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头扎过来，扎到她全身的要害处，疼痛像虫子一样啮咬着她，她全身抽搐，口里发辣发涩，禁不住想暴喊一声，把心中的血都喷洒出来。在忍受痛苦的同时，武则天清醒地自问：这是在哪里？谁竟敢施我以刑罚？正在这时，一连串的钟声响起，惊走了四周的迷雾，武则天重又飘起，顺着一条叮叮咚咚流淌的小溪，顺流而上，转圈抹弯，撞花荡草，溅起一串串水花。飘到一个洞口，她奋力站了起来，只见自己的肉身，仍躺在斜榻上，慌忙附了上去。接着“哎呀”一声大叫。
“娘娘，娘娘！你怎么啦，魇住了？快起来，回屋睡吧，天有些凉了。”明丽在旁边劝说着。
“明丽呀，我怎么浑身这么难受？”武则天躺在斜榻上，想起也起不来。
“刚才还好好的，这怎么眯瞪一会儿就难受了。敢情是受凉了。”“不，不是。”武则天极力回想着梦中的情形，觉得有些蹊跷，有些不妙。
“明丽，刚才哪有敲钟的么？”
“有，紫宸殿的钟声，今天波斯国的使者来进奉。”武则天嘴唇动着，想前想后，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那死去的女儿来报复我吗？不，不像，她没有报复我的意思，她在那个世界很快乐，身轻如烟，想哪到哪，想干啥就干啥，想快乐就可以快乐。况且我已许下誓愿。等我当了皇后，一定给她重新安葬，开一个隆重的、人人皆知、水陆齐全的追思大会。
我好像走得不远，好像是在宫中的某一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呢？顺流而下，洞口……“明丽，你知不知道，咱长生殿的下水道的水是从哪淌来的，往哪淌的？”
“好像是往东淌的，东边皇城外是双庆河。至于从哪淌来的，我就搞不清了。可能从西边淌来的，从西往东流吗。咦，娘娘，你问这干什么？”
“我刚才做了个梦，有人拘我去受刑。回来时就是从下水道顺流而来的。”
“娘娘，这梦里的事还能当真？”
武则天摇摇头，说：“不那么简单。”停了一会儿，又吩咐道，“明丽，你去找找王茹，让他多留心些，搞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去时，给他拿上五根金条。”
“给他一根他就乐的不得了，用得着五根么？”
“五根。非常时候，正是非常用人之际，还在乎这些小钱？眼光要放得更远些才行。明白吗？”
“娘娘高见，明丽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下午，从宫闱局、掖庭局汇来的消息表明，魏国夫人和王皇后一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武则天努力地思索着：她们拿妃嫔的登记册干什么？难道要查我武媚的祖宗八代，又想制造什么谣言？我的那些事几乎人人皆知，再宣扬又能宣扬到哪里去？让她们宣扬去吧，让我逮住把柄，决没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晚上，皇上李治还没回来，还在前殿里宴请波斯使者。武则天浑身不是这酸，就是那疼，早早地上床睡了。睡觉时，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怕那恶梦接着又来。但眼皮一合上，就梦不由己。
一夜无话。早上起床，武则天还是觉得身体难受，命人召太医前来诊视。
太医隔着帐子望闻问切。他先把了一会脉，看了看舌苔、眼皮，然后问：
“娘娘，你哪儿不舒服？”“浑身都疼。”
“主要是哪些部位？”
“头疼，肚子疼，脚疼，喉咙疼，还有，还有下边疼。”“您这病有些奇怪，小臣百思不得其解，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小臣的父亲生前在乡下行医时，也碰到过这种”五疼“的病。换了好几种方子，吃了上百付药也没有给人治好。”
“照你这么说，娘娘的病无药无治。你不会治，还吓唬人。”明丽在旁边叫着，举手欲打。
“姑娘息怒。”太医举双手护住头，又对武则天说，“那‘五疼’的病最后还是好了。”
“怎么好的，快说，卖什么关子？”明丽气哼哼地说。
