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皇城到处人声鼎沸,贯穿城池的毋江江面上无数的龙舟在飞梭般的穿行着,人们的呐喊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杜青墨坐在窗棂边角,感觉着一帘之隔外的热气扑面而来,把脸颊都熏得暖乎乎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门外悄无声息进来一人,问道:“又哭了?”
杜青墨转过头去:“哪有。”她掩饰般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笑道,“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萧无慎走到她对面坐下,把她的茶杯拿过来,空空的杯子里什么都没有。杜青墨脸上一红,嗔怪道:“都闹得这般境地了,你还敢堂而皇之的出来晃悠?”
对方无声的笑了笑,亲手给她续了一杯茶,自己也端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然后抖了抖衣领:“我又不怕苍家,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况,二皇子的人也抓不住我的行踪。”
杜青墨问他:“陆公子如何了?”
“做他的老行当,现在估摸着正畅快淋漓的砍着人脑袋吧。过不了多久,他才会找苍家的麻烦。”
杜青墨皱眉:“他身子大好了?”
萧无慎别有深意的瞄了她一眼:“他根本没有受伤,就算有伤,那也是他自己折腾的假象。”忍不住又嘲笑一句,“那人,最喜欢自残着博取女子的同情,你可别上当。”
杜青墨状是安心的点了点头,而后想通了什么,对着萧无慎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又没有同情他,我只是想要感谢他而已,他为了我们的复仇可是做了很大的牺牲。”她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孩子他是真的不想要……”
萧无慎叹气:“你果然心软,是不是看到那个孩子就想到了过去,下不了手了?”
杜青墨沉默。
萧无慎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冷声道:“你忘记你的孩子是怎么惨死的?如果现在你是桑依依,你觉得她会放过你,放过你的孩子吗?”
杜青墨身子一抖:“不会。”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年腹中孩子流产的疼痛。她独自一人在床榻上翻滚了一夜,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即将消逝的生命,不停的在她腹中抗议着,挣扎着,之后的无数夜晚她都可以梦见孩子一团血肉模糊的对着她哭泣,唤她‘娘亲’。
她没有让桑依依尝到同样的滋味,已经是格外的仁慈了。
萧无慎偏过头,颇为无奈的解释道:“就算你不要孩子的命,那个孩子也活不长,有的人是绝对不会容许陆公子的私生子活在世上,一个也不行,哪怕孩子瘸了残了傻了。只要那人看到陆公子私生子的一块肉,对方也会煮烂了它让陆公子亲口吃下去。”
杜青墨下意识一个哆嗦,听到萧无慎道:“这世上,一个女子要报复男子的方法,很多很多,而你选择了最傻的一种方式。”这话出口,杜青墨有一瞬间就要流下泪来。
萧无慎自嘲道:“你是真的傻,我怕这戏再演下去,你都要沉溺在苍嶙山的温柔之中了。”
杜青墨惊诧:“怎么会?”
“怎么不会?”萧无慎反问她,咄咄逼人的盯视着她,“现在的他可是每日每夜都陪伴在你身边,嘘寒问暖打趣逗笑。清晨离去之前一定告知你他的去向,晌午不管兵营多远多累也要赶回来陪你用饭,晚上练兵完毕绝对不在外花天酒地彻夜不归。他总是拥抱着你,将奇珍异宝流水似的呈送到你的面前,再奉送无数的花言巧语轻吻蜜意,把你抱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离开不得半分。
雨下垂钓,月下赏花,晴空下会挥剑如虹为你舞一曲,与你耳鬓厮磨恨不得融为一人一体,永世不会分离。”萧无慎那俊逸的面容上一片嘲弄,他说:“如果没有上辈子的恩怨,面对如今回心转意的苍嶙山,你敢说你真的不会动摇?”
杜青墨脸色青白,怒对他道:“你也把我看得太愚笨了。你知不知道,他每次拥抱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以前他对我的拳脚相向?他的亲密总是在惩罚过桑依依之后,再跑来我身边寻求温暖,你以为我会迎合他?你知不知道,他的口中还残留着桑依依的气息,让人闻之想吐。他的甜言蜜语,呵,他上辈子就是用虚假的谎言欺骗了我,我若再相信他任何一句话,这辈子我也白活了,不如一开始烧死了痛快。”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杜青墨更是眼角泛泪,气得浑身发抖。她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很久没有哭过了,可是面对萧无慎的质问时她会控制不住的委屈,觉得自己无端的被他轻视了,欺负了。
她甩袖起身:“如果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训斥我,那么我都听到了,我走了。”她抽了抽鼻翼就要出了包间,手腕一紧,萧无慎拉住她道:“我只是担心你。”
杜青墨猛地甩动一下,对他吼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上苍嶙山,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我恨他,我的恨意一点都不比你少,你明白不明白?”
