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夸奖。”许敬宗偷眼看一下武则天,满脸喜色地说,武则天在旁边也微笑地点了点头。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东行四十一天,至十二月九日,来到了泰山脚下。第二天,高宗和武则天略事休息,沐浴戒斋。己巳,开始御马登山。没走多远,由于高宗身体不好,不堪马的颠簸,改由人辇,抬着上山。从上午九点开始上山,直到下午才到达泰山之巅。来到山顶,高宗李治站在御街上,凭栏向山下望去,只见泰山十八盘蜿蜒曲折,旌旗招展,上下行道间一个接一个布满了卫兵,仪卫环列于山下百余里。一眼望不到边。高宗不禁皱着眉头问旁边的许敬宗:
“今次随朕来封禅的人一共有多少?”
“回陛下,文武百官,四夷使节及命妇夫人计二千多人,从人有一万多人,卫兵及周围州府派来警卫的兵马有十万多人。”
“人太多了,如此兴师动众,要耗费百姓多少钱粮啊。朕心不安啊!”
“陛下圣明,然比岁丰稔,五个铜子就可以买一斗米,人不食豆,老百姓家的粮食吃不完,陛下尽可放心,封禅大军人数虽多,却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相反还可以让百姓仰望天朝气象,念陛下风采。陛下,您也已听见了,您无论走到哪里,‘万岁、万岁’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高宗笑着点点头,说:
“如此,朕就放心了。--咦,那是干什么的?”
许敬宗顺着高宗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上下行道间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地传达书袋,打着手势,张嘴呼喊着什么,从山下到山上,须臾到达。没等许敬宗解释,旁边的武则天笑着说:
“那是传呼辰刻和送递文书的。”
夜幕降临了,仲冬的岱顶之夜,虽然有些寒冷,但却是最清新、最美好的时刻,皎洁的月光,把布满奇石山松的岱顶照得亮堂堂的。高宗和武则天携手散步在天街上,身后跟着一大群文臣武将。望着山下燃火相属、自地属天,又望着隐隐约约山谷中的雾气,高宗以手击拍,自言自语道:
“花花点点,悠悠荡荡,澄澄碧碧。”
高宗停下步,笑着说:“如此泰山夜景,美不胜收,许爱卿才高八斗,何不留诗一首,以志纪念。”
“有陛下、娘娘在此,臣敬宗不敢造次。”“许你造次,火速造诗一首,以娱朕情。”
“臣遵旨!”许敬宗挽了挽袖子,摇头晃脑地走了几步,即成诗一首。诗曰:
漫步天街听籁声,又睹圆盘月晕中。
只道神山满神仙,谁谓蛟龙自有情。
吟完诗,许敬宗恭手说:
“臣诗作得不好,请陛下指正。”
“凑和吧,”李治说,接着又叹息一声,“你的诗毕竟比不上上官仪啊,可惜他已经死了,不能陪朕左右,吟诗作句了。”
见高宗还扯了一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武则天忙拽了拽他的褂襟子:
“陛下,咱回行宫休息吧,众爱卿也都劳累一天,让他们也各自回屋里歇歇吧。”
高宗点点头,挥手招过来旁边的步辇,自顾自坐上去,旁若无人地回宫去了。
已巳,正式封禅于泰山。当是时,天清日暖,南风微吹,丝竹之声,飘若天外。高宗和武则天率领诸王、百官、命妇各着衮服,在宏亮的声乐中,缓缓走向封台的前坛,到了坛前,众人停下脚步,各按品级站好。武则天及命妇王妃们则站在锦绣之内。许敬宗吆喝一声:
“皇帝登坛封禅--”
随之,高宗手捧着秘而不宣的玉牒祭文,神情庄重,一步步,登上黄色的祭坛。他恭手合礼,嘴里念念有词,密求神仙:
