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求仁等人一齐把目光投向英国公徐敬业。徐敬业沉稳地点点头,又大手一挥说:
“多行不义必自毙,天下李唐忠臣、仁人志士都久有反武之心。
我等现在酝酿起兵,可谓上应天命,下得人心。只要大家同心协德,相信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定把那欺主的’吕后‘赶出朝纲。我等首倡起义之人,也落个封妻荫子。也不枉大丈夫来此世上走一遭!”
“我哥说的对,庐陵王当扶则扶,不行,咱就自己当皇帝,江山还不都是人打下来的。”
“敬猷不得胡说。”徐敬业喝斥弟弟一下,然后又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咱必须以匡复庐陵王,扶持唐皇家为主要宗旨,这样才能势如破竹,尽快的取得天下!”
听了徐敬业等人的一番描述,一番鼓动,众人的血更加沸腾起来了,杜求仁把外衣往后一撇,捋捋袖子说:
“干!干他娘的,干好了不失为封王人相,干不好也就是搭上这小命一条。”
还是唐之奇比较冷静,问徐敬业:
“明公,光说不行,我们得手里有兵,可这兵从哪里来?这几个人,没有一个在军中任职的。”
徐敬业微微笑了笑,不作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魏思温。魏思温打开折叠扇扇了几扇,方合扇徐徐说道:
“想募得十万、八万大军有何难哉?思温已和明公定下一条妙计,可使这扬州大都督府的十万大军召之即来。”
“魏公妙计安出,说来听听。”众人一齐凑上来问。
又轮到魏思温不说话了,他同样把目光投向了徐敬业,徐敬业面如秋水,严肃地看着大家说:
“起兵举义乃千秋功业,天大的大事,是押上身家性命的大事,不是说着玩的,各位若同意起兵,须歃血为盟,方可共谋募兵事宜。”
徐敬业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众人,其弟徐敬猷率先举手表态说:
“我坚决跟着大哥走,大哥连英国公的爵位都不在乎,我还在乎啥?”
唐之奇捅了捅身边的杜求仁,用眼神问他,杜求仁瞅了瞅徐敬业眼神中的杀气,觉得躲是躲不了,遂一口干了杯中酒,慨然地说:
“我杜求仁跟定明公了。明公指到哪我打到哪,即使死了也不过碗口大的疤痢。”
“算我一个。”唐之奇也举手表态说。
只剩下大诗人骆宾王没说话了,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他。徐敬业眼盯着他问:
“骆公,你打算怎么办?”
骆宾王眼望舱外,长叹了一口气说:
“事到如今,我也只有跟着诸位走了。”
“好!”徐敬业一拳擂在小饭桌上,盘子碗激动地乱跳。“--来!咱们歃血为盟!”
魏思温从怀中掏出一张写了字的纸,面对众人,朗声念道:
我等扬州首义之人,为匡复庐陵王,复大唐李姓江山,灭武氏妖孽,现共约起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有中途背叛和退出者,天诛地灭。特歃血为盟。
首义人(签名画押)
年月日
念完后,让众人一个个签名。签名后,魏思温又从身后拿出六只大碗,拽出一只大公鸡。碗里斟满酒后,由敬猷动手,挥刀斩去公鸡头,让鸡腔的血滴到六口大碗里。等滴得差不多了,敬猷把无头鸡随手扔到舱外的运河里。徐敬业率先双手端大碗说:
“来!弟兄们,干了这碗鸡血酒,咱们就是亲亲的兄弟了,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干!”