“我明白。”萧无慎道,另一只手抚过她的面颊,将那一滴不平的泪水给抹了去,“我都明白,可还是忍不住忐忑不安。你太心软了,性子又急,对对方的温柔不堪一击,很容易被人攻破心墙。”
杜青墨抽泣了两声,低头道:“你到底找我有何事?”
萧无慎握着她的手腕紧了紧,轻声道:“我只是让你小心,过些日子有人要刺杀苍嶙山。这是一个机会,你能够把握住就把握,若是不能,先护好自己的安全要紧。”
杜青墨抬头:“是不是朝局有变动?”
“嗯,太子的布局已经完备了八九,再过一段时日,朝廷上会有一番大清理,你爹爹肯定无事,苍家则不同……你,”
“我等着那一日!”杜青墨急切道,“我等着苍家家破人亡的那一日,我要亲眼见证他们的灭亡。”
萧无慎笑道:“那你先护好自己。”外面传来啸声,在人声鼎沸的闹腾中穿透过来,他放开她,“我先走了。”
杜青墨一惊,倏地反手抓住他:“你也……别轻身犯险。”
萧无慎怔住,深深的凝视了她一眼,从衣襟里面扯出一件物事来放在她手心:“找我的时候,吹它。”再不多说,闪身人已经不见了。
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条红绳窜着的小玉箫,碧绿晶透,还带着对方身子的温热,暖得心口的冰湖都融化了些。
“这东西真精巧,以前没见过。”紫茶紫丹从外面闲逛回来,就看到自家少夫人拿着一个新鲜物事摩擦着。
杜青墨让紫丹帮她把红绳绕在手腕间,随着动作,那玉箫也晃动着,与玉镯发出很小的‘叮’响。她笑道:“方才来了一位云游道姑,说我最近有一大劫,轻则残臂断肢,重则损命,必须拿一件宝物替我挡一挡才好。软磨硬泡的逼我用重金买下它,我见之小巧精致,也就顺水推舟了。”
紫丹吓了一跳:“什么样的劫难?要不要回娘家避一避?让我看啊,少夫人的劫难十有八九跟少爷和桑依依有关,少夫人离他们远些最好。”
紫茶也悄声道:“正是正是。我听说最近都有人在佛堂外面听到一些女子********,都猜测桑依依不会被关很久来着。前些日子他们还对她不闻不问,这些日子又有人时不时的送去一些衣食用度了。少夫人,你说那桑依依会不会卷土重来?”
杜青墨笑道:“她再如何折腾也没法在皇城出人头地了啊。红杏出墙的女子顶多只能做男子的玩物而已,虚情假意这种事情谁都会做。”
紫茶道:“可是少爷还念叨着她。少爷都与少夫人你情投意合了,怎么还去找那个浪蹄子,也不嫌脏。”
紫丹暗中拉了拉紫茶的衣角,打岔道:“出来很久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杜青墨留恋的往窗外看了看:“难得出门清静清静,还真不想回苍家。”她伸手在窗台上按下,感受着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棂折射在手背上,顿了顿,到底回到那个阴冷而潮湿的府邸。
难得的端午节,苍家也着实热闹了起来。
焦氏正困顿在庭院里晒着太阳,右手边是这些月一直给她看脉的大夫。苍家对她腹中的孩子又爱又恨,这得多亏了桑依依做的‘好事’。焦氏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对一切揣测的目光都坦然自若,大不了生下来之后再滴血认亲嘛,她的心胸开阔着。
杜青墨刚走进来就问:“身子如何了?”
大夫抚着山羊胡子,笑呵呵:“母子均很安分,一切都好。”
杜青墨让人把食盒打开,将里面各色粽子都解开两个放在瓷碟中,笑道:“有劳大夫费心了。您老难得来一趟,不如也来尝尝我们府里大厨的手艺,顺道从牙缝里面挤出点闲暇,替府里的其他人把把脉?”
老大夫哈哈大笑:“少夫人逢了喜事精神爽,也懂得打趣人了。”说着就叉起一个拇指大的粽子吃了,含糊地称赞了一句,指了指她:“那你先来,让我也看看你们杜家的药膳效果到底如何。”
等到苍嶙山回家,从小阁楼直接寻来了焦氏的院子,只看到满院子的莺雀们叽叽喳喳:“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杜青墨抬头,对他招了招手:“回来了正好,让大夫也替你看看身子,有病治病,没病提前预防一下也好。”不由分说的就拉着苍嶙山坐到了老大夫的对面。
谁知,大夫的两指刚刚搭上去,眉头就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