“请娘娘恕小臣无罪，小臣才敢说。”“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后来这五疼的病竟不治自愈。经人说破才知道，这病人原来被人施了厌胜之术，所以非寻常之药可以医治。”
“照你这么说，本宫是被人施了厌胜之术了？”武则天忙坐起身问。
“小臣不敢断定，只是斗胆提醒娘娘。请娘娘体谅小臣的一片心意。”
武则天沉吟了一下，挥手让太医出去了，太医走时，还好心地嘱咐说，多让人给按摩按摩，可以减轻疼痛。
“明丽，你觉得太医的话可有道理？”
“娘娘，既然他说了，咱们就不可不防。不知这作法施术的坏蛋是谁？”
“还有谁，一定是那个心狠手毒的王皇后。”武则天跳下床，忙乱乱地往脚上套鞋，边回头问：“明丽，你找王茹问得怎么样了？”
“王茹说，魏国夫人去了。关起门来，和王皇后两人在屋里不知干些什么，还叫人到掖庭局拿嫔妃登记册。”
武则天紧抿着嘴唇，胸口一起一伏。我明白了，拿登记册是抄我的生辰八字。好毒辣的女人，竟敢在宫中施行巫术，这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武则天牙磨得格格响，对明丽说：“明丽，我着人的道了，我这浑身难受，一定是那王皇后施的厌胜术。”
“那，赶紧禀告皇上，抄她的中宫。”
“捉奸捉双，捉贼捉赃。还不能这么鲁莽，得先弄清她的那些小把戏放在哪里，然后一逮一个着。到那时，哼哼……”武则天狞笑着，又安排明丽，“你再去告诉王茹，让他弄清王皇后一早一晚，喜欢单独呆在哪个屋子里，摸准了规律，让他亲自来给我汇报。”
“是，娘娘。”
“明丽，决胜在此一举。此事在揭露前，你知我知，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千万注意保密。不然，她闻风销毁了证据，咱打狗不成，还会被狗反咬一口。”
“放心吧，娘娘。我这就去找王茹。”
明丽走后，武则天又去了藏书楼。把刘歆的《十略》、《汉书·艺文志》等书翻了一通。找出那蛊术、厌魅、巫蛊、鬼胜、邪道的篇目。上有作法，大都是：若置敌于死地，则先制作一人偶（木制、纸制、面制之人偶），书写人名及生辰年月，用针刺人偶心胸及七窍，或用火烤，作术四十九天或八十一天，九十天，等等，以求对手一死。
夜幕下落，武则天不敢睡觉，索性作起戏来，直嚷嚷这疼那疼，满口胡言乱语，又不许太医近前，闹腾得高宗皇帝一宿未睡，心疼得围着床团团乱转，直到第二天上午，武则天才稍好些，沉沉睡去。
武则天的这一折腾，也传到了王皇后那里，高兴的王皇后手舞足蹈，愈发肆无忌惮，一天催动纸鬼好几回，撮动面人上的银针好几回。对这一套家伙络子，她也爱不释手，一回儿就得关上门，掀开箱子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摸摸，忍不住还往面人武则天脸上啐几口。
“梆梆梆。”有人敲门。
王皇后吓了一跳，急忙把箱子盖盖上，颤声问道：
“谁？”
“我，王茹。”
王皇后这才把门打开一条门缝：“王茹，这会来干什么？”
“回娘娘，药还剩两付了，还去太医房拿药不？”王茹边答，边偷眼往里看。
“走，走。”王皇后一边往外哄他，一边说，“本宫的病好了，以后用不着喝那苦药了。”
“恭喜娘娘。那，奴才忙别的事去了。”
王皇后“咣峭”把门又关死了，还上了门闩。太监王茹在门外呆立片刻，然后走出中宫，顺着墙角溜往长生殿，找新投靠的新主子汇报去了。
王茹故意绕了一大圈子，才来到长生殿的后门。明丽早在门旁接着他。两人鬼鬼祟祟，径人武则天的寝室。
“娘娘好，奴才王茹给娘娘请安了。”王茹趴在地上，头略微点地，磕了两个头。
“起来吧，王茹。本宫问你，你来的时候，可有人看见你上长生殿来？”
“绝对没有，奴才假装去太医房，从那儿绕到这儿来的。”武则天赞许地点点头，示意明丽看座，说：
“王茹，你把这两天的情况详细地给本宫说说。”
“是，娘娘。”王茹歪过腚坐在明丽搬来的凳子上，又接过明丽递来的碗茶，喝了一口，这才开始汇报：
“自从那天魏国夫人来了，走后。这王皇后就开始变了样了，觉也不大睡了，也不出去溜跶了，也不叫这儿难受、那儿难受了。就在刚才，我去问她，她还说她病好了，‘不吃药了。”
“你进了她的屋，看见什么没有？”
