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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泰利埃妓馆(1)

每天晚上11点钟左右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在那里,就像去喝咖啡一样容易,到那里去的总是那七、八个人,他们可不是什么花花公子,而是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来这的目的无非是想找点乐子,12点钟之前还得回家睡觉,只有年轻人有时才留下来的。

这小小的楼房是个别墅,漆成黄色,处于圣艾蒂安教堂后街的拐角处。从楼上眺望,能看见码头、称为“水库”的盐场,以及盐田后面的破旧教堂。

“夫人”来自厄尔省,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农民家庭。她经营这一行,就跟开商店似的,可以说没什么分别。城里人认为卖淫极为可耻,对这种作法极有成见,在乡下并不存在。农民常说:“这个行当挺赚钱的。”他们让自家女人去做这一行,就像当女校校长差不多。

这座小楼,是她年迈的舅舅传给她的。“夫妻俩”从前在伊弗托附近做生意,他们觉得费冈的生意更有赚头,就结束了那边的生意,一天早晨赶到这里,接管了这家快要破产的妓馆。

夫妻俩为人大方,很快就被这里的人接受了。

过了两年她的丈夫死于中风,原因很简单,是整天无所事事造成的。

夫人自孀居以来,妓馆的常客都想得到她,无不枉费心机。确实,别人说她的行为绝没有半点令人怀疑的,就连她那些妓女,也丝毫没有发现她哪里有不规矩。

她身材丰满,让人看了心里很难过。由于整天关在昏暗的小楼里,她的肌肤光滑亮白,仿佛有一层晕。她脑门前留了一圈儿漂亮的刘海儿,用做装饰,给她相貌增添了几分青春,但是同她体型不相称。她性格活泼,终日喜气洋洋,爱开玩笑,但是并没有因此而不守妇道。她最反感讲粗话。据可靠消息,一个缺乏教养的小伙子用她名字给这家妓院命名,她立时就翻脸了。总之,她文雅深沉,虽然拿她的姑娘们当成好朋友,可也见人就喜欢告诉他们,她同她们“绝对是分隔开来的”。

这个礼拜,她率领她的人马不是去这玩就是去那玩,就像寄宿学校那些逃学的女孩,玩儿童的游戏,狂奔追打,那样雀跃欢快,像修女偶然到旷野时心醉的情形。大家一起在前边田地上坐着,喝苹果酒,吃冷餐肉。直到夜幕降临才返回,一个个感到通体舒泰的倦意;他们对待夫人,就像是她是她们慈祥、随和的妈妈。

街头拐角是一家下层人的咖啡馆,晚上开门,接待一般的人和水手。有两名姑娘专门站在门口招呼这里的生意,满足这一部分客人的需要。还有一个茶房,里面有一个人,他个子非常矮,没长胡子,一头金发,身体结实得就像一头牛。有这个茶房当帮手,来回摆动的大理石面餐桌上又摆着大瓶小瓶啤酒和葡萄酒,有两个小姐坐在他们的腿上,并且用手臂围着顾客的脖子,给他们劝酒。

妓院里只有五位姑娘,另外三个专门接待贵族的,除非楼上没客,她们是只在下面去点她们的名字,才能下楼的。

朱庇特沙龙是中产阶级给带来的地方,蓝色壁纸糊了一层,挂着一大幅画,画面上画的是勒达。进这里来要经过一条旋转楼梯,楼梯口处是一扇临街的小门,很不起眼,门上有个小洞,上面还长年放长明灯。

小楼潮湿、阴暗。楼道里时不时飘过一股科隆香水的芬芳,如果楼下的门被打开了,传来一些嘈杂的叫嚷,真像打雷一样,震得小楼颤颤巍巍地,二楼的先生们对他们不屑一顾。

夫人很温柔和气,拿这里的人都当朋友,她很少离开这里,喜欢听这些人讲这讲那。她的不俗气质,可以点缀3位姑娘乱七八糟的谈话,而对嫖客来说,又是挑逗玩乐中间的一种休憩:他们每天晚上来的时候,由这些妓女陪着喝点酒,他们行乐有分寸,而且不失身份。

二楼的三位姑娘是菲南德、拉发爱和卢萨卢丝。因为这里的人很少,她就尽量把这几个人打扮成各种类型,成为各种类型的缩影,能够让每位顾客都找到理想对象。

菲南德是“金发美女”型:她是个高个,体形丰满,原是乡下女孩,脸上的雀斑始终没有除去,头发剪得短短的,她长着金黄色的头发,可颜色已经不明显了,就像亚麻一样。

拉发爱是个马赛人,是个做过很多年的妓女了,她身材很瘦,脸上涂满了胭脂,正好是个犹太美人的角色。一头黑发亮丽无比,鬓角呈弯钩形;那双眼睛本来很美丽,但可惜的是右眼大,白翳;一副鹰钩鼻子挂在红唇上,还有宽阔的颚骨,上排新镶的两颗牙和其他发黑的牙齿形成鲜明的对比。

