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撕开了裂缝。
血染九州。
混战的已非神魔二族——妖族的突然叛变显然让神族措手不及。
在混战的中心,金光和紫光一道道交错,在九州之巅上留下绚烂的霞光,只是这霞光,染上了血的鲜红。
“天帝果然老了。”任天一剑挥出,紫色的游龙长吟着吞下了天帝击出的昆仑玉扇。
这话慢悠悠地从任天嘴里说出来,气的天帝两撇胡子一摇一摇。
“犹记当年,王母生产,本尊允了神族休战数日,怎么这儿子生了没多久,天帝就大不如以前,难不成是要准备退位让贤?”
任天眉梢挑着,话语间戏讽刺意味十足。
天帝的脸又是黑了一黑。
“你!神族与天同寿,何来你那荒诞之言?!”
“哦?”任天翻开手掌,蚩尤剑身乖乖地落在他掌上。
“既然如此。”任天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凌霄殿外层层天兵天将保护圈中观战的王母,勾了勾唇角,“五万年过去了,怎么不见得王母再诞?天帝,是不行了么?”
天帝面上一抖,两撇胡须都要竖起来,持剑的手指抖得快要压不住剑气。
五万年过去,如今的魔尊已然更强大。
可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当初一派正人君子行事的荒如今变成了个自称“任天”的流氓???
任天显然再清楚不过自己把天帝气成了何等模样。
他唇角快速地勾了下,又倏得冷了。
紫龙张牙舞爪地朝他身后扑去,将那欺向任天背后的法器吞噬。
他慢慢转了身,眸中暗色翻滚:“战场上,本尊最恨的,便是偷袭。”
“现在。”他微微抬手捏了捏指尖,“开胃菜上齐了,正餐,也该开始了。”
紫龙长吟着蹿升上九州苍穹,身量放大了数百倍,几乎遮住了整个神族宫舍。
“破!”蚩尤剑呼啸着将凌霄宝殿外的保护层残暴地撕开。
战局越来越明了。
诸佛赶来前,神魔二族已然大战五日,使得人间五年不得安宁,洪灾旱灾地震不断,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神族本就该护着人间周全,此次却因与魔族大战无暇顾及,让人间水深火热了整整五年,这不仅在人界折了神族的威望,也于天道而言煞了神族的运道。
而此时,诸佛赶来了,可妖族,也来了。
神族没有想过这次的仗会这么难打。
神族从开始的胸有成竹,到节节败退,再到负隅顽抗。
至高的权利受到了威胁,尊崇的地位开始动摇。
众仙家合力而为的仙罩在蚩尤剑整整一日一刻不停歇的重击下,彻底地碎了。
任天勾了唇角。
很快,他便可以回去了。
泉泉,我很快便能与你团聚了。
“任天!!”一声厉喝突然传来,“你看这是谁!”
任天眼皮一跳,侧眸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金甲雪披的男子,他金色的铠甲比阳光还要耀眼,雪白的披风迎风飘扬,染血的衣角划过暗红色的弧线。
他背着光,金甲闪亮,高束的发上是神族战神标志的金色羽冠,那羽冠是用东海最珍贵的白玉为基底,在凤凰的金色血液里打造,点缀着四海九州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神族的战神,是九州四海都如雷贯耳一般的存在,五万年神魔大战时,只有他才能单独和当时的任天交战了百来回和,后又将任天引入了诸佛诸神的陷阱。
这也算是故人相见。
可任天的注意力却全被战神身侧的人夺了过去。
红色的捆妖绳细长妖艳,在她纤细的身段上勒出清晰的曲线轮廊,粉色的长裙铺开在云头,有一缕衣角垂在云端。
墨色的长发微乱,后脑的发髻齐齐整整,只有耳鬓有一缕碎发垂了下来,随着南风将娇艳的面庞遮遮掩掩。
那是一张与任小泉一般无二的面孔,黑亮的眸子此时有些失神,定定地看着任天的方向,眼里意味不明。
任天的瞳孔微微缩了缩,目光如刀。
“堂堂魔尊,娶个妖族女子为妻,真是白白掉了价。”战神冷笑一声,左手微动,便扯住了捆妖绳的一端。
任天立在原地,动也未动,手里的蚩尤剑却是紫光更甚。
战神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啧啧啧,传言魔尊对这位夫人宠爱至极,看来这传言也当不得真。”
任天随意地挥了一下手中的剑。
“传言战神战功赫赫四海歌崇,怎的今日又见,还是和五万年前一般阴损。”
那剑气仍是挥向凌霄宝殿,可战神的神色就如同那剑是挥在他的脸上般破开了一道裂缝。
五万年前那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法子,虽不是他所主谋,但却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赫赫战功的背后是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和并不光明磊落的假意和谈,这对任何一个稍微有尊严的将领来说,既是战功,也是折磨。
但那裂缝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凌霄宝殿快要撑不住了。
“彼此,魔尊不也是使了阴损的法子才将本将引出天界,此时方得回。”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祭出法器与蚩尤剑纠缠在一起。
“可你回来的太迟了。”任天似乎笑了一下,侧眸看着三族混战的情形,“不过是改一改天书换个人坐坐那把椅子,你们神族端得古板。”
这叫做古板?