“有唐嗣天子臣治,敢昭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太宗传位,赐臣勉臣,亲附忠良,偃武修文,十有九年,今敬若天意,戎事已安,四海晏然,粮储且继,百姓安牙。治特一至阙下,披露心肝,伏惟大帝览臣此书,知臣诚恳,佑臣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由于泰山上寒气重,高宗体弱,密告神仙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下面该武则天亚献、赵王妃燕氏终献了。许敬宗手一挥,军士们按早已预备好的方案,在封台的周围支起了锦绣帷帘,盖因男女内外有别,不让外臣窥望六宫也。
“亚献终献,武皇后率六宫以登--”
一时间,音乐大起,群臣透过帷帘,仅见衣袂飘飘,人影幢幢。接着,许敬宗往封坛的东南方向手一指,指令:
“点火--”
指令被接次传达过去,燎坛上,堆积了一层楼高的柴草,军士们举火把从四周点燃,泼过麻油的干柴草,瞬间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远远望之,火势直上,日扬火光,庆云纷郁,遍满天际。
“万岁--”许敬宗喊道。
“万岁--”群臣都随之喊着。须曳传呼于山下,顿时,山上山下,十几万人此起彼伏高喊万岁,又变得齐声高喊万岁,一片万岁声,声动天地。高宗兴奋了,陶醉了,情不自禁地对旁边的武则天和群臣说:“今封禅已毕,云物休韦占。朕有今日之不世之功,虽天{;占祖荫,但皆是卿等辅弼之力。今后要勉副天心,君臣相保,长如今日。”群臣点头称是,许敬宗恭手说:
“陛下,娘娘,如此良辰盛景,何不赋诗一首,以示天下。”
“哈,哈,哈,”高宗笑着,指示近侍说,“朕和皇后已分别成诗两首,可念给众爱卿昕听。”
近侍恭恭敬敬从一个玉匣里拿出两张绢纸,展开来,朗声读到:
“其一,陛下的--”圣山风流名自正,锦绣亭台琼瑶成。拂云低舞深深谷,但坐其中通宝灵。
“好诗,好诗。”群臣皆拍手赞道。近侍继续念着:
“其二,娘娘的--”坐镇中原控山东,心悬在下望帝京。苍茫春秋浩然气,默默岱山论机锋。
等近侍一念完,群匠又“好诗,好诗。”地赞着,独许敬宗大惊,撩衣跪地,“叭”给武则天磕个头,然后起身赞道:
“此情超古今也,诚不让须眉也。娘娘才情高远,敬宗佩服之极也。”
“皇帝的诗也不错,风流、琼瑶、宝灵,写的多好,我魏国夫人最佩服的男人就是圣上了。”一个青春少女从人群中站出来说。
“是你,小真,你也来了?”高宗惊喜地问道。
“人这么多,你哪能注意到我?”小真噘着嘴说。
“别生气,别生气,”高宗爱怜地看着娇嫩的小真,说,“你以后跟着朕就行了。”
“您的卫队飞骑兵不让我靠近您。”“让,让。朕说让就让。”
封祀礼毕,高宗、武则天、诸王、宰臣以及礼官们向南走行道下山了。在帐殿休息一晚上,又来到了泰山下西南方的杜首山,祭祀地神。又过一天,高宗和武则天在帐殿受朝觐,参加的有文武百官、孔子后代、诸方朝集使、岳牧举贤良及儒生、文士上赋颂者。还有突厥颉利发、契丹、奚等王、大食、谢飑、五天十姓、昆仑、日本、新罗、革竭之侍子及使、百济王、十姓摩阿史那兴昔可汗、三十姓左右贤王、日南、西竺、凿齿、雕题、牂柯、马浒之酋长。
望着盛大的朝觐场面,望着面前这些身着民族服装,肤色有别的诸方朝集使们,高宗李治哈哈大笑,对身旁的武则天说:
“我大唐帝国,威望远播于域外,四方诸侯,莫不来庆,你作为朕的皇后,心里头感到高兴不高兴?”
“高兴,”武则天笑着说,“请陛下颁诏。”“颁什么诏?”高宗不解地问。
“昨晚说好的那事。”
“噢,”高宗一拍脑壳,想起来了,指示身旁的近侍读诏。内侍展开一卷黄绢布,朗声读道:
“朕与皇后此次封祀泰山,皆为苍生祈福。特大赦天下,改元乾封。赐文武官阶、勋、爵、民年八十以上版授下州、刺史、司马、县令,妇人郡、县君;七十以上至八十,赐古爵一级。民酺七日,女子百户牛酒。免所过今年租赋,给复齐州一年半,兖州二年……“天下七十以上的人都有官爵,合适吗?”等近侍宣读完,高宗问身边的武则天。
武则天拽着高宗的袖子说:“让天下人都记住圣上的恩德就行了。”“许爱卿,下面怎么安排的?”
