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长,你枯我荣,王皇后的舅舅柳爽的降职和武氏家族死的活的大升迁,一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无不对武宸妃刮目相看。就连长孙无忌,也感受到了她的灼灼热力,一些重要的国事,高宗皇帝好像也不找他做主、商量了,而是径直下旨。长孙无忌也知道,以皇上的能力,绝对想不出这么多主意,幕后主使人肯定是那个武宸妃。
有人欢乐就有人愁。魏国夫人柳氏面对家族的一连串变故,愁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日唉声叹气,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想帮助女儿。可一个女人家,一时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去庙里上香拜佛。
去的是相熟的寺庙,名叫晓山寺。寺庙不大不小,用了正好。方丈名为菩明大师,与魏国夫人相处甚好,庙里的大半用度亦仰赖于王府。今见魏国夫人驾临,忙大开寺门,清洁庭院,排班躬请魏国夫人。”魏国夫人,请先到静室歇息用茶。“菩明两手搀着柳氏,恭恭敬敬地说道。
“先到佛堂里拜佛,抽签。”柳氏心事重重,哪有闲心先去喝茶攀话。
菩明忙命人先去整理卦签。一行人到了佛堂,各各肃立。郑重地点上天竺香,随着魏国夫人行跪礼。魏国夫人手拈粗长的檀香,嘴里念念有词,默默祈祝道:
“求我佛保佑皇后度过难关。明睁法眼,铲灭奸妃武媚。”
把香插进香炉,魏国夫人又磕了个头,才爬起来,闭着眼睛,再祈告一番,手哆哆嗦嗦地去拿那竹签。抽到手,看也不看,立即交给旁边的菩明。
“阿弥陀佛--”菩明把竹签放在手心里,展开法眼,仔细阅读。
“魏国夫人。”菩明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想说,此签乃下中签,说出来,必惹魏国夫人不高兴。
“签上怎么说的,但解无妨。”魏国夫人命令道。
“夫人,此签为下中签,虽说不怎么太好,但后面有破解之法,应用得当,当变化鱼龙,好上更好。”
“是吗。”魏自夫人伸手把签拿过来,细细端详。心说,这签还真有些准。说的明明白白,道出了咱王家的处境。不过这“阴人”到底是什么人。
“夫人,请静室里用茶。”菩明说。
来到静室里,小和尚呈上香喷喷的素茶,魏国夫人轻轻地抿了一口,才问菩明:
“菩明大师,这‘阴人’作何解释?”
“阴者,暗也。想必说的是鬼神。也可能是指专弄鬼神的巫婆跳神之类的人物。”
魏国夫人心说,为了皇后这事,什么没拜过?上至佛祖玉皇、阎罗地藏,下至列祖列宗、牛鬼蛇神,整整拜了一圈,也没见有什么疗效。这“阴人”八成就是巫婆神汉,不过此类人有什么本事,敢比佛祖等人还灵验。因问菩明:
“这巫婆之类的人,却有什么本领?”
“本领倒谈不上,不过行的是些厌胜之术。”“何谓厌胜之术?”
“夫人久居海深侯门,有所不知。这厌胜之术,就是民间常耍的蛊术、厌魅、巫蛊、鬼胜之类的把戏。”
“此等招术灵验否?”
“有人说灵验,有人说不灵验,未有定论。不过,小僧认识一个巫婆,就在这山后面的村子住。夫人如有兴趣,可当面问问她。”
“此人声名如何?”
