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老丘这口气,是明显地瞧不起姓傅的,傅神童心里有些愤愤然,心说我是个尚书,不比你大,最少和你平级,来到你家,连个座都不让,连杯水都不倒。但傅神童是个隐忍之人,于是委婉地说:
“吾弟凤阁鸾台平章事傅游艺略备薄酒,想请大将军到府中一坐,一来庆贺庆贺兄弟们升了官,二来庆贺庆贺大将军被赐予国姓。”
虽然赐了国姓,但没有升官,这正是丘神勣耿耿于怀的,本来就对两傅这样的投机之人嫉妒的要死,岂能再赴他的宴,丘神勣没好气地说:
“没空!”
傅神童极力地想些好话,恭维丘神勣:“将军被赐予国姓,真是让我等羡慕啊,这说明在圣神皇帝的心目中,丘将军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不提这一壶倒还罢了,提起这一壶丘神勣心里就有气,于是没好气地说:
“她赐我国姓不过是我手里握有重兵。真对我好,怎么不升我个侍郎平章什么的。”
听了这大不敬的话,傅神童吓得一伸舌头,不敢附合,心说,这样口无遮拦的将军,不和他交往也就罢了,交结常了,说不定还会出乱子呢,于是打着哈哈说:
“既然将军没空参加家弟的宴请,那本官就告辞了。”
说了两句气话,消消气,丘神勋倒又想去傅家赴宴了,但人傅神童已转身大踏步地离去,只好冲着人的背影扔那么一句:
“给傅宰相说,我改日再去拜访。”
傅神童回到家里,一五一十地把去丘家的经过说了一遍,傅游艺正指挥人准备酒菜,听说他不来了,气得指着西直门方向破口大骂:
“你有什么了不起,连宰相都请不起你的酒,你也太傲气了。”
“他还说对圣神皇帝不满的话,我见势不妙,赶紧就回来了。”傅神童说。
“对圣神皇帝有什么不满的话?”傅游艺忙追问道。
“他说他手里握有重兵,圣神皇帝怕出乱子,才赐他国姓安抚他,他说他对国姓一点也不希罕。”傅神童添油加醋地说。
傅游艺大喜,拉着哥哥的手,轻手轻脚地到了屋里,关上门,悄声对哥哥说:
“我马上就入宫去告他,扳倒他岂不又是奇功一件。”
傅神童也点点头,发狠道:
“他太傲了,还让我到演武场见他,连个板凳也不给坐,连杯茶也不让。”
说干就干,快中午了,傅游艺连饭也不吃了,叫过自己的八抬大轿,颤颤悠悠,直奔皇宫。
皇宫后殿里,武则天正准备用御膳,听说傅宰相有急事求见,于是传旨让他进来。
这时御膳已一盘一盘地端上来,霎时间便摆满了宽大的桌面,足有百十样之多,只由女皇一个人独享。傅游艺进来后,武则天传旨在旁边另摆一小桌,给傅宰相吃。傅宰相急忙叩头谢恩,皇帝赐御膳,这可是不小的荣幸啊!
两人边吃边聊,武则天问傅宰相:
“卿急急忙忙地进宫,所奏何事?”
傅游艺正陶醉在美味佳肴之中,见皇上发问,忙扯开板凳,撩衣跪地奏道:
“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有谋反之心。”“何以见得?”武则天问。
“他说皇上赐他国姓是巴结他,因为他手里有军队。他还说他对国姓一点都不希罕。”
武则天心中大怒,脸上却不露声色,问:
“你这是听谁说的?”
“乃家兄傅神童亲耳所听。臣觉得事关重大,连中午饭都没敢吃,就急忙进宫来面奏了。”
武则天冷冷一笑,命道:
“传周兴!”
下午申时,天阴了起来,悄然下起了毛毛细雨。一队队刑部甲士,在秋官侍郎周兴的指挥下,荷枪实弹,四下里把丘神勣的将军府团团围住。周兴领着手下的干练捕快,一马当先,冲进了丘府。
阴天老雨,闲来无事,丘神勣正在床上蒙头大睡,呼噜声惊天动地,对外面的动静也没感觉出来。周兴等人用枪尖指向了丘神勣的脑门,丘神勣还不知道。
“丘将军,快起来吧!”周兴拍着丘神勣的泛着油光的猪脸叫道。
“谁呀?谁呀?”一语惊醒梦中人,丘将军睁眼一看,是老友周兴,揉揉眼睛说:“不年不节的,你这会来干啥?”
“给你送礼!”周兴一把拽开被子,喝道:“起来!”