卢萨卢丝腿肚子很大,但腿短,活脱脱的一个肉球。还有她那母鸭般的嗓儿从早到晚唱个不停。不仅爱唱歌,她还爱讲故事,没完没了,却又枯燥乏味,只有吃东西时她那嘴才闭住,也只有要说话的时候才能停止吃东西;她一会也闲不住一直在动,虽然体胖腿短,却像松鼠一样灵活;更让人费解的是,不论在什么地方她都会咯咯大笑,而且笑个不停。

楼下来了两个姑娘,一个“活宝”一个“跷跷板”。其中一个腰上总系着三色彩带,装扮成“自由女神”;还有一个红头发上吊着铜钱的,随着她一跛一拐走动而有节奏的跳动,则变成想象中的西班牙女郎。她们都是地道的乡村女招待,诨号“水泵”。五个女人一台戏,她们相互妒嫉,却相安无事,这都多亏夫人的功劳。物以稀为贵,在这座小城里这种行当仅此一家,所以门庭若市。夫人聪明能干,因此外观极为体面;她待人和气,会对所有人体贴关怀,一颗善良的心远近闻名,因此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那些常客都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只要她对他们表示亲近,他们就会高兴得不得了。相遇时,会说:“过一会儿,老地方见!”就像问候吃饭一样。

总之,这里是个绝妙去处,没有人肯错过机会。就在5月末的一个晚上,第一个来这的坡兰先生,以前是一个木材商人,却被挡在了外面。铁网里的小灯还没有亮,小楼一片死寂,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开始敲门,开始是轻敲,继而越来越重,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只好沿街慢步往回走,到了集市广场,看见要去同一个地方的杜韦尔先生。他们会合又一起前往,还是没有敲开门。这时,附近突然传来喧哗鼓噪声,于是他们顺声走了过去,看见了好多水手正在敲门板和窗板。

这两个人怕对自己不利,急于逃走,但是被一种很轻的声音叫住了。原来是咸鱼场主托尔沃,他认出他们,于是就与他们打招呼。他听了他们所说的话,觉得很烦,因为他有家室之累,一般出不来,只有礼拜六才能光顾一趟,他会说,“为保险起见”,他的朋友博尔德向他说出了这种周期。这天晚上他不会出来,因此他这一周只有闲呆着了。

三个人总算到了码头,路上还遇见了许多客人。几个人合为一股,进行最后一次试验。水手们很是生气,正攻打小楼,同时大喊大叫,楼上的客人看见这种情况就走了。

他们又遇到了保险代理人。这些人又开始散步,等到了防洪堤,一字排开坐到花岗石护墙上,盯着起伏的波浪。浪花在黑暗中闪着白光,但马上就又没有了,而海涛轰鸣,在黑夜里顺着峭壁传向很远的地方。这些没精打采的散步人,没呆一会儿就告辞了,然后离开了。

他们又接着走,绕了好多弯,然后才到了集市广场。这时候,咸鱼腌制场主托尔沃先生和税务官潘德西先生,突然争吵起来,原因是为了一种蘑菇,有一个人说附近就有,他们为究竟有没有争吵不已。

心情不好,就容易发火,如果没有人来劝他们,也许就会打起来。潘德西一气之下走了。然后又发生了争执,是关于税务官可能得到的方面和薪俸,前镇长坡兰先生和保险代理人又说话不对头,双方对骂起来,谁也不让着谁。这时,忽又爆发一阵喧嚣,就好像起了风暴。原来那群水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又冲向集市广场,他们互相挽着胳臂,拉成很长的一支队伍,放声大喊。这伙有产者藏到一户门洞下面,看着那群闹哄哄的乌合之众朝修道院方向走去,隐没不见了;这种吵闹的声音虽然还在但是已经很弱了,直到恢复了平静。

坡兰与杜皮伊两个人水火不容,谁也没理谁,就走了。

其余的人继续向泰利埃妓馆走去。楼门仍旧关着,没有动静,没法进去。有个醉汉还守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轻轻敲门,后来住了手,并且又小声叫茶房费得沃里克。还是没人,所以就坐到台阶上等候。

这几个有产者刚想走,忽见那帮海员又出现在街口。那帮粗俗的人向小楼发起冲击,然后又回到了码头;到了那里,两国海员打了起来,双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只是受些轻伤。

