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苍老夫人尖锐的嗓音差点把屋顶都掀了起来。
老大夫十分肯定地道:“苍少爷精水稀薄有异味,且肾脏亏损严重,没有几年调养生息的话,这辈子恐怕都难以有子嗣。”
苍老夫人冷声道:“去年把脉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老大夫斟酌一番,叹气道:“去年你家少爷脉搏稳健,身强体壮并无不妥。今年内虚过甚得太过突然,应当是误食了某些有损元精之物。比如一些增添闺房情趣的香料或大补丸,水满则溢这才伤了根本。”
焦氏插话道:“后院里,最爱给夫君炖汤之人只有桑姨娘。只要喝了桑姨娘的补汤,夫君那一夜定然是不会出她的小院,第二日出门身上也定然会有异香。原本我还以为是府里新购置的香粉等物,现在想来里面就有些蹊跷了。”
老大夫道:“那香料可还有剩余?”
焦氏瞥了瞥关紧的厅门,道:“这得问桑姨娘的丫鬟。”她假意的咳嗽了一声,“听闻桑姨娘生产之前,那屋子里就有一股异味,嗅得久了,只觉得胸闷气短,人心躁动。只是当日事出突然我们都没有注意,回了自己屋子之后那燥热也就散了。现在都隔了这么久,就算有也不会留在那个屋里了吧。”
大夫还准备再问,老夫人已经暴跳了起来,猛地拍打着桌子:“我要将那贱人千刀万剐。”说罢,人已经冲出了客厅,撞开大门,吓得外面偷听的丫鬟媳妇们一哄而散。老夫人叫了几个嘴严的婆子一阵风的跑去了佛堂,只留下厅里其他几人面面相视。
焦氏抚了抚肚腹,平淡地道:“原本以为桑姨娘才艺双全又有倾城之貌,能够讨得夫君的欢心也是理所当然。可今日所听所闻,我又止不住的猜想,她有了夫君的宠爱还不够,还要妄求什么呢?那香定然是在她有了身孕之后才用,可见是打定了注意要败坏夫君的身子,她是想让苍家只有她那一个儿子?”
伍姑娘冷不丁地接话:“那孩子还不是苍少爷的种。”
焦氏一滞,摇着扇子道:“是不是夫君的种有什么关系,有了夫君的宠爱,她无所畏惧了,横竖不会要了她的命,翻身重新做主子也只是迟早的事。”
只听得苍嶙山面色青白,大吼着:“够了!”
杜青墨对焦氏打了个眼色,自己上前对苍嶙山道:“你还不去看看。老夫人一怒之下兴许会闹出大事,到那时你懊悔都来不及了。”
苍嶙山猛地将桌上茶碗一扫,气急攻心道:“那个贱人,枉费我对她真心真意,她居然狠辣的算计我到如此地步,还留着她的性命有何用。”
杜青墨可不管他这些,只管拖着他一路拉扯到了佛堂外面,还没进门,就接连听到桑依依的惨叫,苍嶙山顿住脚步不肯再往前。一墙之隔外,两人只听到无数的钝击捶打在身子上的闷哼声,桑依依的惨叫击破了佛堂的宁静,生生的把人拉入了地狱十八层。
杜青墨看苍嶙山不肯动,索性让安嫂子进去瞧瞧,没多久,安嫂子一脸惨白的出来,哆嗦着道:“老夫人让人对桑姨娘施加了宫……宫刑。”
苍嶙山摇晃了一下:“什么宫刑?”
安嫂子道:“就是让粗使婆子用包着厚棉布的锤子敲打桑姨娘的胸部还有腹部,使其下身幽闭,再也无法生育。”
苍嶙山一震,几步撞了进去,只看到桑依依被人用绳子绑缚在桌子上,面朝上,四肢拴在了桌腿处,而两个体形粗壮的婆子正拿着拳头大的锤子不停的敲打着她的腹部。桑依依一头的冷汗,眼神半睁半闭,除了惨叫已经再无任何声调,手腕处已经被绳索勒出了於血,而双腿却无力的垂着,每被敲打一次,她的腿部就忍不住抖动。下半身的桌沿边上一滩红的黄的,血味和腥臭味散发在了周围,让人闻之欲呕。
苍老夫人暴躁而愤怒的叫骂此起彼伏,还有行刑的婆子粗重的喘气声,胆小媳妇子的抽吸都成了世外的话音,苍嶙山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只一动不动的望着那痛苦哀叫的桑依依,双目赤红,拳头死死的捏着,从里面渗出血滴子来。
事到如今,他对桑依依的绝望已经无药可救,他对桑依依的愤怒再也无法浇熄,他对桑依依的情深意重都被接连而来的背叛给打击得支离破碎。
他佝偻的站着,像极了受了无尽委屈的沧桑老头子,有太多的爱恨都被浓缩在了那具躯体里面,压弯了他的脊梁。
幼儿嘹亮的啼哭钻入了他的耳膜,他迟钝的转移了目光,落在了草堆被褥上中。他一步步走了过去,也许是母子连心,桑依依居然在连续的剧痛中勉力睁开了双眼,他们都同时看向了那个孩子。
桑依依张了张嘴,发现已经吐不出一个字,她只是徒劳的挣扎着。
孩子虽然不见天日,可在桑依依耗尽心神的照拂下长得很是圆润,苍嶙山将他抱在手中掂量了一番重量,在桑依依呜呜的抗议中,举起双臂……
有人大喊:“不要!”