“干!”、“干!”、“干!”众人纷纷附合着,学着徐敬业的豪爽样,端起碗,“咕咚咕咚”一气把一大碗血酒断然干了,然后又都亮亮碗底。满嘴喷着酒气。
喝完酒,魏思温几人分析:
一、武氏如吕后,其倒行逆施,不得人心,由来已久。我等振臂一呼,必四方响应。且我等师出有名,占尽天时,若里应外合,取武氏之首,实不为难事。
二、扬州乃东南第一重镇,乃南北运河与长江航道的交汇地,乃天下漕运所在,又是著名的工商业都会,也是东南的政治、军事重镇。古人云“淮海雄三楚,淮扬冠九州。”其地理位置之重要可见一斑。若在此地兴兵发难,自然占尽地利,自然能震动大江南北。进则直逼洛阳,一举平定中原。退则可分江而治,据守江东,或来个“南北朝”。
三、明公敬业乃宿将徐茂公之孙。勣公在世时,门生众多,手下带出的战将如云,故交旧朋如雨。这些人感勋公之德,必不与其孙敬业为敌。且敬业秉祖父之遗风,足智多谋,勇敢善战,破武氏之伪军实不为难事,可谓占尽人和。
一通商讨后,群情激动,众人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统兵杀到洛阳去。敬猷甚至激动地哭了,他一边喋喋不休地数叨着他爷爷徐茂公的丰功伟绩,一边手指着船舱外咬牙切齿地骂武太后。众人想起自己不佳的命运,展望一场轰轰烈烈即将到来的起义,都抹着眼泪,禁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哆嗦。徐敬业走出船舱,叉腰挺立船头,严肃地看着远方,众人皆跟着走出船舱,极目远眺,端的是层峦叠嶂、云气苍茫、风帆沙乌、历历在目……京都洛阳。裴炎的外甥、监察御史薛仲璋这天刚刚下朝回到家,门房就报告说有人求见。薛仲璋于是传话请进。来人风尘仆仆,一副远道而来的样子。没等薛仲璋发问,来人先自报家名:
“我是从扬州来的,我叫韦超,魏大人让我给您捎来一封信。”
来人从贴肉汗衫的小兜里,掏出一封蜡封的信,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薛仲璋。一听“魏大人”让送来的,薛仲璋心知肚明,接过信以后,即让家人先招呼来人客房歇息。薛仲璋独自一人,进了书房,而后关上房门,拆开信封细看来书。信的大意是:
薛老弟,兄已至扬州,已和国公会面,诸事也已安排妥当,单等老弟来了以后再办。见信后,速向乃舅请差,速来扬州。切切。
又:务必带着弟媳妇和孩子来扬州,扬州风景甚好。
看了信以后,薛仲璋马上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魏思温原来在京为御史时,两个人既是朋友,又是同事,整日相处甚契,无话不谈。那时密谋的事如今一下子就要去做了,薛仲璋心里不禁有些激动。他手拿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在书房里不停地走着,是做还是不做?不做似乎不行了,这首义的计划已经蓄谋已久,酝酿已久,事发后你也难逃干系。且自己感高宗大帝旧恩,理应挺身而出,为李唐皇室锄奸。做了,就义无反顾,都是些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一旦迈出这一步,犹如泼水,势难收回……薛仲璋独自在书房里将近呆了一夜,也没有合眼,及至天明,他长叹了一口气,才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他一拳擂在书桌上,一捶定音。
上午,薛仲璋去了中书令裴炎那里,裴炎是他的娘舅。给他谈了一下自己想去扬州出差视察的想法。裴炎也比较赞成,点头说:
“也该派人去扬州都督府视察一下了。你去了扬州府,要多到民间去看看,多了解一下百姓的疾苦,碰到贪官污吏,要毫不留情地加以惩处。”
“是,是。”薛仲璋连连点头称是。末了,他又对老舅说:“我想让你外甥媳妇和你几个外孙外孙女也跟着我去一趟,让他们也去江南见识见识南国的风光,回来时,也到绛州老家看看老家的亲戚。”
“这怎么可以?你出去是办公事的,带家属去算什么?你是监察御史,这一点难道不明白?”裴炎不由分说,训开了薛仲璋。
“舅,此次去扬州,她娘几个跟着去,是花自己的钱。我作为一个监察御史,这点道理还能不懂?”
裴炎听说花自己的钱,脸色缓和下来了,说:
“花自己的钱行,花官府的万万不可。让她娘几个跟着去也行,也能让几个孩子见识见识世面。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吗。此次去扬州,路途甚远,如今天气也不太热了。行路时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不要急着赶路,不要走黑路,走夜路,住宿尽量住在驿馆里。关键一条,公事私事用钱要泾渭分明,不要让人说咱一个’不‘字。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薛仲璋又看了老舅一眼,低头说:“舅舅您也要多保重身体。这宰相能干就干,不干就告老还乡。朝堂上也尽量少说些和太后不同的意见。”
“仲璋,你今儿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舅舅我身为中书令,做事自然有自己的分寸。舅舅我虽为当朝权相,却从来不贪不占。就凭这些,就没有谁能非难我。”
“舅舅多多保重!”薛仲璋趴在地上给舅舅磕了一个头,爬起来说:
“那我明早就出发了。”“你这么急干吗?”
