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势太温柔,他的神情太温和,让杜青墨觉得心底一片宁静。
只要有他在身边,再多的狂风骤雨都显得遥不可及。
杜青墨半眯着眼,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萧无慎顿了顿,黝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专注。他说:“我怕你会出意外。”
杜青墨无端的脸颊绯红,稍偏过头去,那药膏正好擦过眼角,辣得她抽吸一声就泛出泪来。
萧无慎抓住她的手:“还是毛毛躁躁的,你怕什么!”说着就去拧了巾帕来替她把药膏擦拭干净。两人靠得近,萧无慎几乎可以把她的眼睫毛都数出来,那暗香更是在发尖耳背窜来窜去,搅得他心思不宁。
杜青墨捂着半边眼睛,面色更红了些,让久病的脸上添了艳丽。她委屈中带着点娇嗔:“明明是你的错。”
萧无慎轻笑:“好好好,是我的错,我道歉。”
杜青墨稍微低下头不去看他:“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说着说着就会当了真。”
萧无慎道:“我说的是真话,你当了真才好。”
杜青墨索性侧过身子去:“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般油腔滑调,太不正经了。”
萧无慎叹气:“我以为你知道我这是在哄你,想要让你放轻松点。”
杜青墨瞥他一眼,淡淡地道:“我猜不出你话中的真假。一会儿说是真,一会儿又说是哄我,等会你是不是又说‘话由心生,你自行分辨’。”
萧无慎摇头叹息,表示:“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杜青墨索性背过身去:“假君子,真小人。”
萧无慎顿时哭笑不得,起身去外间拿了什么东西放在床边茶几上,摇晃着她:“起来吃些东西。”
杜青墨一看,又是食盒,转念一想,心里又忍不住感动。他总是惦记着她没有吃好或者吃饱,也总操心着她的精神盈亏,总是在不经意间尽量照顾着她,重要时刻保护着她,甚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守护着她。这样的男子,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觉得自己不配。
若是相遇在前世,相守在君未娶卿未嫁之前,相爱在两人都还保持着一颗赤诚之心之时,该多好。
这辈子,怎么做怎么说都是太迟了。
萧无慎从屋顶翻出来,迎头正巧看到顾尚锦站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剔着他。
萧无慎笑道:“你怎么来了?”
顾尚锦努努嘴:“无聊,来看看你而已。”
萧无慎端详了一遍对方的脸色,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可是太子殿下有另外的吩咐?”
顾尚锦笑道:“我又不是太子的狗腿子,专门替他跑腿传话还不发月钱,谁干。”见萧无慎还沉着一张脸,顾尚锦索性伸了一个懒觉靠在了屋檐上,居高临下的瞄了瞄房内吃饱喝足后再次沉睡的杜青墨,轻笑道,“我方才问他们你去了哪里?你猜他们怎么说?”
萧无慎忍不住挑了挑眉,下意识的遮挡了对方看向杜青墨的目光。顾尚锦颇有深意地取笑他:“大家都说你这一年多唯一能够去的地方就是苍家少夫人的身边。我原本还不信,现在亲眼见到,才突然明白你的心思。”
萧无慎不语。
顾尚锦正了正神色:“你对她是动了真情?”
萧无慎唤对方:“郡主……”
顾尚锦冷笑:“你把你的妻女放在了何处!当年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完了?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善忘且善变的人而已。”
“郡主!”萧无慎沉喝道,“就是因为没有忘,所以我才必须好好珍惜这条命,必须好好的活下去。”他端视着对方,“杜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
顾尚锦喷他:“你这是拿我们做比较?”
“没有。”萧无慎低声反驳,斟酌着劝道:“郡主,不要再游戏人间了。你明白自己的地位,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我根本没法走在一起。”
顾尚锦勃然变色,甩了衣袖几个起身就跃了出去:“谁说要跟你在一起!我最讨厌自作多情的男子了。”
萧无慎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也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人,怎么每次发脾气都说我的不是。”
他最后望了望房内的杜青墨一眼,寻了一个方向也放心的离了去。
他们都知道,这一夜苍嶙山不可能回府,乃至于第二日也不见人影。杜青墨让人出去寻了一番,还是对苍嶙山知之甚深的老管家让人从青楼里抬出了人。
她看着这喝得烂醉的男子,总有种恍如前世的错觉。他依然日日不归家,在外浪迹花丛,而她翕然一身的点着孤灯到天明。只是,上辈子她有无尽的不甘和深藏的怨气,而这辈子,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哪怕他醉生梦死在了春梦中,她也会无动于衷。
老管家窥视了一番杜青墨的眼色,小声解释着:“听随身的侍从说,少爷从衙门出来就去见了以前甚为熟稔的同僚。对方爱喝花酒,少爷投其所好这才一同去了,夜里也没有要人伺候。”
杜青墨用着冰水泡过的毛巾替苍嶙山擦脸擦手,无所谓地道:“就算有人伺候了,也没关系。”
老管家立即笑道:“少夫人说笑了。少爷这一次是真的收了心,不但没主动要求,甚至还把半夜凑过去的人给打发了,只说府里的娘子会生气,为此被嬷嬷取笑妻管严也没有动怒。可见少爷对少夫人是用情极深,否则也做不到这等地步。”
杜青墨面无表情的把毛巾往冰水里一压:“也许是少爷事多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没了兴致。好了,劳了您老人家费心,这事啊我喜欢日久见人心。您现在说得再多再好,日后他又故态萌发不就是打了你老人家的脸?所以,随他了。”
老管家叹息,知道多说无益。再者,苍嶙山好色的本性在婚后那是节节升高,实在也难以让人轻易相信他会与杜青墨从一而终。故而不再多说,与杜青墨商讨了一番苍家现在的安排后就掩上房门忙活去了。
苍嶙山显然是喝得太多了点,吐了两次后睡了大半日,灌了醒酒汤后才清醒了一些。
开口就问:“娘呢?”