“大宴群臣,待会儿皇上娘娘可得好好喝两杯。”“朕是说以后是怎么安排的。”
“行程安排是这样的,”许敬宗掰着手指头说,“辛卯,幸曲阜,祠孔子。二月己未,如毫州,祠老子……”
“嗯,”高宗点点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说:“朕连日劳顿,有些头沉,宴会就不参加了,朕到后边帐殿歇着去。”
“陛下不去,娘娘去吗?”许敬宗忙奏道。
“她愿意去就去。”说着,高宗转身走了。
武则天自在前殿和群臣们大出风头不提,且说高宗回到寝殿,躺在床上,叫近侍给按摩了几下头脑,不大管事,他只好皱着眉头,望着帐顶,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忽然觉得脚心有点痒,高宗忙在被子上磳了磳。忽然耳朵眼里又有点痒,他忙腾出手指头挖了挖。又痒了痒,他又挖了挖。
“嘻,嘻,嘻……”一串少女的悦耳的笑声。
“谁?”高宗恼怒地睁开眼,见是外甥女小真,转怒为笑:“真真,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紧随着你吗?”
“侍卫没拦你?你进来时,朕一点也没觉出来。”“我是奉旨晋见,谁敢拦我。”
“快坐在床边上,朕和你说说话。”“我脚冷,我要上被窝里去。”
“行,行。”高宗忙张开被窝,把真真让了进去。
“皇上,自从俺娘死后,我就真正的没爹没娘没人疼了,晚上睡觉时,一个人都觉得害怕。”真真说。
“别怕,别怕。”高宗轻轻拍打着真真,“以后你就随着朕就行了,朕来照顾你。”
“那我光跟着你,往后就不嫁人了?”“你还小,等能嫁人时再说。”
“我已经不小了,都十五岁了。”
“十五岁了,长成大姑娘了。”说着,高宗捏捏真真的身体。
“皇上好坏,乱摸人家。”真真在被窝里叫道。“别叫,别叫,让人听见了,免得皇后生气。”“嘁,你怕她,我可不怕她。”
“小心点为好。”
“她好杀人是不是?你让我当皇后,当贵妃,我也敢杀人。她不就是仗着你的势力吗,没有你这个皇帝,还有她的美日子?”
“对,对。真真说的真好,可说到朕的心坎上去了。”
“皇上,抱抱我,我好冷。”真真眼里沁出了一滴泪珠,“我娘肯定是她害死的。”
“谁?”高宗搂着真真,惊讶地问。
“武皇后呗,除了她,谁敢害我娘。”
“别乱说,你娘是吃河豚肉中毒而死。”
“河豚肉就是她的人送的,中途下的毒,还怕我吃,专门把我叫出去玩。”
“哎,你娘是个多好的人啊,她美丽,开朗,成熟……”高宗呆呆地望着帐顶说,好像陷入了无限的回忆。
“我也是个好人啊。”真真拽了拽高宗,“我年轻、漂亮、活泼……”“对,对。真真也好。”高宗说着,把脸贴在真真的嫩脸上,不住地摩擦。
“皇上!”情窦初开的少女真真夸张地叫着,向上挺了挺身子,眼波迷离地斜视着高宗。
此时的高宗早已不头疼了,心情也开朗多了,望着怀中的这个多情的青春少女,他浑身热血沸腾,不顾劳累,不顾多病的身子,情不自禁地熔化在了这火一般的情爱之中……高宗急令真真穿上了衣服,并且让真真端正正地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他又拉了拉被角,整理一下揉皱的床单,这才斜躺在玉枕上,喘了一口平常气,问真真:
“朕仿佛又年轻了,真真。”
真真看着高宗,“没想到你一个大皇帝,还怕皇后。”“后宫里的女人,她都不让朕沾。”
“她不让沾,你就不沾了?”
“朕年老体弱,斗不过她,上次朕想废了她,刚给上官仪说说,她就把人一家人都给杀了。”
“听说上官仪的小闺女没死,被发配在皇宫掖廷局。”
“是吗,等朕找找她,好好地照顾她,朕实在是对不起她爹上官仪啊。”
“那皇上能对得起俺娘韩国夫人吗?她为你付出了真情和爱。”“说话小声点,防止外帐的人听见。”
“听见又怎么啦,别人怕她,我魏国夫人却不怕她。”真真说着,从凳子上跳过来,又扑到床上高宗的怀里。
“好,不怕,有朕在,谅她也不敢伤你,来,进被窝里,让朕再疼一回。”
“那……那我想入后宫当贵妃。”“这,这……”
“这不好办吧?”真真看着高宗,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真真别生气,改天朕和皇后商量一下。”
直到傍晚,武则天才在宫婢内侍的搀扶下,回到寝殿,她红光满面,兴奋异常,满嘴喷着酒气,高宗扭过头,厌烦地拨拉着她。武则天笑着,说:“治国必须有人才,得人才者才是明君,我想打破惯例,亲自挑选人才,授他们适当的官职,让他们奉旨入内殿议事。换句话说,我想组织一个智囊团,专门为国家大政献计献策。”
“你整天就是不安分。”高宗说。
“诺大的一个国家,不有所作为能行吗?另外,我还准备推出十二条改革方案,全面整顿官吏队伍,推行新的施政方案。”
“你不准备把朕给改掉吧?”