那个醉汉还是在门口,只不过他哭了,那样子像是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委屈。

那些人终于都各自离开了,原本热闹的小城里,此时也都逐渐静了下来,只是零星的几个地方,还有点声音,不过不久也静了下来。

尽管都静了下来,但那个咸鱼腌制场主却还在街上徘徊,他十分懊恼,还得等到下个礼拜;他还盼着有转机,搞不懂到底出了什么事,恨警察局这所门,却由着它关起门来。

他回到那里,顺着墙搜寻观看,想找出原因,偶然发现窗板上贴了一张告示,赶紧点着蜡绳,看见上面不整齐的写着几个大字,大概意思就是说,因某某事暂停营业的字样。

他知道再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因此他只有离开了。

此刻,那个醉汉已然睡得很死了,直挺挺地横躺在拒不迎客的门外。第二天早晨,那些老主顾都假装是在这条街上路过,每个人都偷看了那张告示。夫人的兄弟在家乡是一个木匠。夫人还在伊弗托开客店的时候,就给那个兄弟的女儿当了教母,给孩子起名叫孔唐丝,再添上夫人娘家的姓氏,就成了孔唐丝·黎尉。那个木匠知道姐姐现在的生活过得不错,就一直继续联系,只是双方都没有时间,住得距离又很远,不能经常走动,木匠的女儿快满12岁了,这年要初领圣体,兄弟就逮住了这次机会同姐姐近乎近乎,写信盼望她来参加仪式。他们母亲已经离去,夫人不好意思不同意她教女的事,便接受了邀请。她兄弟这次想好好地招待姐姐,能促使姐姐立下有利于小姑娘的遗嘱,因为她的姐姐家里没有小孩子。

他根本不嫌弃姐姐是干什么的,这个地方的人不会知道的。提起她的时候,他只是说:“泰利埃的太太住在什么地方。”别人认为她是靠年金过日子。费冈到维维尔,至少也得80公里。对一些乡下人来说,这么远的路程都快赶上那些漂洋过海的人了。维维尔村人还没去过鲁昂城以外的地方;事实上,这个500户人家的小村庄,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费冈的人吸引来。村子孤单地坐落在一片平野上,一句话,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

领圣体的日子快到了,夫人很着急。她没有帮手,这摊子事也不能丢下。楼下的姑娘和楼上的姑娘争风吃醋,积怨已久,她一走准会闹起来。最后她决定把所有人都带走。

他兄弟们没什么意见,并招待他们。星期六,夫人及其随从赶8点钟的快车,启程了。

车厢里就她们几个人,边谈天边玩耍,过了一站才上来一对夫妇。男的是个农民,身穿一件领子打褶的蓝罩衫,头上则是一顶老式大礼帽,上面的绒毛像刺猬一样都立着。他一手拿一把绿色大伞,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大篮子,里面露出几个鸭子脑袋。女的也是乡下人那种装扮,身上被衣服裹得直板板的,那副长相活像母鸡,尖尖的鼻子就像鸡喙。她对着丈夫坐着,看到周围花团锦簇的这群女子,深感惊怪,呆坐在那里。

确实,这节车厢里这些人都光彩照人。夫人从头到脚,一身全是蓝色绸缎,惟独那条披肩是红色的,红光耀眼。菲南德穿一件花呢连衣裙,紧得她呼哧呼哧直喘气。要走的时候,女伴们得很费事的帮她把衣弄紧。

而拉发爱的那顶帽子就像鸟巢,身上穿着饰有许多饰片的紫色衣裙,相比之下,与她那犹太女郎的相貌很不协调。在荷叶宽边的粉红裙子映衬下,卢萨卢丝活像一个极肥胖的女孩,亦或是患了肥胖症的侏儒。这对“水泵”的古怪穿着,好像是用复辟时期带花枝图案的旧窗帘裁制的。

因为有生人,为了给人一个不错的印象,姑娘们的谈吐开始文雅。待到火车到了博尔见克站,又上来一位很有气质的先生,手上戴了很多戒指,挂了一条金表链,他把几个漆布包裹拿到行李架上。看来,他这个人逗趣又很随和。他行过礼,微笑着,随意问道:“这些女人调防吗?”他这一问,弄得这伙女士很不好意思。夫人先镇定下来,她要为她这群姑娘们挽回荣誉,便回敬道:“您应当这样的!”那人马上道歉:“请原谅,我的意思是调修道院。”夫人这次没话说了,可能觉得对方这样更正令人满意,她庄重地回了个礼。

这位先生坐的地方正好可以接触到那些鸭子,于是逗逗鸭子,还讲些很有意思的话逗乐:“咱们不要呆在这小小的水……如果认识认识烤肉的小铁扦……”嘎!嘎!嘎!!几只可怜的鸭子扭转脖了,不愿接受他的抚摩,同时拼命反抗着,想逃出去,不一会,3只鸭子突然同时惨叫:“嘎!嘎!嘎!嘎!”于是引起这些女士哄堂大笑。她们都弯下身子,互相拥护,争相观赏,似乎很有兴趣。这位先生则更加献殷勤卖弄他的小伎俩。卢萨卢丝紧挨着那个男人俯下身去也逗趣起来。几个姑娘学他那样都想亲亲鸭子;于是,那位先生让女人们坐到他腿上,颠她们,掐她们的肉,干脆以“你”相称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着实让那两个乡下人惊慌了,他们的眼珠子乱转个不停,像中了什么邪似的,身子不敢动,两个乡下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不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