睡眼惺忪的丘八将军这才看清事情有些不妙,床前站满了手握刀枪,虎视眈眈的武装甲士。
“这……这……周兄,你这是干啥?开什么玩笑?”周兴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马粪纸“哗”地一声抖开:
“奉圣神皇帝旨意,丘神勣有谋反之心,现依典拘捕。”
周兴说完,一招手,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手拿绳索结结实实地把丘神勣给捆了起来。
“我有何罪?!”丘神勣挣扎着问周兴。
“带走!”
曾经不可一世的丘大将军,被推推搡搡地带走了。
面对着刑讯室里这些沾满血迹的铁笼木枷、火钳压棍,平日神气十足的丘神勋也不牛了,跪在地上,向周兴哀求道:
“周大人,平日我俩人一向要好,求大人网开一面,给皇上说说,我丘神勣一向尽心尽职,从来没有反意啊。”
坐在案后的周兴微微一笑,说:
“我周兴有一句名言:‘被告之人,向皆称枉,斩决之后,成悉无言’。丘将军若坚持不承认自己有谋反行为,那我只好叫人把丘将军打死了,来人哪!”
“在!”几个长着浓密的胸毛的打手,晃着膀子走了过来。
‘先给丘将军来个’鼻灌醋‘,再给丘将军来个’突地吼‘!“”是!““招是不招?不招再给他来一个’死猪愁‘。”一阵酷刑过后,周兴一拍桌子吼道。
“招……俺……招!”地上的丘神勣艰难地说道。
天授二年(691)正月乙未,太乙门前的菜市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丘八将军丘神勣今天在这里被开刀问斩。丘神勣曾逼杀太子贤,又在镇压博州叛乱时,杀死成千上万无辜的百姓。听说丘神勣要被诛,他的仇家从全国各地赶来,要亲眼目睹这大快人心的盛况。
由于围观的人太多,怕出乱子,由五城兵马使武三思亲自担任监斩官。丘神勣被武三思的金吾卫从牢里提出来一路“护送”至刑场。
刑部监狱通往刑场的路两旁挤满了人,一个个石块,一口口唾沫,箭一般地飞向槛车,缩在槛车里的丘神勣颤抖着,恐惧的眼神看着人们。
车到刑场,丘神勣被押到临时搭起的行刑台上。看到昔日的老友落到了这一步,武三思也深感惋惜,他踱到丘神勣的面前,弯下腰,问跪在地上的丘神勣:
“丘将军,你还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吗?”
丘神勋在武三思的脚下磕了两个头,抬起泪脸说:
“梁王爷,我确实没有反皇上啊,求你赶快到宫里给我求求情,别杀我吧!”
武三思摇摇头,说:
“到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晚了,再说供状上的供词白纸黑字,你自己承认了谋反。我再给你求情岂不连累了我自己·”
丘神勣绝望地以头拾地,对刑讯逼供的周兴恨得咬牙,一个念头突地冒了出来,心说,周兴,你不仁我不义,临死前我也得咬你一口。
“梁王爷,马上我就死了,但还有一件事向您禀告。”
“说吧,看在我们曾经同过事的面子上,该办的本王都给你办了。”“梁王爷,朝廷中还有一个暗藏的反叛之人。”
“你指的是谁?”“周兴。”
“周兴怎么啦?”
“周兴这小子隐藏得最深,为人最阴险,有一次俺俩一块喝酒,我夸他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他趁着酒劲说:’等我把这些贵戚重臣搞光了,我们俩一个管朝政,一个戍边关,等太后一死,这偌大的江山就归我们俩了。‘”
“他真说过这样的话?”武三思问。
“我死到临头的人,还编瞎话干吗。”
“好,”武三思拍拍丘神勣的肩说:“丘兄,你安心地走吧,这件事我替你了结了。”
这时,刑部的司刑使走过来,对武三思说:
“梁王爷,行刑的时间到了。”
武三思点点头,后退几步,把手里捏着的行刑签往地上一抛,喝道:
“斩!”