听着这话的天帝胡子都翘了起来,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更何怳还要鸠占鹊巢!
“不迟。”战神瞳孔轻闪,又紧了紧手中的捆妖绳,“本将可不信,魔尊对这样一个可人心的夫人会不管不顾。”
远处,混战中的凉夜抬了眸迅速看了眼凌霄殿的方向,眸子黑的看不出一丝波澜,唯有瞳孔深处,有一道裂缝慢慢延伸。
“凉夜!”沧澜的法器飞过来,挡住了刺向凉夜的神器,眸里的半分担忧半分警告。
凉夜猛地回了眸,一掌打穿方才偷袭者的胸膛。
他眸子微暗,与沧澜的目光对在一起。
“凉夜,稳住。”
要相信尊上。
凉夜微点了点头,不再看那个方向。
“本尊怎会不管?”任天的眉眼妍丽又英气,微微挑着似笑非笑地盯着战神,左掌摊开着,控制着空中的蚩尤剑呼呼生风,“去!”
蚩尤剑猛地冲向了战神。
金色的法器回旋,叮地一声和蚩尤剑撞在一起。
一时间,紫光和金光混在一起,铺天盖地几乎遮住了整个九天的浴血沙场。
“断!”一声厉喝过后,那一端在战神手中的捆妖绳猛地断裂。
女子纵身一跃,从云头跳了下来。
破碎的捆妖绳碎成几截,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和着女子桃花般的纱衣。
“谢尊上。”女子行了一礼,“属下无能。”
“无碍,预料之中。”任天眯了眼,心中有一丝不安慢慢蔓延。
神族既真以紫玲为泉泉,为什么.......这么轻易便叫他截了人去。
“魔尊法力更甚往年,本将佩服。”
战神看着手上的断绳,挑眉笑了一下。
“不过......”他抬起眼眸,看着任天的方向,眼中的嘲讽意味分明,“这位夫人,也真是奇特的紧。”
任天眯着紫眸,唇角渐渐抿了起来。
“灵鸢天尊猜的果然没错。”战神随手一扔,那断绳便从他踏着的云头落了下来,“魔尊,让自己的属下扮成妻子,是不是,不太厚道?”
任天喉结急促地滚了两下,紧紧盯着战神身后的方向。
他的目光如狼,掺杂着几分自己都未发觉的忐忑。
“咦,来了。”战神微微斜了下身体,将身后的情形尽数暴露在任天眼底。
万年寒冰棺里,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安详地躺在那里,白皙的脸颊上有微微的红晕,像是偷喝了酒的孩子,嘴角轻轻勾成像是做着什么美梦,墨发黑亮柔顺散在脑后,光洁的额头下阖着的眼上纤长卷曲的睫毛偶尔颤两下。
像是寒冬腊月里一盆凉水从头顶灌下来,刺骨的冰冷瞬间便袭遍任天的全身。
他仍是站在那里,动也未动,只有眼底最深处,什么东西开始撕裂。
“想必这位,才是魔尊的夫人吧。专为一人造了一个小世界,魔尊真是舍得。”
从那冰棺出现时就脸色一变的紫玲听到这话,猛地侧了眸,看着神色不明的任天。
“尊上!别信!”