“早走早回来,不然,等到天冷时就不大好了。”
薛仲璋一家人,连同送信的韦超,专门买了一辆马车。于第二天一早,就出了洛阳,马不停蹄地向扬州进发。沿途有州县府尽心招待,自不必说。不到一个月,一行人就赶到了扬州。到了扬州,薛仲璋也不先去都督府,而是由韦超领着,先去徐敬业的秘密住所,会见了正在那里焦急等待的徐敬业、魏思温等人。住了一宿,经过一番密谋后,薛仲璋留下妻小在徐敬业处,自己和两个仆人换上了官服,乘车来到了扬州都督府衙门。
闻报后,都督府长史陈敬之急忙率合府官员来到大门外迎接。
见薛仲璋从一普通的马车里钻出来,陈敬之略为惊诧,忙趋前施礼说:
“薛大人,下官及合府官员前几日就接到驿报,说大人不几日就可来扬州视察。下官为此日日派人在扬州边境接迎。谁想大人现在已悄悄地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薛大人原谅。”
薛仲璋拿出京官的傲劲,向众人微微点了点头,说:
“本官奉命来扬州等地视察,其主旨是勘查民情,去污肃贪,故本官微服而行,不愿惊动各位大人。”
听薛仲璋这一说,众官员都觉得后脑勺发凉。都愈加显出恭敬的样子,众星捧月地把薛仲璋迎进了都督府。谁不想巴结这朝廷的监察御史、当朝权相裴炎裴大人的外甥。
进了都督府,薛仲璋也不歇息,也不准众官员的吃请。而是马不停蹄的开始工作。他首先单独一一召见了都督府的大小官员,详细询问了他们的个人情况和工作情况,然后又集体召见了衙役甲士等军事人员,一天之内,竟也让整个都督府的人,都认识了他薛仲璋,看见了监察御史的权威性。
第二天,薛仲璋又升堂听政,听取了都督府的各部门的工作汇报,并命人贴出告示,受理民众上堂申诉,如此三番弄了两个时辰,还未到中午,就听得都督府外有人擂鼓,鼓声咚咚,震得大堂上的大小官吏们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守鼓的衙役飞奔来报:
“报--薛大人、陈大人,门口有一人说有非常事变,要求面见御史大人。”
陈敬之看着薛仲璋,见他点点头,于是传令:
“把擂鼓的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人跟着衙役走上堂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书案前。陈敬之喝道:
“来人姓何名谁,堂前击鼓为了什么?”
此人不理陈敬之的茬儿,只是一再磕头,声称要见薛御史,并要单独向薛御史汇报。薛仲璋打量了来人一番,方说道:
“本官就是京城来的薛御史,你有什么话可当堂申诉。”
“小人不敢,小人要单独跟薛大人说。小人怕……”来人微微抬起头,害怕地看了陈敬之一眼。
“本御史是代表朝廷来到扬州,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没人敢对你怎么样。”薛仲璋在书案后一本正经地说。
“小人叫韦超,小人告……”此人说着,又偷看了长史陈敬之一眼,却从怀里摸出一张诉状,双手呈上说:“小人韦超所说的话都在这上面。”
“呈上来!”薛仲璋命令旁边的书记。
书记急忙从那韦超手中拿过诉状,恭恭敬敬地递给薛御史。薛仲璋接状在手,未看两行,就大惊失色,又连连看了陈敬之几眼。站起来一拍书案喝令道:
“来人哪!”
“在!”两旁的衙役以为要抓这跪在地上的小子都以棍捣地,带着堂威答应着。
“给我把陈敬之拿下!”
