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天色不好。
闪电一道道划过空中,雷声响彻,伴着倾盆的大雨。
“尊上,如今境况危急,形势不容乐观,我等还要等多久?”
屋中跪着一干装束各异的人物,均俯了身恭敬地垂着头颅。
一人站在中央,长发高束,紫色的玉冠晶莹剔透,玉冠中间有一小孔,横过一支羊脂玉的乳白色玉簪,那紫色的玉冠色泽流淌,一眼便知乃上乘之品,而那玉簪的质地比起玉冠来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紫冠上的小口恰恰开在中间,坏了那里二龙戏珠的图案,一看便知是为了在紫冠上开孔而坏了这处的图案。
分明是极违和的对比,在那男子的身上却丝毫不觉不登对。他负手站在那里,一身暗赤色衣袍,衣角绣着银边,这暗赤色张扬凌厉,充满侵略性,可他的背影却又让人莫名的平和,只让人觉得再不合理的事放在他身上也是合理的。
他此时微抬了眸,似乎瞥了眼窗外暗沉沉间隙划过闪电亮色的天幕,轻轻开了口。
声音低哑,却清晰可闻,字字如锤。
“用不着多久了”
用不了多久了,待他为他的泉泉安排好所有出路,就可以安心地出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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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走??”任小泉不由地皱起眉,又很快逼自己松开了眉头。
她要站在他身后支持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让他无后顾之忧。
“泉泉,我要先送你去一处。”任天拉住她的手,眸里紫光波动。
任小泉看着他,郑重地点头。
我听你的,无论何时。
任小泉本以为紫玲,孟婆婆都会和自己一起,却没有想到紫玲和孟婆婆都留在了郑城。
“她们不和我一起?”任小泉有些奇怪,每次任天出门,都要叫紫玲时时守着自己,
而这次竟不让她跟着自己,反而和孟婆婆一起留在郑城?
“嗯。”任天没有多解释。
任小泉侧眸看了眼一脸慈祥笑容看着自己的孟婆婆,又看了眼仍然风情万种的紫玲。
“好。”她收回目光,微微敛了眉眼。
任小泉离开郑城的时候正是正午,太阳高挂在空中,郑城的街道熙熙攘攘热闹得仿佛从没经历过易主的风云变幻。
任天带着她走在路上,两人走得不快。
任小泉不是自恋的人,但也知道自己的相貌虽在妖魔界算不得什么,但在人间好好打扮一番还是引人注目的,而且就算不看自己,任天的样貌无论放在那处都是太阳一般的存在。
所以,当两人走在路上完全形同路人时,任小泉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任天。
“你做了障眼法?”
任天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前方,倏得冷了一瞬。
任小泉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和一道目光撞在一起。
容子灏?
在任天使了障眼法的时候,他还,看得了她与任天二人?
任天的眸冷了一瞬便移了开来。
他倒没有想到,这人竟有如此强大的心智。
可那又如何。
泉泉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有谁敢宵想一分,他便要让谁知道,什么可以想,什么,不能想!
紧握在一起的手微微紧了紧,任小泉觉出了他力道的变化,动了动手指安抚他。
他三天前那么折腾了自己一番,害她哭喊地嗓子都哑了半日,她本来心里有气,却在看到他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模样时心完全软了下来。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以前也算是通透的,如今却才看透任天心里耿耿于怀的东西。
当年她当真准备嫁容子灏的时候,他突然晕倒,醒来后又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让自己对容子灏产生了极大的偏见。现在想来,怕都是他为了让自己厌了容子灏而杜撰的。
任天曾说过,从他这一世记事起,便对自己起了那般的心思,现在回想起来,他起那心思,比自己还要早上几年。
所以那年她要嫁给容子灏的时候,他有多难过,才会当即昏死过去。
他有多难过,才会一直忐忑不安到如今,哪怕是娶了自己也这般没有安全感。
他有多在乎小心,才会分明厌恶着容子灏却还要各方顾及生怕惹着自己不快。
她真的,一直在亏欠着他。
似乎是她养大了他,教导了他,可事实上,却是因为他,她才在这异世坚强地,拼命地,活下去。
她怎么还生得起他的气来。
任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高处的城墙上,容子灏移开了目光,闭上了眼睛。
他真正看清自己心意的时候,已经迟了。
迟了,便是迟了,怨不得谁。
青山远黛,绿意葱葱,已是入了夏。
这是一处安静的村庄。
任小泉没有想到任天带她来的是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这里村民不多,却个个淳朴善良,但奇怪的事,他们对任小泉的到来没有丝毫的好奇,就好像她本就是这村里的人般。
吃食是不缺的,屋后种满了各种蔬菜,还养着几只鸡鸭,更重要的是,在这村里随意找一户人家蹭饭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任小泉进门前,抬眸看了眼天空,又侧眸看了眼任天,嘴角抿了抿,什么都没说。
“你会陪我几天?”任小泉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
任天从背后抱住她:“两天,泉泉,我会尽快回来的。”
“你说的,尽快回来,一定要尽快回来。”任小泉转过身,抬手搂住了他脖颈,将头埋在他脖颈蹭了蹭,掩去眼角的一点湿意。
任天走的那一天,照例风和日丽,太阳悬在空中,耀眼却不灼热。
村里的居民和任小泉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般跟着任小泉站在村口送任天,神色仍是那般的淳朴,笑意温柔。
任小泉抬手拨开任天额上的发丝:“我等你,一直等你。”
任天喉结上下滚了两下,紫眸定格她身上。
“好。”
他的背影高大,衣角翻动,在空气中似乎掀起了一丝涟漪又似乎没有。
任小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慢慢低了头。
一滴,两滴。
眼泪落下来,还没到地面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站了许久。
“任姑娘,回吧。”那位满头白发的林大妈满脸的慈祥笑意,拉了拉任小泉的手。
任小泉怔怔地看着手背上那只沟壑纵横的手。
老人的手,老人的肌肤。
似乎很是真实。
可是……
任小泉抽出手,像是没有看到那老人般转了身,默默地走开了。
那老人仍是笑得慈祥和蔼,似乎分毫没有意识到任小泉的冷漠,她的眼眸是寻常老人的浑浊,透着温柔的笑意。
温柔得,不太真实。
任小泉走在路上,从村口到自己住的屋舍门口,细细数着步数。
336步。
太阳分明高悬,她却觉不出一丝的燥热。
她的身后,踩下的脚印,一个又一个,慢慢地消失。
任天……你说过的,早些回来。
一定要,早些回来。
否则,我会和你算账——这个村庄,这太阳,这些人,还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