一天,来俊臣和周兴正在监狱里联手推事审案。被陷的是道州刺史李行褒与其弟榆次令李长沙,兄弟俩以谋复李氏之罪,被酷吏唐奉一送进了监牢。
李行褒兄弟一案,经过司刑丞徐有功的详细调查,纯属子乌虚有,有功是个正直的循吏,依法判决李氏兄弟无罪。但秋官侍郎周兴不干,上奏武则天说:
“臣闻两汉故事,附下罔上者腰斩,而欺者亦斩。又礼云:析言破律者杀。徐有功故出反囚,罪当不赦,请推按其罪。”
武则天素知徐有功为人正直,虽不大相信周兴的指控,但事关谋反,仍将徐有功免了官,李氏兄弟一案交由来俊臣、周兴共同审理。
但从早晨到中午,打手们用尽了各种刑具,兄弟俩仍不承认谋反。周兴气得要使绝招,来俊臣一看天不早了,该吃中午饭了,说:
“下午再审吧,中午吃饱喝足了,再整这两个种。”
来俊臣和周兴开了一罐好酒,两个人对饮起来。哥俩好啊,六六六啊,八是发财,九是升官。两个酷吏捋起胳膊,猜起拳来。刚喝了两盅酒,来俊臣的手下急步走进来,在来俊臣的耳边耳语了一句,来俊臣抱歉地对周兴说:
“周兄,门口有人找我,我去去就来。”
一会儿,来俊臣转了回来,两眼放光,盯着周兴嘿嘿直笑,周兴骂道:
“有什么好事吗,这么高兴?”
“没啥,没啥。”来俊臣止住笑,端起一杯酒说:“来,咱兄弟俩喝酒,喝酒。”:
喝了两杯酒,吃了几口菜,来俊臣用手抹了抹嘴,问周兴;“兴哥,囚犯多不肯承认,怎么办?”
周兴见来俊臣向自己讨教,放下了筷子,也抹了抹嘴说:
“那容易,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来俊臣一听,伸出大拇指,赞叹道:
“高,高,实在是高!”
周兴背靠在椅子上,脸露自得之状,心说,小子,比起你大爷周兴的道业,你差得远了。
“来人哪!给我抬个大瓮来,四周围燃起炭火。”来俊臣叫道。
手下人依令抬来了一个大瓮,在大瓮周围的外壁,点燃起熊熊炭火。周兴指着自己的发明,自得地说:
“李氏兄弟嘴再硬,只要一到了我的火瓮里面,不出一刻钟,就非招不可。”
这时,来俊臣站起来,向周兴作了个揖说:
“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
周兴诧异地看着来俊臣,心想他开玩笑。来俊臣从袖筒里掏出一张圣旨,笑着说:
“刚收到的旨令。”
周兴吓得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嘣嘣”地叩头,说:
“我招,我招,可别让我进这火瓮。”
周兴身为酷吏,很明白酷吏的作法,与其受尽刑讯而死,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招供,尚能免去皮肉之苦。
面对炭火炙烧的大瓮,来俊臣让周兴说什么,周兴就说什么。反是实,依律当斩。当天下午,来俊臣就把材料报给了武则天。
“这么快?”武则天望着厚厚的材料问。
“回皇上,周兴自知罪行难逃,所以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了。”来俊臣恭手答道。
武则天沉思了一会,说:
“周兴虽罪当杀,但周兴过去还是有功劳的,办了不少大案要案,处决了一大批李唐的余孽。朕还是网开一面,免其不死,改流岭南吧。”来俊臣述想再进谗言,往周兴身上再踏上一脚。但见女皇赦免之心已定,只得恭手道:
“臣这就安排人押周兴去岭南。”
周兴倒了台,更是大快人心,不年不节,京城里四下里都响起了鞭炮声,庆祝这个大酷吏的倒台。
因怕出乱子,押送周兴的槛车,在一个月黑之夜,悄悄地出了京城,前往岭南。
路漫漫,雾蒙蒙。昔日人见人怕,不可一世的周兴,如今被上枷戴锁,装在了四面透风的槛车里,任凭风吹雨淋,其境遇可想而知。前面就是梅岭的黑风口,路险人稀。两个押送的衙役摸摸刀把,戒备起来,这个说:
“兄弟,小心点,听说这一带不大安宁,常有强人出没。”那个说:
“我们是押送犯人的穷衙役,走哪吃哪,腰里没有几个钱,强人短我们的路干啥?”
槛车里的周兴插嘴道:
“别怕,尽管走,碰到强盗只要提我周兴的大名,任事没有。”
黑风口老松森森,怪石嶙峋,阴风飒飒。不由人身上不起一层鸡皮疙瘩。槛车上的人也四处张望,心神不宁,一个劲地催马急行。
刚转了一个小弯,前方突然有一棵横倒的大树拦住了去路。辕马喷着鼻气,咴咴地叫着,马身后撤,两个衙役从车上跳下来,刚想看个究竟,只听见头顶“哗”地一声从树上跳下两个手持利剑的蒙面客。
两个衙役吓得“妈呀”一声,退后两步,见对方只有两人,稍稍壮起胆,拔出腰刀喝问:
“什么人?敢劫公差!”