他将孩子往地上———狠狠地灌了下去。
桑依依梗着脖子,双眼几乎突了出来,那尖叫从心肺深处爆发出来,如母兽的悲鸣,又长又痛,几乎响彻了日空。
苍嶙山低垂着头,看着孩子的哭泣戛然而止,小小的拳头缓缓的松开,毫无声息的躺在了草堆上。
杜青墨捂住唇,瞬间泪如雨下。
她想要上前去看看那个孩子,一如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止不住绝望时,也要亲手团起那一团血肉,将他贴在脸颊边摩擦着,亲吻着他,拥抱着他,哪怕感受不到一点点的温度,摸不到一点点的脉搏,他也依然是个孩子,是母亲身上最重要的一块血肉,是娘亲的所有希望。
那段最痛苦的日子再一次在眼前浮现,苍嶙山的狠辣无情,桑依依的虚情假意,孩子的虚弱挣扎都像是埋在魂魄深处的一根刺,扎得她千疮百孔不得安宁。
桑依依不知道何时挣出了手臂,她爬下了桌子一步步移到孩子身边,她不停的抚摸着孩子的脸颊,不停的吻着孩子的唇瓣,想要把自己的生息渡给他,一遍遍的拉直弯曲孩子的手肘膝盖,把他那小小的五指放在口中含着。
杜青墨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那么的痛苦,那么的撕心裂肺,那么的恨之入骨。
桑依依抱紧了孩子,对苍嶙山喊叫:“我恨你!恨你!”
苍嶙山面无表情:“你夺走了我们苍家的子嗣,我自然也要夺走你的孩子,很公平。”
桑依依大喊大叫:“苍嶙山,你会不得好死,我要诅咒你死无全尸。”
苍嶙山冷笑:“现在,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应该是你。你以为你那样算计我之后,我还会容忍你活着?原本还以为你有点姿色可以入目,现在你也跟那恶毒的母夜叉相差无几了。”
桑依依扑向他,抓向他的脸:“我要杀了你,我要给我的孩子报仇,杀了你!”
苍嶙山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往污黑的墙壁上一甩,桑依依闷哼着,鼻口顿时流出血液来,她发了狂似的,一旦落地又冲向对方,苍嶙山再一次把她甩开,两次,三次,五次……
桑依依似乎有无穷的恨意,一次次的飞蛾扑火,一次次的被重击,所有人都吓得呆了。
苍老夫人恨道:“嶙山你还折腾什么,直接折断她的四肢,把她活埋了。”
桑依依再一次的从地上爬起来,披头散发,呲牙裂齿的对着苍老夫人奸笑道:“老婆子你装什么贞洁烈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跟我一样,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你说我偷人,难道你就没有吗?告诉你,等我下了地狱,我也会回来拖着你们苍家人一起!我要你们一家子都给我儿子陪葬。”
苍老夫人煞白着脸色:“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桑依依已经神志不清,仰天长笑着,一声比一声悲戚,一声比一声绝望。她摇摇欲坠着爬向自己的孩子,身下一条蜿蜒的血路延伸着。她抱着孩子,把头贴在孩子的心口,摇晃着身子哼起了童谣。
轻歌慢曲从桑依依的口中哼唱出来,像是夜半娘亲的呢喃,又像是白日血亲的耳语,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委婉,听得人们心中一片柔软,接而泪如雨下。
杜青墨忍不住走到旁边,沉默的凝视了很久很久,久到屋子里的人们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徒留下他们三人,加上一个逝去的孩子。
倏地,桑依依停了下来。
杜青墨眨了眨眼,看到对方不可置信的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又贴耳去听孩子的鼻息,最后她惶惶不安的唤着:“苍儿,苍儿,别留下娘。苍儿,醒来,快醒来……”
杜青墨只当她已经魔症了,忍了又忍,最终转过身去,不再看。
她的对面,苍嶙山矗立在了门口,门外那微弱的光还没延伸到他脚下就被黑暗给吞没了。他的身前是一大片的阴影,身后是无穷的黑渊,没有人去询问他此时的心情,也没有人去关注他的悲痛,更没有人敢问:“你还想怎么样?”
杜青墨一步步走向他,仰起头凝视着这个男子,轻声问:“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儿子,会不会让你做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