“往日她都敞着门，奴才们都进进出出的。这两天却关着门，独自一个人在屋，不让外人随便进。适才我去敲门，她问’谁？‘我听那声音不大对头，显得慌得很。等开了门，她堵住门不让我进。我往里看，没看见什么异常的，就让她给撵了出来。”
“好。干的不错。”武则天笑着，夸奖着王茹。
“奴才没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娘娘却对奴才这么好，给奴才这么多钱财，奴才实在是感恩不尽。回去后，我一定想办法混进皇后的寝室里，仔细搜搜，看看有什么娘娘您需要的东西。”
“不用了。这两天，你不要往她屋里去了，远远地察看就行了。记住，千万不要露出马脚，让人起疑。”
“谨遵娘娘教诲。”
“王茹，等大事成了以后，本宫一定给你安排个好职位，这几个局令、院使，随便你挑拣。”
“谢娘娘。王茹为了娘娘，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你走吧。还原路返回，不要引人起疑，明丽去送送。”王茹又给武则天磕了个头，跟明丽一块出去了。
当晚，武则天又装疯卖傻闹到半夜，都是些口吐白沫，倒地打滚的勾当。但足以让李治急坏了，严令太医速速诊治。太医们又是会诊，又是扎针，无甚效果。还是那个太医说了话，跪地向李治奏道：
“皇上，可能是有人施了厌胜之术。”
“胡说！厌胜术乃我大唐朝在宫内严令禁止的。谁敢做此大不韪之事？”
的确，厌胜一类的巫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只要发现有人施巫术，不但巫士巫婆要受到惩罚，连委托人及其家属都要受到严厉的处置。
“皇上，”武则天这才爬过来，披头散发地跪倒在李治的脚下，哭诉着，“皇上，是那王皇后在施巫术害臣妾，请皇上做主。”
“爱妃是怎么知道的？”
“臣妾的魂魄刚才被拘到那中宫，听那拘我的小鬼小判说，等弄倒了我，还要拘皇上的魂魄，加以拷问。”
“什么？此话当真！”李治一听这话，既惊讶，又震怒，没等武则天回话，一叠声地叫：“来人哪！”
“奴才在。”独孤及应声而答。
“你带几个人，速去中宫搜查，看有没有厌胜之类的工具。”“老奴遵旨！”独孤及转身就往外走。
“慢，”武则天叫着，“明丽，你也带几个人跟着去，务必小心仔细，查个水落石出。”
“奴婢遵命。”明丽一招手，早有几个大老娘们跟在她腚后。明丽头前带路，一行人，一路小跑，赶往中官。
此时，天色刚刚微明，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路上也下了一层薄薄的霜。中宫的殿门也刚刚开启，宫婢、内侍们正在打扫庭院，擦洗门窗栏杆。把门的太监见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赶来，招手拦住。
“干什么的？”
独孤及走上前来，扬了扬手里的令牌：
“我是独孤及，奉皇上旨意，前来中宫巡查。”“哟，是独大爷，您请，您请。”
那看门的内侍话音未落，明丽像一条狗一样窜进门去，领人直奔王皇后的寝室。
中宫的内侍宫婢们停下手中的活，惊讶地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宫婢，上前拦住去路：
“有什么事么，容我通报皇后娘娘。”
“闪开！”明丽泼辣辣的，一脸凶相，上前一巴掌扇在那宫婢的脸上，得理不饶人地高叫：“我乃奉旨行事，凡人不可阻挡！”
明丽一脚踹开王皇后的卧房门，带着她的几个宫婢健妇蜂拥而入。王皇后还正蒙头睡觉呢，猛地惊醒过来，见屋里进来几个生人，急得大叫：
“都是些干什么的，滚出去！”
“给我搜，搜，搜--”明丽命令道，几个人这才动手，逮住什么翻什么，一时间，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来人哪！”王皇后气急败坏，满处找衣服。拿着个褂子，抖抖索索地拿胳膊往袖子里伸。
“娘娘。”几个壮大的宫婢气不过，挽胳膊，卷袖子，来到王皇后的床前，听候旨令。
“把这几个奴才，给，给本宫赶出去！”
“滚，滚！”王皇后的几个宫婢上来就扭打明丽等人。哪知道，除了明丽之外，武则天的这几个婆娘宫婢都身怀武功，是武则天特意从宫外找来，专门豢养的。王皇后的宫婢哪是她们的对手，三下五除二，被打得哭娘叫爹踹到了门口，哼哼歪歪站不起。