两个蒙面客并不答言,手持利剑,步步逼上。一个衙役抖着手,刚想抬手接招,让一个蒙面客手腕一翻,摆一个剑花,就把刀给挑飞了。另一个衙役急忙抛刀在地,拉着他的伙伴,跪倒在地,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两锭银子,磕头作揖地献上银子说:
“大王,大爷,我们哥俩都是穷押差的,腰里就这两锭银子,都给您,求求您别杀我俩。”
蒙面客并不看衙役手中的银子,剑尖一指槛车,喝问道:
“车上的人是不是周兴?”
“是,是周兴,是周大人,周大人原先可厉害了,当过四品的秋官侍郎。”衙役忙把周兴的名头抬出来。
“周兴,你的死期到了!”一个蒙面客仿佛有深仇大恨,一下子扑上去,拿剑往周兴脸上乱戳。
周兴被戳得七个窟窿又加了许多窟窿,被戳得面目全非,拚命大叫:
“杀人啦!杀人啦。”
“杀的就是你!”另一个蒙面客手持宝剑指着周兴说:“你杀人上万破家上千,天下人恨不得食尔肉,喝尔血,寝尔皮,今天,我俩要给成千上万冤死的人们报仇雪恨!”
两个蒙面客一左一右,一个突刺,两把宝剑深深地扎进周兴的双肋里,周兴口吐黑血,挣扎了好几下,头一低,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蒙面客砍下周兴的头,挽在手里,对跪在地上不停筛糠的两个衙役说:
“回去告诉你的上司,若再行冤狱,周兴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两个蒙面客打一声呼哨,密林中跑来两匹骏马,蒙面客跃上骏马,带着周兴的狗头,沿着大道,向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天都快半夜了,还有人在吧嗒吧嗒地敲傅游艺家的门。
“谁呀?”门里的门房问。
“我,宗秦客。”
“老爷已睡下了,请改日再来吧。”
“告诉傅大人,就说我宗秦客来了,他一定起来的。”“那……请稍等。”
一会儿功夫,门房打开了大门,说:
“宗大人,请进,老爷在客厅等你。”
刚到客厅门口,傅游艺一下从门里闪出来,打着哈哈说:
“哎呀呀,什么夜风把首辅大人给吹来了。”
分宾主坐下,环献上茶,宗秦客左右看看,见没有外人,才指着地上刚才带进来的一个柳条箱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内史邢文伟有个远房侄子在珍州夜郎县当县令,珍州刺史一职空缺,他想托你帮忙,看能不能升一升,干这个珍州刺史的角。”
傅游艺看看箱子不算小,刚进门时,见它沉甸甸的,估计里面的银子也不少,于是打着哈哈说:
“既然宗老兄不辞劳苦,深夜登门,为国荐才,我怎好意思不答应,这样吧,过两天叫邢文伟的侄子到吏部领印信就行了。”
见事已办成,宗秦客觉得也该走了,起身恭手:
“深夜造访,多有打扰,就此别过,改天到我府上喝酒去。”
“一定,一定。”傅游艺跟着站起来,又热情地把客人送到大门口。客人一走,傅游艺赶紧跑回客厅,打开地上的柳条箱,见里面整整码着十锭银子,百两一锭,整整一千大两。另外还有两颗夜郎县特产猫眼宝石。钱虽然不是很多,却也是一笔小财。几天后的一天下午,傅游艺正在后花园揽着小老婆文莉嬉戏,门房老朱颠颠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张帖子,说:
“有个叫邢不行的人,自称是老爷的门生,在门口求见。”
傅游艺接过帖子,没等看清帖子上的字,小老婆文莉一把把帖子抢过去,娇声念道:
“门生、原夜郎县令、现珍州刺史邢不行拜见吾师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傅公游艺大人。”
文莉扳住傅游艺的膀子问:
“是不是那个送夜郎宝石的人?”“可能是吧。”
“快让他进来!”文莉对门房老朱叫道:“我正想多向他要几个宝石呢。”
老朱答应一声,跑出去了,不一会儿,引来一个獐头獐脑的人。那人见了傅游艺和文莉,纳头便拜:
“门生拜见恩师傅大人。”
“领了刺史印信了?”傅游艺拉着长腔问。
“领了,领了。学生明天想赶回珍州,特来向恩师告辞。”
文莉攀着傅游艺的肩膀问邢不行:“你那什么夜郎县,光有蓝宝石,没有红宝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