任天没有说话,喉结极缓地滑了一下。
小世界,是了,他为她造了一个世界。
她可以在那个世界里,安全地,安宁地生活。
如果他胜了,他便接回她,将那小世界毁掉,若是他败了......他宁愿她在一个没有妖魔,没有危险没有躲藏的世界里,因为他的陨灭而彻底忘掉他,然后,平静地生活下去。
在他为她造的小世界里,没有什么能伤的了她,没有什么能不顺她的意。
多好,若是他死了,她在那样的世界里活着,多好。
而这个世界的她,便像是入了梦一般永远的睡着。
他把她藏在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隐蔽地就算这个世界被搜得翻天覆地也找不到她的一丝气息,安全地就算这个世界天崩地裂也不会伤着那个世界的她一分一毫。
在他为她造的小世界里,她是王,是唯一,是神,是永生。
可为什么,她会安静地躺在那个棺里,出现在这里。
任天的面上仍是没有一丝神色,可紫玲却觉出了他渐渐絮乱的气息。
“若是。”那战神手扶着冰棺,朝身侧看了一眼,“我把这冰棺推向那里......”
“尊上!”却是沧澜急赶到了任天身侧,“尊上不可轻信!尊上最是熟悉王后的气息,探查一番即可!”
任天此时才慢慢开了口。
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字像是金玉相扣。
“本尊,掩了她的气息。”
为了她不被任何法器探查到,为了她永远不被发现。
他掩了气息,不露分毫。
而此时,他自己也辩不出她的气息了。
沧澜神色颤了一下。
“尊上,不可以!”他伸出一臂,试图阻拦已经迈出去半步的任天,“那是弑魔阵啊!”
弑魔阵法,世上只出现过一次,而那年,蚩尤正是被围剿逼到了弑魔阵才灰飞烟灭。
弑魔阵出,天下便要动荡数百年。
所以弑魔阵法,即便是当年神魔大战,也没有轻易祭出。
只是这次,妖魔二族的反扑委实让神族心惊肉跳,不惜以天下百年动荡为代价,祭阵,弑魔。
冰棺对着弑魔阵的方向,棺身隐隐做动。
任天的猩红披风在身后扬起,卷成不可思议的弧度,蚩尤剑停在半空中,剑鞘微暗,紫光莹莹,却迟迟没有再挥下去。
“尊上,那绝不是小泉!”紫玲有些着急地看着空中犹豫不决的蚩尤剑,猛地跪了下去,“便是尊上此时都觉不出小泉的气息!神族何能,凭什么找得到小泉!尊上,神族的话不能信!”
任天抿着唇角,幽暗的紫眸盯着那蠢蠢欲动的冰棺。
弑魔阵,他不进阵,便不能奈他何。
当年的蚩尤,若不是被四面夹击逼入弑魔阵,也断不会身死魂陨。
那不是泉泉,任天心里默默地念着。
那不是他的泉泉。
他的泉泉此时定然在那村庄里过着平静安定的生活,看书种花,逗狗捕鱼。
那是他的泉泉最向往的生活。
他当然知道,神族此时所为一切,不过是为了引他过去。
他也知道,那冰棺里躺着的,不一定是他的泉泉。
可如果......是呢?
不,不是,不是,那不是他的泉泉,不是他的泉泉。
可是,如果,万一......
蚩尤剑微微摇晃着,和主人一般,摇摆不定。
“尊上!”沧澜一个闪身,挡在任天身前,死死盯着他已经迈出去的一步,“不可信啊!”
任天的目光,从冰棺略到沧澜,从沧澜略到紫玲,又从紫玲略到凉夜。
“不是泉泉?”他求证般问着。
紫玲的心便咯噔了一下。
尊上这般问出来,便已是信了那战神的话几分了!
“不会!”沧澜急急道。
“绝对不会?”任天又问,紫色的眸子里,那丝忐忑不安地跳动着。
沧澜一时语塞。
他说的出来不会,却不敢说出“绝对”二字。
“绝对不会!”