“反了，反了。”王皇后在床上嚎叫着。
“下来吧你--”明丽可不管什么套路章法，上去一把把王皇后拉下床来，可怜王皇后仅穿个净身小褂，下身光溜溜地，狼狈不堪地栽下床来。兀自在地上挣扎着，没有人声地嚎叫着。
“明丽不得撒野！”独孤及看见明丽还想跟着踹几脚，慌忙喝住。还是独孤及老成持重，过来把王皇后托上床，找被子盖上，找衣服给她穿上。王皇后像找到了娘家人，抱住独孤及痛哭。一边急切地叫着：
“公公，快禁止她们！快禁止她们！”
“娘娘……”独孤及拍打着她，抚慰着她，后面的话就是没说出口。说出口就是：娘娘，请来武昭仪，你这一辈子你别想好了。
“明姑娘，这儿有一个箱子，锁上了。”一个宫婢从床那头猛地拉出个箱子来。
王皇后一见，吓死命地、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紧紧地搂住那箱子，口里嚷嚷着：
“这是我的木奁，里面装的是御赐的宝绶，谁都不能动，谁动杀谁的头。”
这几句话还真唬住了那几个人，都愣愣地不敢动，一齐把目光投向明丽。明丽不怕，明丽连皇后都敢打，还怕这一套，她笑嘻嘻地走过来，转着圈子欣赏着这红木箱子。
“哟，还是个描金文具，封锁甚固。想必是百宝箱，想必里面也装着祖母绿、猫儿眼、玉箫金管等诸般异宝，请拿来给本官瞅瞅。”
王皇后还是死命地搂住那箱子，任凭明丽手掰脚踢，就是不松手，明丽急了，趴下来，下嘴就咬。王皇后哎哟一声，疼得直甩手，你咬我也咬，谁没有嘴。两个人就这样咬开来。一时间，尖叫声，扑打声，乱作一团，难分难解，旁边的人还不敢插手，除了憨明丽，谁敢动当今皇后一个指头？王皇后的侍婢想帮王皇后，却进不了屋。局面因此呈胶着状态。
这时，从外头匆匆地挤来一个内侍，手里拿着一卷草纸，展开来却是金黄的圣旨。
“圣旨到！”
众人慌忙都跪下来，明丽也得跪下来，独独王皇后趴在她那宝贝箱子上不动。耳听得那内侍宣道：
“中宫王皇后并宫中一切人等。见旨后速让来使搜捡宫内。所到之处，并无阻挡。有违背者，按抗旨论处。钦此。”
原来那武则天怕王皇后耍野蛮，独孤及、明丽等不好行事，所以又向高宗李治讨得一圣旨，着身边的一个内侍拿着，如飞地赶来。
来的正好！明丽命令她手下的几个恶婆娘：
“看见了吧？听见了吧？管她是皇后还是黑后，谁敢阻挡，一律按抗旨论处，照打不误。你几个，赶快给我上！”
那几个会武术的宫婢在明丽的催逼下，斗胆上前抓着王皇后，捉腿的捉腿，架胳膊的架胳膊，凌空把王皇后举了起来，明丽这才上去把那箱子抢了过来。
箱子还上着铜锁，铜锁还管事？上来一个明丽的手下，运气在纤纤玉手，一使劲，把锁梃子生生地扭断了。
箱盖一掀开，一切都大白于天下。明丽一见面人纸鬼等，眉开眼笑，拉独孤及过来看。
“公公，你见证了？诸位都见证了？”
王皇后躺在半空中，哼哼直喘，怒目圆睁，咬碎了钢牙，一字一句地说：
“我生不能取武媚的命，死了也变成厉鬼，啮她的心。”
“还嘴硬。”明丽上去又要抡巴掌，被独孤及挡住了。他命令那几个举重的宫婢：“把皇后放下来，回去复旨。”
几个宫婢把王皇后往床上一撂，一班人马携着那箱子，急急而去。走了老远，耳边还萦绕着王皇后那痛苦、无奈的哭泣声。
明丽直接把箱子端到了李治的眼前，独有她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打开箱盖，指着那纸鬼面人：
“皇帝老爷，自个看看吧，这就是大唐王皇后干的事。”
武则天走近来，拿起那面人，掀开褂子，果然如书中所说，面人的肚皮上，写着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凑到眼前，仔细察看，果然上面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下面写着自己的名字。五根耀眼的银针，各插在天灵、口、肚脐、阴部、脚心等五个重要器官。在武则天眼里，银针插在那里，还笃自微微颤动呢，武则天气得七窍生烟，大叫：
“皇上！”
李治正细细察看着那青面白发的纸鬼，听见武则天炸雷一般地喊叫，吓得一哆嗦，忙应道：
“爱妃。”
“还爱妃？我都快让人害死了。你自己瞧着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