她十分漂亮,对她也有邪火的欲望。

他们二人默不作声,内心越发激动,眼睛只好观望四周。水手鼓足了勇气才敢问她的名字,而且她也知道他叫哈利。

他们打破了沉默之后,心情就平静了很多,对景色的兴趣又浓了起来。另一只小船停在他们前边不远处。那位划船手喊道:“这位太太渴了,我们要去罗宾逊,回头我们再去找你们。”说罢,他继续划起桨来,小船飞驶而去,很快就消失踪影了。

有一种隆隆的声响不停传来,在这之前他们就隐隐听见,这时却突然变大了。水流也有些抖动,声音好似来自水底。

“这是什么声音?”姑娘问道。那是瀑布,岛的岬角处建了拦河大坝。水手正在详细解释,一阵鸟鸣,透过瀑流的声音,仿佛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咦!”水手说道,“夜莺在白天叫,这表明那个雌鸟就要做妈妈了。”

夜莺!姑娘还没有听过夜莺的叫声,一想到现在能听见一只夜莺的叫声,她心中就产生惬意的幻景。夜莺!这正是生死约会的见证,同时也是上天赐给男人半吻时的最好时机,这是最美的音乐:正是那些浪漫曲,刚刚了解男女情欲的少女那脆弱心灵充满了蓝色的理想!

她现在有些痴了。“不要出什么声响,”那位同伴说道,“我们现在要下船,进入树林,在夜莺附近坐着。”

小船就像是在滑行。船很快就到了岸边,岸地很低能直接看到灌木丛。他们停下来,姑娘挽上哈利的手臂,二人往前走去。“请弯下腰。”哈利说道。姑娘便弯下腰,于是二人钻进很茂密的丛林中。这个难以发现的藏身之所,他们一定很熟悉,因为他们称它为“密室”。

在他们的上方,有一只鸟栖息在树上,一直在叫着。它抛出一段段华彩过门和颤音,接着又弄出一连串激越清朗的声音;这种声音在空间回荡,在平野中飞旋,打破了乡野上的那种原本的寂静,随之消失了。

他们怕打破了这种鸣叫,因此哈利搂着哈利叶的身子坐着。哈利叶并不生他的气,而是抓住这只宽大的手,将其推开,一点也不感到不好意思,自然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姑娘完全的陶醉在这片鸣叫中。她对幸福一往情深,蓦然领悟到超凡脱俗的诗意,神经和心灵都极度疲惫,竟流下了眼泪。就在这时她被他搂得更紧了,但她并没有拒绝他。

夜莺突然止声。有个声音似乎在远处招呼她:“哈利叶!”

“什么也别说,”年轻人悄悄说道,“您会吓跑那只鸟儿的。”

她根本也没想要回答。两人就这样相持了很久。德浮太太找个地方坐下了,还不时传来那位胖太太的尖叫,很明显是那个划船手在调情。

姑娘还在流泪,心里充满了甜蜜感。哈利的头靠在她的肩头,突然,他吻了她的嘴唇。姑娘极力地挣扎,为了躲避他,身子向后倒去。年轻人又扑到她身上,并且压了上去,追逐好久姑娘的嘴,最后追上并亲吻。就这样,她神魂颠倒,欲火猛然被点燃,将哈利紧紧搂在胸前,回敬他一个吻;此时她已完全不挣扎了,就像是力气全都消失了一样。

周围在此时一片寂静。那只鸟儿又开始鸣唱起来,先是发出几声柔弱动听的旋律,就像是也看到了爱情,然后就缓缓地唱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弄得树叶在沙沙作响,此时,在这响声中传来一阵叹息。

那只鸟已陶醉在这片叹息中,正因为如此,它的歌在渐渐的加快,歌声缠绵似水,像是激情很高。

当然,有的时候,它也会休息一会,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欢呼,仅仅低唱两三个轻声,而后又突然以非常尖利的音符收尾,或者又继续狂奔,涌泉一样的顿音、颤音、音阶全部释放出来,犹如一曲恋歌,并继之以成功的欢呼。

只不过那鸟儿突然听到下面的声响,而停了下来。那声音极为深沉,就好像是灵魂的诀别时的那种悲痛。

这男女二人走出绿茵床,脸色都非常苍白,对他们来说,蔚蓝的天空暗极了,火热的太阳也已经落山了,他们发现了寂寞和孤独。他们一前一后走得很快,既不相互接触,也不说话,就好像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二人的肉体之间产生了憎恶,心灵深处产生了敌意。

哈利叶不时喊一声:“妈妈!”一片荆丛下沙沙作响。哈利好像看见白色衬裙很快拉下来遮住一条肥腿,紧跟着胖太太钻了出来,她一副窘态,脸非常红,眼神非常明亮,胸脯起伏不定,或许是离得太近的原因,旁边那一位很明显看到了十分有意思的东西,脸上还有禁不住要笑的样子。

德浮太太挽上他的胳膊,又回到船上。哈利与姑娘一起在前面走着,他总感觉后面似乎有人在吻他。

德浮先生已经等得不耐烦。在离开这家饭馆之前,其中的一个人又吃了一会儿。车套好了,停在院子里。老祖母此时正在车上唠叨着,说是怕路不平,天又黑,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彼此又说了几句才算走了,船手也跟他们道别。时间过得很快,过去了两个多月,哈利在经过殉道者街时,看到一家店铺招牌:德浮五金商店。他进去了。那位胖太太圆乎乎的一大堆伏在柜台上,相互间马上认出来了,客套几句之后,哈利便问:“哈利叶小姐,她还好吗?”

“她很好,谢谢,她已经结婚了。”“啊!……”

他惊呆了,话语哽噎了,心情激动,继而才又问道:“那么……她丈夫是谁?”“你认得的,就是陪我们去郊游的那个年轻人;他要接手掌管这个店铺。”

“哦!那很好。”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忧伤至极,告辞要走,却又被德浮太太叫住了。“不知您的朋友怎样了?”她小声地问道。“哦!他……他很好。”“那请代我们向他问候吧。如果他从这经过,请转告他来看看我们……”说完这话,德浮太太脸涨得通红,又加了一句:“您告诉他,这我是很高兴的。”“忘不了啊。再见啦!”“啊,不……不久见!”

不知不觉又是来年夏天的星期天,天气炎热,哈利情绪不好,独自回到他们在林中的那间幽室:那场好事他历历在目,强烈的欲望冲击着他,那情形又真切地浮在眼前。

他进屋一看,惊呆了。她坐在那里。神情忧郁哀伤,身边那个粗鲁的酣睡人,正是她丈夫,一套装束没有太大变化。

见他进来了,她几乎快晕了,很快又镇静了,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交谈起来。

哈利说,对这个地方,他很有感情,礼拜天经常过来,她久久注视着他,回忆着往事。

“我也一直都想着这个地方。”她说。

“该走了,尊敬的太太。”她丈夫打着呵欠说,“到时候了,我们该走了,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