杜青墨道:“昨日就出门说去看望老爷,今日还没回来。”她故意问,“你可见着他们了?”
苍嶙山脸色一变,突地抓住她的手道:“你在嫁与我之前可有什么青梅竹马?”
杜青墨笑道:“好好的,问这做什么。”
苍嶙山盯着她:“真的有?”
杜青墨正色着摇头:“没有。我们杜家不容许拉帮结派,故而与其他官员走得不是很近,来我家走动的官宦子弟也很少。若你说在白鹭书院一起读书的那些公子们,”苍嶙山手一紧,听杜青墨打趣着,“那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中的一人了。”
苍嶙山仔细端详她的脸色,见对方坦坦荡荡这才放下心来,脑中还回荡着昨日天牢中的那一幕。母亲厉声的质问,父亲的沉默都成了一道伤口,在苍家的破房子上再裂开一条大缝。
他顺了一口气,起身去沐浴洗漱,再吃了午饭,这才开始说正事:“有人跟我家说媒。”
杜青墨正在泡茶的手稍倾,转而抬头轻笑:“好啊,我又多了一位妹妹,何乐不为。”
苍嶙山道:“不是为我说媒,是给二姑娘和三姑娘。”
杜青墨眉头一跳,哦了声。
苍嶙山把昨日与同僚喝酒说的话都唠嗑了一遍:“他在兵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少时还曾经去过边疆上过战场,武功非常了得。不同于我,他是真的靠着双手累积军功一步步爬上去的人,我们都很是佩服,平日里一起喝酒划拳,也算是很要好的兄弟了。”
杜青墨道:“然后?”
“父亲出事的那一会儿他来我家来寻过我,可惜我不在。娘当时病着,焦氏有了身子,是二姑娘派人招待了他。当时他就特意打听了二姑娘的一些事儿,知晓她是个懂礼有责任心的姑娘家,且我两家相熟,所以这才特意与我商量了一番。如若可以,我们可以亲上加亲何乐不为。”
杜青墨问他:“那位将士虚岁多少?”
苍嶙山道:“比我大了一轮。”
杜青墨点头,继续问:“他是否已经有了儿女?”
苍嶙山不疑有他,爽快地道:“当然有。我们这等顶天立地的男子,娶亲娶得早,开枝散叶自然也比旁人早。为的就是怕那一日上了战场后一去不复还的话,府里也有个继承人,能够替老父老母撑起家族。”
杜青墨状是无意地再问:“那他的儿女可都上学了?性子如何,家教如何?”
苍嶙山听杜青墨问得这么仔细,以为她与自己一样上了心,也很直接地回她:“不大,应该刚刚上学没多久吧。我同僚府里的家教自然是好的,性子应当也爽朗,有话直说的孩子。”
“应该?自然?”杜青墨抓着他的漏洞,苍嶙山恼羞成怒,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烫得舌头都直了起来:“我一个大老爷们哪里知道那么多,你个女儿家问得太细了。”
杜青墨道:“这等婚姻大事我自然要过问。而且,我们还得去问问二姑娘的意思。”
二姑娘自然是不同意,昨日她就哭闹过一次,今日再一听,几乎是当场就暴跳如雷,指着苍嶙山的鼻子大骂:“你准备把我给卖了!你把我卖了多少银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兄弟?爹爹还在官府呆着,你就心急火燎的霸占家产,你当老爹死了吗?”
苍嶙山猛地拍打桌子:“你胡言乱语什么!”
二姑娘索性撒泼打混的大闹:“我不嫁,我还没及笄,坚决不嫁。”
苍嶙山怒道:“你也知晓如今府里的情况,你这时还不嫁以后如何嫁得出去?我这是替你着想。”
二姑娘冷嘲道:“我与他的女儿相差只有两岁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去做人的后娘,你还让我要不要脸?府里再糟糕,也轮不到你急急忙忙的把我送去做妾,我情愿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吃苦受累一辈子,也要做一个正室。”
苍嶙山指着她一身的珠翠道:“你瞧瞧你头上的金钗,摸摸你的锦缎华服,你舍得它们去穿白衣,吃馒头酸菜,每日里埋头绣花赚银子养活一家子?你再看看你自己白腻的手,看看你的小脚,别说没日没夜的绣花了,就算让你挑一桶水,你都可能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吃苦受累根本不是你这种千金小姐能够受得了的事情。”
二姑娘道:“我有嫁妆!”
苍嶙山嗤笑她:“你嫁妆多少,还不是我说了算。”二姑娘气得脸色都白了,苍嶙山也怒火难平,口无遮拦地吐出了真相:“再说了,苍家养你这么大,你就没有想过在关键时刻替家里出一份力?只要你嫁给我兄弟,他就肯替爹向皇上求个情面,也顺道给我一份实差,早点挣一份军功好光宗耀祖。”
二姑娘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疼:“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居然把你的妹妹去换自己的荣华富贵。”她大喊大叫,一边摔开了大门,“这个家里没法呆了,我要找族长替我做主!”
苍嶙山一慌,二姑娘如被惊了的兔子一般,几蹦几跳就不见了踪影。派人去追,更是连个得力的人手也没有。
这一闹腾之下,没了两日,苍家的族长就派人来唤苍嶙山,说有要事相商。