“说起来可是大大的有名。四乡八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远胜于小僧。她名字叫梁彩线。夫人中午若在这吃饭,小僧这就派人叫她来。”
“好,有劳师父安排了。我随身带有御酒,等那粱彩线来时,咱们边喝边谈。”
诸事自有下人去忙活。魏国夫人斜躺在禅床上,眯缝着眼,想着心事,不觉渐渐地睡着了。梦里,竞去了皇宫,见女儿王皇后正坐在后宫哭泣,遂上去劝解。娘儿俩一时哭成一堆,边哭边大骂妖妃武媚。正骂得又脏又起劲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武媚一手持着利刃,一手持着绳索,凶神恶煞恶狠狠地逼过来,吓得魏国夫人“咯隆”一下子醒来了。
“夫人,您醒了。饭也准备好了,那梁彩线也来了。”菩明正站在床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好,好。侍候我擦把脸。”
魏国夫人用热毛巾擦了擦眼窝,理了理鬓角,拉了拉裙摆,这才吩咐传饭,叫那梁彩线进来陪话。
那梁彩线袅袅娜娜地走进来,头也不抬,先笃自道了个万福:
“魏国夫人安好,小神这厢有礼了。”
好大的来历。魏国夫人柳氏不禁闪目观望,只见这梁小神还真够邪气的: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黑的有些不像真的。上面搽着厚厚的一层油,足以滑倒苍蝇,头上高高的盘一龙鬏儿。四五十岁的人,脸上已起折子,还穿着大红长衫,葱绿裙儿。面上有二指厚的脂粉,却没掩盖住一抹胡须儿。下巴又尖又长,眼睛是黑眼珠少、白眼珠多,两只手闪现在袖筒里,细得有些疹人。
魏国夫人看在眼里,有些不大自在,心想,神人不同常人,可能都是这个样子,因招手道:
“仙人请坐。”
加上菩明师父,三人人了坐。一听说杯里斟得是皇上亲赐的御酒。这梁彩线来了劲,不等人相劝,便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喝得四体通泰,口里连连赞道:“好酒、好酒。”
“仙人喜欢喝,就多喝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国夫人才说道:
“仙人,听说你有厌胜之术,可以求福致灾,说来听听。”
“举凡术数,如星占、卜筮、六壬、奇门遁甲、命相、拆字、起课、堪舆、占候等。只能推测出社会与人事的变化。惟有我厌胜一派,可以反转阴阳,定人生死。讲究游魂归魂,驱尸迁鬼。大的方面说,能保家卫国,撒豆成兵。换主换朝,青龙破白虎;小的方面说,可以生福得臻,得财见子,猪羊鸡鸭密如林,捎带加凶动煞,歼灭仇敌……”
魏国夫人见她满口玄机,顺嘴说出,并不打磕,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仰着脸崇拜地看着她,说:
“梁仙人,你真行。”
“魏国夫人想让小神干什么,尽管说,咱姐俩谁跟谁呀?说起来我和府上还有亲戚呢,俺二姨她娘家的表……”
菩明一看,知她喝多了,忙拉了拉她的衣襟,使眼色,心说,你什么人呀,敢跟一品夫人称姐妹,消停消停吧你。
魏国夫人柳氏却不在意,往前拉了拉椅子:
“大妹子,你也知道,老身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母亲,只因有一个武媚,有如褒姒,一意妖惑圣上,害得皇后娘娘独居中宫。近日这毒女人又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祸于皇后。老身想了,若不除掉这毒女人,最终国将不国,君将不君,臣将不臣。”
这梁彩线一听,义愤填膺,猛一拍胸脯,打了个包票:
“老姐姐,此事包在妹妹身上,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三月五月,定叫那姓武的命归黄泉,还皇上给娘娘。”
“如此,则娘娘千岁有幸,我大唐有幸。那时,你就是国家的功臣,我王家的恩人。我叫俺那当皇后的女儿,也下个懿旨,表封你为诰命夫人。”
梁彩线听了这话,激动起来,把大红长衫一甩,仿佛就要换诰命夫人的朝服。她挽起袖子,一拳擂在桌子上:
“这姓武的害娘娘千岁,就等于害我梁彩线。我与这姓武的势不两立!”
“好,好!”魏国夫人拍手道,心中直念佛。我皇后娘娘可有救了,我王家也有救了,这姓武的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当下,叫菩明派人到梁彩线家里,取了她那一套家伙捞子,什么银针金线、纸人面团、彩漆红汞,足足装了两大芭蔸。魏国夫人拉着梁彩线上了轿车,两人手拉手,亲亲热热,相偕共人王府。
到了王府,梁彩线即叫魏国夫人安排了一间静室,把芭蔸里的一套玩意儿一一拿出来。先问了问那武媚的长相,然后照此捏了个方颐宽额的面人。又操过彩纸、剪子,剪了一套妃嫔的朝服,套在面人的身上。在面人的肚脐眼下,写了一行小字,字曰:武媚之真身。
魏国夫人见如此简单,好奇地问:
“这样能管事?”
“别慌,还有呢。”梁彩线又向裤腰里掏了半天,掏出六个纸铰的青面自发的鬼来,郑重地交给魏国夫人:
“老姐姐,别小看这几个小鬼小判,可都是我的护身法宝,白天躲在我的裤腰里,晚上就出来布在我房子的周围,边边角角的巡逻,保护着我。我一声令下,即能奔走于千里之外,拿人魄魂。”
魏国夫人捧面人纸鬼在手里,顿觉凉气顿生,毛发倒竖,慌忙还给了梁彩线。
“既如此,你直接遣他们去皇宫,取那武媚的魂魄得了,又给我做甚?”