却是凉夜接了话跪在地上,垂着眸坚定地说了四个字。
“啧啧。”战神摇了摇头,眼角带着笑意,“魔尊以为不是便不是吧,只是本将愈发的期待,魔尊最爱的女人就死在魔尊眼皮子底下的情形。”
他的一只手按在冰棺上,修长的指尖扣了扣冰棺边缘。
“信不信是魔尊自己的事,但这位夫人死不死,却是本将的事。”
“卑鄙!”紫玲猛地站起身,手上的风刃直朝战神飞了过去。
战神抬手随意挥了下,那风刃便被弹飞了出去。
他的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黑眸里满是不屑:“你这小东西,胆子倒挺大。”
此时的凉夜早已抱着紫玲挡出那道反冲回来的风刃,有些焦急地看着任天:“尊上再不动手,大好的机会就没了!”
“对啊,尊上!那绝不会是王后!属下愿以命担保!”沧澜侧眸看了眼因为任天停止进攻而隐隐有扭转之势的战局,紧了紧拳,压下心头的焦虑。
任天的衣角在风中烈烈作响,蚩尤剑身隐隐震动着,紫光忽明忽暗。
他侧眸看了眼九州的云霞。
赤红如血。
不对,是本来就是被血染红的。
这一世,儿时的一些事他早已记不情,可有些场景却刻在头脑的深处,像是赤焰一般随时发着烫,让他那颗冰冷孤寂了二十几万年的心炙热胜火。
那些场景,无一例外,全是她。
他的泉泉。
他有什么办法?
他只有她,怎么舍得她有一丝受伤的可能?
似乎在众人还在翘首以待魔尊的态度时,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形修长高大的男子突然动了。
他的银甲如闪电,披风如鲜血。
蚩尤剑驰骋如电,朝着战神的方向刺了过去。
战神抬手抵挡之际,任天已经飞身到了冰棺前,反手一推,冰棺便朝着紫玲等人的方向飞了过去。
在下一瞬,银甲红披的人已经脚踩云霞追上了那冰棺,修长的指节轻柔地探入冰棺,抱起了那里面的人儿。
一切发生的突然。
战神的脸色愕然了几秒,阴晴不定地扯了扯嘴角。
沧澜等人先是一愣,又是一喜。
任天此时已然站在了魔族阵营前,他怀里抱着那熟睡的女子,眸中的柔色一闪而逝,再抬头时,已是一片冰冷地看着凌霄殿。
蚩尤剑长吟一声,就要冲向凌霄殿的方向。
“哈哈哈,不愧是魔尊!”天帝突然抚掌大笑,缓缓走了两步,拍了拍战神的肩:“辛苦爱卿了。”
战神一愣:“微臣失职,微臣惶恐!”
“非也非也。”天帝抚掌笑着,看着任天怀中的女子,“谁说弑魔阵,就一定,是个阵法呢?”
他的话音刚落,任天的眸光一闪,下意识地低头。
怀中的女子隐隐发起了光,随风成灰。
“尊上!快闪开!”
沧澜木目呲欲裂地喊着,凉夜已经抱着紫玲朝后迅速退去。
任天却是不为所动,直勾勾盯着怀里的灰烬,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必躲闪,已经迟了。
从他碰上冰棺的那一瞬间,便已经迟了。
五万年前,五万年后。
世事总是这么相似。
可不同的是,这不是他的泉泉,那便意味着,他的泉泉依然很安全。
幸而,他的泉泉,依然安全无忧。
红莲业火在从他的衣角烧了起来。
任天摊开手掌,任灰烬从指缝滑落。
蚩尤剑“叮”的一声,旋身回到他的掌中,紫电一挥,火焰慢慢消去。
轰的一声,金光四面而起,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在与外界隔绝的最后一瞬,他侧眸看向沧澜,紫眸里满是肃杀。
“杀。”
他只说了一个字。
沧澜的眼角一红,咬了咬牙,祭出了法器。
“魔族众将士听令!杀!”
“凉夜,尊上他没事吧?”紫玲捏着凉夜的衣角,看着身侧如潮水般涌上去与天兵天将厮杀的同胞,眼里半惊半忧。
凉夜抿了抿唇,祭出法器。
“玲儿,我不知道。”
他嘴上说着不知道,眼角却已经微微泛了红。
弑魔阵出,谁都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
当年的蚩尤都灰飞烟灭,修为尽悔,那尊上.....
紫玲瞳孔急促地缩了缩。
她回眸看了眼那金光罩成的无休无尽的高强,手指慢慢捏在一起。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