“什么?什么?”衙役们以为听错了,大堂两旁端坐的其他官员们更是一愣,不知薛仲璋说的是什么意思。
“来人哪!把陈敬之给我拿下!”薛仲璋索性手指着长史陈敬之喝道。
衙役们还是迟迟疑疑不敢动。薛仲璋带来的身着监察院甲士锦衣制服的两个仆人,早已从两边跃上,一下子捋掉了陈敬之的官帽,又把他的胳膊往后一扭,从腰里摸出早备好的绳索,不由分说把这陈大人捆绑了起来。
“薛……薛大人,这……这是干啥?”遭此猛烈的变故,连一向身居高位的长史陈敬之也不由的结结巴巴起来。
“此人告陈敬之图谋造反,本御史不得不按律将其拿下。”薛仲璋一边说着,一边向众人亮了亮手中的诉状。
“下……下官造反?这……这从何说起?”陈敬之眼巴巴地看着薛仲璋,叫道:“薛大人,此下跪之人来历不明,其心叵测。怎可凭他一张纸,几句话,就逮捕一个都督府的长史。请大人明鉴!”
“请大人明鉴!”堂上的大小官员一齐跪地向薛仲璋请求说。
“难道你们大家都不知道?按我大唐的律法,官员无论大小,一俟有人告其谋反,即革职查处。至于是不是谋反,须等查明后再说。若是诬告,敬之自可官复原职,若反情是实,当按大唐律法,毫不留情,加以惩处。”薛仲璋说到这里,又威严地扫视了堂下的大小官员,说:“各位官员不要在这事上多说话了,否则,难免有同案的嫌疑。”
大伙儿一听,都不敢说话了,乖乖地坐回原位上,一动不敢动。薛仲璋又命人把陈敬之押起来,严加看管,然后说:
“陈敬之被告谋反,现革去长史官职,本官暂代扬州都督府长史一职。本官也将此事上报给朝廷,请令定夺,现在各位官员仍各司其职,不得串联,不得对此加以议论,否则,将按律法严惩不贷。”
十几天后,薛仲璋召集都督府全体官吏会议,说经过严格审问,陈敬之反情是实,朝廷也派来驿报,决定了新任都督府长史,并称新长史将于明日上午到达扬州。
次日一早,薛仲璋就组织了合府的官员,来到了扬州城外,准备迎接新任都督府长史。这新长史到底是谁,大家心里都没有数,连薛仲璋也说他不知道新长史是谁。
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方见北方的官道上,有几匹驿马扬起黄尘,飞速赶来,及到了众人面前,几名骑者才偏腿下马,其中一个长相不俗的人,把手中的马缰绳往别人的手中一扔,大步流星地、直着向薛仲璋走来,还未到跟前,就早早伸出大手,嗬嗬地大笑着说:
“新任长史李(徐)敬业向薛御史报到!”
薛仲璋望着徐敬业,嘴张得老大,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一付万分惊喜的样子,紧走两步,一把握住徐敬业的手说:
“原来新任长史是英国公,下官一直还一直猜测这新长史到底是谁呢?”
“怎么?不欢迎?”徐敬业微微歪着头,满面笑容地看着薛仲璋说。
“欢迎,太欢迎了,英国公来主政扬州,实在是扬州民众之福啊,扬州的社会安定,经济发展,将大有希望了。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今天来欢迎你的扬州都督的官员们。”
等到薛仲璋费嘴费舌的介绍完,徐敬业又神秘地压低声音对薛仲璋说(却又故意让其他人听见):
“兄弟这次来扬州,奉密旨将有一件大事要办。”
“密旨?”薛仲璋一听,不敢怠慢,手一挥说:“全体人员,马上回都督府,听新长史英国公传达朝廷的密旨。”
众人望着徐敬业、薛仲璋不寻常的神态,不敢怠慢,急忙上马的上马,坐轿的坐轿,跟着来到了都督府。
到了大堂,大家各按官阶大小坐定,薛仲璋建议说:
“李(徐)大人,您先吃些饭,休息休息再说吧?”徐敬业显得一脸疲倦的样子摇了摇头说:
“国家大事,重于一切。本官乘驿马连日奔驰,髀下都磨出了膙子。现在先办正事要紧。”
徐敬业转到堂后,换上长史的官服,然后回到大堂上,在书案旁,和薛仲璋一起并排坐定。徐敬业指着身旁挺胸站立的徐敬猷,命令道:
“为加强都督府保安,现命令与我一起来的王猷为都督府卫队队长兼衙役都头,立即上任!”
“是!”徐敬猷在堂上亮了一个相,朝众人点点头,阔步走到武官行列中。
“录事参军孙处行?”徐敬业又威严地向堂下喝道。
“下官在!”一员武将从其队列中迈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