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大学·中庸·尚书·周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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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微子

【原文】

微子若曰:“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我祖(底)〔厎〕遂陈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乱败厥德于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②;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今殷其沦丧③,若涉大水,其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

曰:“父师、少师!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于荒?④今尔无指告,予颠,若之何其?⑤”

父师若曰:“王子!天毒降灾荒殷邦,方兴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耇长、旧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窃神祇之牺牲用以容,将食无灾。降监殷民,用(又)〔乂〕雠敛,召敌雠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诏。⑥ 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诏王子出!迪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颠。”自靖!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遁!”⑦

【注释】

①《史记·殷本纪》:“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司马贞《索隐》:“此以启与纣异母,而郑玄称为同母,依《吕氏春秋》,言母当生启时犹未正立,及生纣时始正为妃,故启大而庶,纣小而嫡。”无论同母异母,反正继殷王帝乙之位者为帝辛,即商纣王。纣王好酒淫乐,残酷无道,国事日非。《殷本纪》:“纣愈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太师、少师谋,遂去。”《尚书·微子》记载的,就是微子与太师(一作父师)、少师三人商讨去留的对话。而《史记·宋微子世家》记此事较详。

②草窃奸宄(guǐ,音与“鬼”同),四字并列,各有各的意思。王氏《经义述闻》卷三“暂遇奸宄”条附带说到“草窃奸宄”,但是并未说清楚。《说文》:“宄,奸也。外为盗,内为宄。”《左传》成公十七年:“乱在外为奸,在内为宄。”窃字好懂,《微子》下文就有“攘窃”。曾星笠先生说:草钞声近。《广雅·释诂》:“寇,钞也。”这样一解释,“草窃奸宄”果然指那些与“正人君子”相对的坏人,可以叫殷商末年的“四类分子”。曾先生《尚书正读》前文还说过:“‘殷罔不小大’,犹言‘大小罔不’也。倒语。小大,卿士下及小民也。”按:这里“好”读hào,喜欢之意。一个社会,上上下下的官民,都喜欢做“草窃奸宄”,那还成何社会?

③“今殷其沦丧”,《史记·宋微子世家》作“今殷其典丧”。裴骃《集解》将“典”说成“国典”,不能讲通原文的意思。钱大昕认为“典读如殄,典丧者殄丧也”,则“典丧”与“沦丧”义同。

④“我其发出狂?吾家耄逊于荒?”《史记·宋微子世家》作:“我其发出往?吾家保于丧?”孙诒让先生《尚书骈枝》疑“发”当为“废”,“言我其废弃而出亡也”,这样讲就顺畅了。今按:“保于丧”之丧,也是亡佚的意思,以逃亡在外得保全身家性命。“耄”“保”音同,“逊”就是“丧”,就是遁,就是逃亡。逃亡于荒野,倒成了求得保安之途了。

⑤读jì(与“霁”音同)。孔疏:“颠谓从上而陨,谓坠于沟壑,皆灭亡之意也。”先秦典籍中“如之何”、“若之何”开头的句子很多,“如之何”、“若之何”单独成句的例子也多。“若之何其”的“其”可以是语尾词,如同《诗·庭燎》“夜如何其”的“其”。“若之何其”也可以理解为“其若之何”,“那怎么办呢”。襄公二十九年《左传》“若之何哉”,与《书·微子》“若之何其”比较,可以理解为句式相同。

⑥伪孔传:“色纯曰牺,体完曰,牛羊豕曰牲,器实曰用。盗天地宗庙牲用,相容,行食之,无灾罪之者,言政乱。下视殷民所用治者,皆重赋伤民,敛聚怨雠之道,而又亟行暴虐自召敌雠不解怠。”经文下两句“罪合于一,多瘠罔诏”,伪孔的解释是:“言殷民上下有罪,皆合于一法纣,故使民多瘠病而无诏救之者。”孔疏没有异议。我们认为这里旧注疏基本准确。又,古人重视祭祀,若是偷食祭祀所用牲牢粢盛,正常情况下必受惩罚。

⑦“迪”字属下句读,用孙仲容先生读法。“诏王子出”与下文“……王子弗出”相对。孙氏说:“迪与犹通。”又说:“刻子,焦循说读为箕子……甚确。此太师劝微子出亡避祸,云犹我旧言于箕子,亦劝其出走……”这里问题在于:“太师”是谁?说太师是箕子已经不行了。孙仲容先生认为应该是《史记》说的太师疵,那么末了一句“我不顾,行遁”,就是说:“我也顾不上了,将要出走!”曾星笠先生说“此仍为比干述箕子之语”。但我们认为:如果“少师”是比干,“父师”是箕子,那么,比干述箕子之语可以到“人自献于先王”句止,“我不顾,行遁”可以是比干语,如伪孔传所说:“言将与纣俱死。”意思就是不考虑出走的事了,“我不顾”不读断,而“行遁”成了“我不顾”的宾语。因为前文“父师若曰”句有“转述父师的话”这样的意思,我们认为曾星笠先生的解说是可以讲通的,但是须知原文之中插有比干自己的话,而“诏王子出”应如孙仲容先生所说,不与“迪”字连读。

【译文】

微子这样说:“父师、少师啊!我们殷国难道没有办法治理四方了吗?我们的高祖成汤过去成就了许多伟大的功业。而今天我们的国王却沉湎于酒色之中,败坏了我们高祖的优良传统。我们殷国,无论大小官员都好为非作歹,卿士百官都不遵守法典。对那些犯罪的,也不加以逮捕和惩罚,人民受不了这些压迫,将要起来反抗我们,和我们形成仇敌。现在我们殷国将要灭亡了,好比涉渡大水,两岸茫无际涯,找不到渡口。我们殷国大概到了今天就要灭亡了。”

微子又说:“父师、少师啊!我将被废弃而出亡在外呢?还是住在家中安然避居荒野呢?现在你们不能指点我一下,殷商就要灭亡了,你们说该怎样办才好啊?”

父师这样说:“王子啊!上天降下大祸给我们殷国,使我们的国王沉湎在酒色里,使他不怕上天的威严,不听从年长德高的大臣的劝告。现在我们殷国的小民去盗窃祭神的贡物,这是因为他们衣食无着,虽则有罪,还是可以原谅的,他们把这些贡物拿去吃掉,不会有什么灾害。现在上天正在视察我们的殷民,我们的国王以杀戮和重刑大肆搜刮民财,虽然引起了人民的强烈反对,但他仍乐此不疲。这些罪恶都是国王一人干出来的,小民受尽了疾苦而无处申诉。

“国家现在呈露出突变的征兆,我们应起来铲除祸端;如果国家灭亡了,我们没有做别国臣仆的权利。我曾告诉过箕子,让他转告王子两人一起出逃,王子不愿,这样我们国家就要彻底灭亡了。大家自作主张吧!每个人都要献身于先王事业,我反正是决定要献身于先王了,从来没有作过逃跑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