武则天说:“不过我准备改一下皇帝、皇后的称呼。”
“你想怎么样?”一听这话,高宗“扑通”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别害怕,这么紧张干吗?我只是想改改皇帝皇后的称呼而已,你还是你,一国之尊。”
“好好的,改什么称号,秦始皇以来,天子都叫皇帝。”“改成好名字,比原来的好。”
“上次你更改百官名,门下省叫东台,中书省叫西台,乱七八糟,还有你,动不动就改元,今年龙朔,明年乾封的,弄得老百姓都不知朕当政多少年了。”
“皇帝我准备改为天皇,皇后改为天后。”“天帝天后,有什么讲头吗?”
“有。”武则天忙凑近高宗说:“天皇天后一是气派大,二是避讳先帝、先后的名。”
“哪个皇帝没有先帝、先后。不过天皇天后听起来也不错,天之皇、天之后吗,即庄严又神秘。”
“你答应啦?”武则天高兴地问。
“答应是答应,不过朕得提个条件?”“说吧。”
“朕想收魏国夫人真真为皇妃。”
“她是我的外甥女,若收入后宫为妃,这还怎么叫,不乱了套了,不行!”
“算了。”高宗一把甩开了武则天的胳膊,背对着她。
武则天亲昵地把身子贴向了李治,双手温柔地抚摸着李治的胸脯。
“朕头疼不好受,心情不好。”高宗推开武则天的手说。
武则天天说:“刚才宴请群臣时,有人介绍了一个按摩高手,不妨宣他进来试试。”
“摩来摩去还是那一套。”“听说这个人手段不错。”“叫他进来试试吧。”
“知道了。”武则天拧着高宗的鼻子说,武则天招手叫过来一个内侍,向他咕哝了两句,该内侍心知肚明,跑了出去,功夫不大,带进一个人来,只见这人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只是人行鼠事,进得殿来,东张西望,不似好人,高宗闪展龙目,断喝一声:
“什么人?”
“我,”吓得那人腿一软,就地跪下了,不辨东西,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磕了一圈头。口里还说着,“臣明崇俨。”
高宗在寝帐里哈哈大笑,对武则天说:
“拉起帐帘。”高宗命令道。近侍拉开帐帘,高宗招手叫道:“过来,过来。”
明崇俨听寝帐内有人叫,且有白光闪烁,知是真龙所在,忙磕头爬行至前,口称:“臣明崇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你有何本事,敢荐于官家?”高宗问。
“回陛下,臣精于算术,且对文学、医道等颇有研究。”
“那好,朕有头痛头晕的毛病,你就给朕治治吧,若有效果,朕就留下你。”
明崇俨爬起来,挽胳膊上前,开始施展手法绝活,给床上的高宗按摩。只见他的一双修长的手,灵巧地、忘形地,宛如春天的柳枝子,在高宗的头颅上招展,拂荡。高宗感到四体通泰,五官温柔。
一袋烟功夫,明崇俨停下手,抹了抹额上的汗,问高宗:
“怎么样?陛下。”
“好,你就留下来专门伺候朕。”
“陛下,崇俨乃布衣之身,进入禁中,浑身打颤……”
这样吧,封你为正五品谏议大夫。“高宗爽快地说。
“谢陛下,”明崇俨道。
“你先下去吧。”
辛卯,高宗幸曲阜,祠孔子,赠太师。
二月己未,御驾来到了毫州。毫州是老子李聘的故里,据说李聘是李唐皇室李姓的祖先。毫州地方官早已把老子庙扩大好几倍,修葺一新。远远望去,老子庙庄严巍峨,黑色的墙加黄色的瓦,显得庄严而富贵。
上午八点十八分,在毫州地方官员和缙绅的陪同下,高宗和武则天率文武百官,缓步来到了老子祠正殿。摆上了福礼,点起了香烛,烟雾缭绕,木鱼声中,高宗率众给祖宗老子三叩九拜。老子端坐在尊台上,他和蔼可亲,偏瘦,一缕白须飘洒在颌下。高宗看着他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没有胡子的下巴,对武则天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李氏的祖先,他名扬千古,学问高超。他保佑朕李家人当上了皇帝,富有四海,将来必将继续眷佑我们,直到永远。朕为拥有这样的名祖先而骄傲。”
“传旨,追尊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县人宗姓给复一年!”李治又道。
“谢皇上!”旁边随侍的当地县官忙跪在地上,代表本县的老百姓向高宗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