梁彩线说:“那皇宫大内是何等地方,四门八洞都有金甲神人卫护把守,这几个小鬼怎能擅自进去,非得夫人您亲自拿进去,交给皇后娘娘才行。”
“连这面人都带进去?”
“对。到了中宫,把那武媚的生辰八字也写在面人的肚脐边,然后用这五根银针钉在心窝、额头、肚脐、脚心、口中,每天早晚用手撮撮针。再用金线拴着这六个小鬼的手,也每日早晚用手稍微牵牵,口说‘陕去拘那武媚魂魄,前来受刑,不得懒惰’。如此这般,最多一年半载,就可大功告成。”
“能治死那武媚不?”魏国夫人问。
“准能治死她。不过月把十来天,就能见效果。保证叫她神思恍惚,茶饭不思,头疼脑热。”
“哎呀,真谢谢你了。”魏国夫人不禁激动地握住梁彩线的手,“我明天就入宫送去。”
“夫人,”梁彩线抽出手说,“此事可千万保住密,不可叫外人知道。一旦事成,叫皇后把面人埋进厕坑里,纸鬼烧掉就行了。”
“烧掉纸鬼不就毁了你的法宝。”
“没事,烧掉它就等于它又回到我的裤腰里。只是妹妹我平日就指望它们几个吃饭,它们一走,这一年半载我是做不成生意了,唉。”梁彩线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
“妹妹不要叹气。”魏国夫人拉着梁彩线出了静室的门,又亲手把门锁上。到了大厅里,叫人捧来一盘白花花的银子,对梁彩线说:“这是一百两银子,足够你好吃好喝生活两年的,请妹妹收下。”
“这--”梁彩线一见银子,眉开眼笑,扭着身子说,“这,怎么好意思?”
“收下吧,事成之后,还有重谢。”魏国夫人这时也去了酒劲,也清醒了,也不擅许梁彩线为诰命夫人了。梁彩线遂收起银子,向魏国夫人恭手告辞,出门自租个小轿,喜滋滋地回家了。
是晚,魏围夫人激动地一夜未睡,一阵自笑,一阵自语,一阵阿弥陀佛。第二天,早早地起床,早早地令人备好轿子,怀揣着面人纸鬼,直奔皇宫。在宫门,羽林军见是魏国夫人,也未敢细查,只是照例登个记。魏国夫人一手摸着那衣衫里的纸鬼面人,一手摸着砰砰跳的胸口,进了中宫。
“阿娘,你来了。”王皇后正围被坐在床上,头发鬓乱,看样子也没起床,也没吃早饭。见魏国夫人来了,挪挪身想起来。
“我儿,快躺下别动。看我儿瘦的。”魏国夫人说着,眼泪下来了。真的,往日那个丰饶白腴的王皇后,如今变得脸色黄瘦,苍白毫无光泽。两腮也瘪了,颧骨也高了,眼睛大廓落落的,不由得心如刀绞。
“我儿,还没吃早饭吧?”
“不想吃。”王皇后恹恹地,有气无力地说。
“不想吃,也得吃。叫他们给做点米粥吧,多放点糖。”
王皇后点点头。一会儿米粥传了上来,只喝了几口,又放下了:
“阿娘,我不想吃,口里没滋没味的。”
“那就再歇一会儿。”魏国夫人给女儿掖了掖被子,又挥手把宫婢内侍都赶了出去。见眼前就她娘俩了,这才悄悄地说:“闺女,咱这会有救了,你看阿娘拿来的是啥。”魏国夫人从怀里掏出那纸鬼面人来,双手捧着给王皇后看。王皇后吓了一跳,“阿娘,这是干啥?”
“闺女别慌,这是一个巫婆给我的面人纸鬼。这面人就代表那毒女人武媚,插上这五根银针,牵动纸鬼,念着咒语,每日早晚两次,定叫那武媚魂飞魄散,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这,能行吗?”
“行,管用得很。那巫婆用这个,替人报仇,咒死了好多人呢。阿娘操作给你看看。”
“阿娘,这宫中明令禁止厌胜之术。闹出事来,可不是好玩的。我作为皇后,一国之母,更不应该施此手段。阿娘还是悄悄把它扔了吧。”
“哎呀呀我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讲究这个。人家武媚刀快架在咱脖子上了,你还一国之母二国之母的。我儿太仁慈了,太正统了,所以才弄到这步田地。别痴了,孩子,那武媚气势汹汹,目前不是你死,就是她亡。你看不见吗,你阿舅也跟着倒开楣了。”
魏国夫人逮着女儿数落了一顿,王皇后默默不语,半天才问:
“这东西管事不?”
“我刚才不给你说了吗,管用得很。喏,就这样--”魏国夫人举起银针,忽又放下,“闺女,你知道那武媚人的生辰八字不?”
“记不清了。那年她进宫时,我命掖庭令记下了她的简历,当然也记了她的生辰八字。我命人去掖庭局查查,就知道了。”
“快去,快去。叫一个可靠的人去。最好把那记录册拿来,免得弄错,也能保密。”
王皇后稍稍有了精神,挣扎着下床,到外面叫一个内侍,咕哝咕哝,那内侍答应了一句,如飞的去了。时候不大,果然揣着那记录册转了回来。
魏国夫人和王皇后急忙翻看,果然记有武媚的生辰八字,急忙记了下来,仔细复核一遍,见一字无误,才把记录册送到门外,叫那内侍赶快送回去。
“这。她跑不了了。”魏国夫人用小细笔,仔细地在面人肚脐上写下武则天的生辰八字。然后捏着一根银针,叫女儿仔细看着点,咬着牙,恶狠狠地在面人武媚的天灵盖及咽喉上各插上一针;又捏起一根针,恶狠狠地在武媚心窝上插上;又捏起一根针,在武媚的肚脐上插上;又捏起一根针,在武媚的阴部插上。
魏国夫人又用金线拴住六个纸鬼的手脖。手纵了纵,六个小鬼也跟着一动一动。于是按那梁彩线的吩咐,口中念道:
“小鬼老爷,快去拘那武媚魂魄,前来受刑,不得懒惰。”
说来还真准,那青面白发的小鬼果然动了动,又似点头,又似哈腰。看的这娘儿俩心惊肉跳,又看的这娘儿俩心花怒放。
“稍等等,马上就能把武媚的魂魄拘回来。”魏国夫人自信地对王皇后说,“然后再转转针,包叫她武媚神思恍惚,头疼脑热,心疼肉疼。如此这般,两三月,那武媚就别想起床了。再过两三月,管叫她一命呜呼。”
娘儿俩喜滋滋地操练着,仿佛看见那武媚在长生殿坐卧不安、难受的样子。这真是大快人心之事。王皇后觉得浑身好受多了,肚子也饿了。于是走出里屋,叫唤内侍,速速传膳,要五十道菜,二十味汤,外加一瓮“其色如漆”的龙膏酒。
秋日无风的日子特别使人陶醉,尤其是在雨后初晴,到处是新鲜明爽、芬芳馥郁的空气,加上玫瑰、月桂的芳香,再加上微凉而并不炎热的阳光。武则天躺在那儿,在旁边宫婢小心侍候下,脸盖着一块花手帕,正晒着阳光,闭目养神。
秋天啊,比春天更富有欣欣向荣的景象,更富有灿烂绚丽的色彩。在这个日子里,武则天心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和胜利的喜悦。下一步,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除掉那王皇后。到那时,我武媚就正式登上皇后的宝座,再弄个轰轰烈烈的封后大典,而后衣锦归乡,惠及家乡族里。到那时,谁人不称赞?谁人不敬羡?
她默默地、喜洋洋地躺着,寻思着,微微闭合的眼帘轻轻地颤动着,渐渐地进入了优美的梦乡里。
总离不开她的幸运之花--玫瑰花。周围罗列着,旋转着数不清的玫瑰花朵,她伸着鼻孔,张大嘴巴,用力深呼吸,一缕捎带凉意的清香,从喉头经过,进入胸部心脏,走遍了全身,浑身有不可言状的轻快。继而她觉得身体已经离了床,一点一点地向上浮……同时她听到几个轻柔的声音叫着:“走啊,走啊。”她身体躺在玫瑰花丛里,由花托着,飘飘荡荡往殿外走。到了大殿门口,两个金甲神人低头看了看她,武则天莞尔一笑,始被放行。到了外面,突然间,花朵里钻出几个青面白发的小鬼小俳,嘻嘻地笑着,上来一齐按住武则天,抓胳膊的抓胳膊,抓脚的抓脚,往肩上一撂,如飞的向前飞奔。
武则天想挣扎下来,想张嘴喊叫,嘴、手却不听使唤,朦胧中,好像翻过一扇窗户,好像落在一黑暗的屋子里,四周有种不可捉摸的迷雾,头顶炸雷一般有人高叫:
“武媚,拿命来!”
霎时,四周抖动着数只耀眼的枪头,一齐向她扎来。她躲也躲不及,躲也躲不动,像一个青蛙被蛇吸住一样,只有任其宰割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